皇上給西夏皇帝的信還在半路上,西夏又有使臣前來。


    使臣不要隆重的款待,隻求有個清靜的地方與皇上說話。


    與此同時,三公主派來京城的人,終於等到了她的確切消息,此外,還有她親筆寫給皇上、皇後的兩封信。


    據說皇上看了信件,半晌沉默不語,皇後看了信件,失聲痛哭。


    很多人都知道,這一個春日,或是雲譎波詭,或是有驚無險,想要風平浪靜,是奢望。


    ☆、168|167·&


    春寒料峭的光景中,不少官員家眷搬去別院或是回鄉省親,再無宴請赴席,偶爾相遇,大多神色惶惑,一如大難臨頭。


    倒不是人們無事生非故意製造這樣的氛圍,實情如此。


    宮裏每日動輒清理出幾十及至百多名侍衛屍首,一大早曾有人看到橫屍街頭的情形,皇後宮裏的人刻意散播這類消息,自是傳得人盡皆知。


    襲朗徹夜不歸的時候越來越多。京城風雨未來,他已踏入比沙場更險峻的生死對決。對這些,香芷旋有著最直接的感受。


    原本已是閉門不出了,但是今日夏易辰派了幾十人前去接她,她才得以出門轉轉。


    馬車停在夏家外院。


    進書房之前,香芷旋駐足望了望天空。


    陽光和煦,天色湛藍,流雲隨著清風緩緩移動。


    看起來清朗暖和的天氣,就是不給人絲毫暖意,這時節就是這點惱人。穿戴亦如此,穿小襖熱,穿夾襖有些微的冷,怎麽都不讓人自在。


    進門給叔父行禮,落座之後,便要小廝去沏一壺熱茶。


    小廝卻先笑嘻嘻的取來一個小手爐。


    香芷旋接到手裏,立時笑得眉目彎彎。


    夏易辰的笑容有幾分無奈,更多的是寵溺,等小廝上茶之後,問道:“你沒事翻我和你嬸嬸的老黃曆做什麽?”


    這幾日,田衛給她找了幾個在夏家當差多年現在榮養的仆婦,每日去襲府跟她說說夫妻兩個這些年的經曆。本來就沒想瞞著叔父嬸嬸,眼下被問起,香芷旋倒也坦然,道:“是啊,我也奇怪呢。”


    把夏易辰惹得輕笑出聲,“說實話。”


    “也不是翻你們的老黃曆,是想了解嬸嬸多一些,想想以後怎麽孝順她。”她總不能說隻是想弄清楚嬸嬸是如何落下了病根兒,又找過哪些大夫診治過,這樣她可以在所知的基礎上再為嬸嬸另尋名醫,隻是……結果很讓人失望。


    夏易辰逗她,“哦,隻孝順她,沒我什麽事兒是吧?”


    香芷旋俏皮的眨眨眼,“哪兒敢啊,嬸嬸也不會答應啊。”之後又現抓了個理由,“也是想弄清楚,您到底是為何淡了入官場的心思。”


    “是根本沒那心思。”夏易辰糾正她。


    香芷旋隨口問道:“這話怎麽說?”


    “從本心就不想,走的路自然是與仕途背道而馳。”夏易辰給她倒了杯熱茶,放到她手邊,“你不會以為我手裏的錢財都是幹幹淨淨的吧?”


    香芷旋如實道:“您要是那麽好的人,看我恐怕是橫看豎看都不順眼。”


    夏易辰失笑,“明白就好。我最落魄的時候,是你父親收留了我,且一直善待。有一段時日不安生,我怕連累他,便將自己的出身據實相告。你父親非但沒有就此與我恩斷義絕,反倒給我請了文武兩位先生,要我繼續習文練武,他說不管來日做哪一行,文武雙全都有益無害。是因此,我才總說如今手裏這一切其實都是你父親的——自然,要除去那些孽債。”


    叔父從不是話多的人,向來把她當小孩子一樣對待,此刻卻分明像是長談的架勢。香芷旋不明所以,但是清楚他這樣必有原由,也就認真聆聽。


    “你應該已經得知了,早些年我做過不少一夜暴富的營生,得到多少利益,就要擔負多大的風險。這也是我在各地開鏢局的原由,名為開鏢局,實為養人手。早些年沒搭上皇室,不得不如此,沒人看護錢財,連命都不知何時會丟掉。”


    這些她已有所耳聞,並且知道,嬸嬸頭一胎就是因為擔驚受怕四個月上小產的,從那之後,身子傷了根本,再也不能有喜。


    她聽說時何嚐不驚愕。清楚無奸不商,卻不知道叔父除了溫和俊雅的麵目,還有鋌而走險的一麵。後來費了些時間才想通,他這樣的人,不論做哪一行,都要達到一個他覺得合適的高度。


    “你嬸嬸這些年跟著我,的確是吃了許多苦頭。”夏易辰凝住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道,“阿芷啊,若是我沒良心先拋下她走了,你一定要替我護著她。”


    香芷旋下意識的點頭,隨後心裏一驚,若有所感,麵上隻是嗔道:“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麽?”


    夏易辰就笑,“你長大了,而我已做了叔祖父,這生老病死的事情,有什麽好忌諱的?”


    “那我也不愛聽。”


    “我是一個勁兒的想讓你有個大人樣兒,你是一個勁兒的給我拆台。”夏易辰很是沒轍地搖了搖頭,隨後才道,“過些日子,我還得出一趟遠門,跟往年一樣,要親自去收幾筆賬。你有事沒事的,多來陪陪你嬸嬸。再有,你跟寒哥兒缺什麽稀罕的物件兒?到時候我給你帶回來。”


    香芷旋想了想,“還真沒有。您早點兒回來就行了。”又瞪著他,“你可好好兒的啊,知道自己年歲不小了,就不要再像以前似的,再胡來,我可就不理您了。”


    夏易辰忍俊不禁,“行啊。我答應你了。”


    香芷旋擺擺手,“您也別跟我翻自己的老黃曆了,說的話都是煞風景的,不聽了,還是跟我念念生意經的好。”


    “嗯,難得你想聽,我就跟你說說。”夏易辰很是滿意的樣子,起身去取了一張輿圖和一摞賬冊,“先讓你開開眼界吧,看看咱們家到底有多少財產,又都分布在哪些地方。”


    “……好吧。”香芷旋嘟了嘟嘴,“其實吧,你還不如跟我說說手裏到底有多少得力的人,就是像田衛他們一樣的人手,我現在對這些最上心。”又歎了口氣,“也是沒法子,我就是個惹禍精,總覺得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惹禍上身,偏偏惜命得很,每日做夢都在想手裏的人越多越好。”


    “那容易。”夏易辰將輿圖展開,讓她看上麵用紅筆標注的地方,“如今咱們的威遠鏢局在各地都有分號,怎麽樣的身懷絕技的人都有。我已經吩咐下去了,過一段日子,會有一批人手來到京城,到時候全交給你。”


    “啊?”香芷旋想到了很實際的問題,“那我養得起他們嗎?”就算襲朗沒事就給她銀子,長期養著一大群人,也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夏易辰斜睇她一眼,“你怎麽越來越傻了,家裏的銀錢不都是你的麽?他們難道還每月跟你領銀子不成?過了鬧騰的一段,就各回來處了。”


    “這倒是。”香芷旋不好意思的笑。


    “你把嘴閉上,認真聽著。”夏易辰抱怨著,“難得有點兒閑工夫跟你說說話,你總打岔我隻能攆人了。”


    香芷旋理虧地笑了笑,凝神聆聽。


    同一時間的寧元娘,正在看著蔣修染犯嘀咕。在東宮水榭,四公主神色悵惘眼神迷離的一幕,她也留意到了,思來想去的結果跟香芷旋一樣,拿不準是四哥還是眼前這人惹了桃花債。


    蔣修染是偷空回來,見她合賬有些不耐煩,就動手幫她,撥算盤的時候,見她盯著自己出神,不由側目看著她,“你能不能別這麽看著我?我讓你看的心裏直打鼓。”


    寧元娘失笑,“這麽說來,我是河東獅了?不然怎麽會把你嚇成這樣?”


    “哪兒有這麽好看的河東獅?”他端詳著她,“說說吧,我又做錯什麽了?”不怪他這麽說,平日寧元娘可是沒少數落他,要麽說他把下人嚇得跟啞巴似的,要麽說他內外院不分完全不合規矩……到現在已是林林總總一大堆,他已經是債多了不愁的心思了。


    他既然問起,寧元娘就把所思所想跟他說了。


    蔣修染先是撇嘴,“一個眼神就能看出來?”


    “就能看出來。”


    “……”


    “怎麽回事啊?”寧元娘托腮笑盈盈凝視著他,“是不是什麽時候招惹人家了?”


    “怎麽可能呢?”蔣修染又撇了撇嘴,“四公主看也是看襲老四,關我什麽事?”


    這次輪到寧元娘撇嘴了。


    蔣修染給她分析:“我脾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了,四公主又不是沒見過,知道我多差勁她還暗許芳心,那就是有毛病了。除非天生缺人虐待。可襲老四不一樣,你可別忘了,四公主跟著三公主琢磨易數,其實也可以說是跟著襲老四琢磨易數,前一檔子事不就得以在他麵前露臉了麽?”


    寧元娘想了想,不得不承認,他說的似乎有點兒道理。


    蔣修染笑笑地拍拍她的肩,“這種事你就別往我身上扯了,打量誰稀罕我這種人呢。”


    寧元娘就笑,“打量誰不知道你那點兒事呢。”


    “我什麽事兒啊?”


    寧元娘不搭話。過去的事了,又是與四嫂交情不錯的三公主,背著人她也不想議論。


    “是不是誰都知道我等了你很多年啊?”他笑著湊近她,點了點她的唇。


    “是啊。”寧元娘抬手推開他,“誰都知道我是泡在蜜罐裏的人,要是再疑心你,簡直沒天理了。”


    他作勢要咬她的手,她慌忙收回手,他得以再次吻了吻她的唇,“算你有良心。”又在她耳邊吹著氣,“這麽好的天氣,我們忙點兒正事去?”


    “去你的。”寧元娘紅了臉。自從她開始用藥膳調理之後,床笫之事在他口中就變成了大事或是正事。


    他想繼續說什麽,卻聽得小丫鬟通稟:


    “老爺,阿東過來了,說襲大人已經回府。阿東問您幾時備車。”


    他沉了片刻,“馬上。”隨即摟住妻子身形,“我這是什麽命?又得跟那廝抬杠去了。”


    “你再對四哥沒個正經的稱呼,我可不讓你回房了啊。”寧元娘輕輕打了他一下,“又不是四哥讓你忙得像兔子似的。”


    蔣修染被她末一句引得低低地笑起來,滿含依戀地親了親她臉頰,這才下地,“等我得了空再收拾你。”


    等他到了襲府,卻又聽得襲朗進宮去了靜園,隻是離開之前留下了不少東西要他看。他沒好氣,“攬那麽多差事,也不怕把自己忙死。”


    趙賀嘴角一抽,沒好氣地看著他。


    蔣修染斜了他一眼,“我這一天可哪兒追著找他,換你試試?”


    “這忙死也比閑死好吧?”趙賀笑嗬嗬的,“我去給您備一壺好酒幾樣小菜,您稍等。”說完溜之大吉。


    蔣修染往他身上扔的書落到了地上。


    襲朗這一出去,就到深夜才回府。這時蔣修染已看完了一堆公文卷宗,在醉翁椅上假寐。


    襲朗的腳步聲,是他這一段時間最熟悉的了,而且摸出了一些規律。


    此刻,襲朗慢悠悠走上台階,到了倒數第二階的時候,一腳輕輕蹭了一下石階,再往上一階,另一腳又蹭了一下石階。隨後的腳步聲才一如平時。


    蔣修染看著襲朗進到門裏,抽了抽鼻子,又眯了眸子細看對方的衣服。一身黑衣,看不出痕跡,卻還是能確定有何端倪,“怎麽還濺上血了?這是殺了多少啊?”


    襲朗慢條斯理地道:“老了,腿腳不利索了。”


    蔣修染笑著點頭,“我看也是。沒帶回怨魂吧?腿腳不利索,就是身手不利索;身手不利索,人死得就特別苦。”


    “這不是怕你等得無趣麽?帶回幾個給你解悶兒。”


    兩名小廝走進來,一個奉上酒菜,一個取來幹淨的外袍。


    襲朗換了身衣服,坐在桌前,自斟自飲,三杯之後才招呼蔣修染,“來吧,陪你喝點兒。”


    “誰陪誰啊?數你會說賣人情的話。”蔣修染起身坐到襲朗對麵,打量片刻,見他眼神清冷如常,揶揄道,“看你這樣子,就像是死在你手裏的都是死得其所。”


    襲朗牽了牽嘴角,“好像你那雙手多幹淨似的。”


    蔣修染垂眸看了看彼此的手,“你我這種人,死了要下十八層地獄吧?”


    “好像就到十八層。”


    蔣修染輕輕一笑,“不管多少層,最後一層都是給我們預備的。”


    襲朗身形向後,倚著椅背,雙腿擱到就近一把椅子上,眉宇間現出一點兒疲憊。


    “你沒去看孩子吧?”蔣修染忽然想到了寒哥兒,“有孩子了,有沒有的都忌諱著點兒。”


    “沒有。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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