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元娘看著湍流不息的河水,好奇地道:“這條魚是你釣來的嗎?這兒怎麽能釣到魚呢?”


    “怎麽就不是我釣的?”蔣修染睨了她一眼,“這釣魚要講技巧,你不懂。”


    “嗯,我是不懂,我看看。”


    “行啊。”


    蔣修染將魚鉤上了魚餌,對寧元娘打個手勢,示意她站遠一些。


    寧元娘站遠了一些,這才發現他袖管卷到了肘部,袍擺掖在腰間,鞋襪丟在一旁,黑色中褲卷到了膝上,他腿傷有兩道猙獰的疤痕。


    寧元娘暗怪自己魯莽,又懷疑方才自己瞎了——他把自己弄成這個德行,怎麽就才發現呢?怎麽起初留意的都是最不該留意的細節呢?


    應該及時離開的吧?可要是這會兒走,他不往死裏取笑她才怪。另外,也真是好奇。


    她錯開視線,隻看他如何釣魚。


    蔣修染一步一步走到了水中,河水漫過卷起的中褲時才停了步子,略略觀望片刻,揚起手裏的魚竿,手勢輕緩地甩著釣線。


    寧元娘眯了眸子細看,心裏很是驚奇。


    她長這麽大,都以為釣魚隻是坐在湖畔河邊等著魚上鉤,別說看見,聽都沒聽說過這種釣魚的方式。


    他的手勢很優美,釣線隨著他的手勢旋起,數次之後才輕飄飄沒入水中。


    餘下的,便是等待了。


    他靜靜地站在水流之中,神色格外專注。


    奇的是初七、十五竟也似很好奇,坐在寧元娘身邊,眼巴巴地看住他那邊。


    寧元娘等待多時,注意力又轉移到他身上,看著他挺拔的身影、側麵輪廓。


    是不是這些日子經常在外麵走動或是釣魚的緣故?他麵色不再如以往那般略顯蒼白,現在是小麥色,讓人看著心安的顏色,不會聯想到他的傷病。


    他專注的樣子……嗯,挺好看,真的很好看。她這才發現,男子就算不是隻在女子麵前談笑,也可以這樣悅目。


    說到底,是因著他時不時的有意無意的出現在她麵前的次數越來越多的緣故,又因著他是她不能回避攆走的人,慢慢的,他已算是她一個很熟悉的人了。不然哪裏敢這樣打量他,又怎麽敢這樣看著他釣魚。


    遐想間,見他唇角輕勾,隨後手臂揚起。


    她慌忙追逐著釣線的末端去看。


    這次上鉤的,竟是一條大魚,起碼得有三四斤吧?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起來,挺為他高興的。


    蔣修染將釣線攏到手裏,斂目看了看那條大魚,轉身到岸邊來的時候,對著她笑得神采飛揚,眸子亮的幾乎讓人不能直視,“你是我福星啊,以前從沒釣到過這麽大的魚。”


    這樣的河流之中,二斤往上的魚就算不少,也很難釣到。魚越是大的,越是狡猾。


    寧元娘靦腆的笑了笑,看著他將魚丟到木桶之中,湊過去看了看,問道:“你常來這兒麽?”


    “這陣子常來。”蔣修染道,“我擅長這樣釣魚,但是適合的地方很少,以往都是去城外。這兒倒是去年才發現的。”


    去年他沒來過,那時一時沒有閑暇光景,二是與她不似如今熟絡,不想她看著煩又躲到別處去。


    “這樣啊。”寧元娘剛要說什麽,就將初七、十五扒著木桶邊緣,險些將木桶弄倒,慌忙上前去捉初七,“你這麽大個子,還……”


    手剛碰到初七頸部的時候,恰逢蔣修染彎腰去拎初七。


    兩人的手碰到了一處。


    寧元娘觸電一般收回了手,往後退了兩步。


    蔣修染卻是不動聲色,一手抓了初七,一手拎了十五,將兩個好奇心太重的小家夥放到一旁,找來木桶的蓋子蓋上。


    寧元娘因著方才的尷尬,急於找到話題打過岔去,“你怎麽這麽清閑啊?”


    “等殿試過後就要忙一陣子了。”蔣修染耐心細致地跟她說道,“淮南王跟你四表哥都要收拾睿王,到時候朝堂少不得大亂一陣子,我就算是看熱鬧的,也要認真的看,何況自己還一身官司。”


    “啊?”寧元娘驚訝,“那你會不會有事啊?還有我四哥,他不會有危險吧?”睿王是那麽好收拾的?黨羽那麽多,一不小心,就會殃及自身。


    “你說呢?”蔣修染對她笑了笑,腳尖碰了碰木桶,“這兩條魚,是我送給你呢,還是你請我去別院吃魚呢?”


    “我問你和四哥有沒有事呢……”寧元娘抿了抿唇,“回答完再說吃魚的事兒。”


    ☆、145|140.139


    “都知道要出事了,怎麽會有事?”蔣修染笑著看她一眼,“說吃魚的事兒。”


    寧元娘聽出他話裏的意思,眼底有了笑意,隨後認真琢磨他末一句話。怎麽吃?拿回去讓廚房給他做了,讓他在外院吃好了。


    蔣修染笑起來,“逗你呢,魚送給你了,我該回城裏了。”


    “來回折騰,你也不嫌累。”


    蔣修染笑意更濃,凝視著她,“有什麽法子,你住得遠。”


    “……”別的時候不說,這次他可是專程跑來釣魚的,跟她有什麽關係?寧元娘道辭轉身,喚上初七、十五,往河岸上麵走去,又吩咐小丫鬟,“把魚帶回去。”


    一直在不遠處的兩名小廝見蔣修染要走,連忙快步到了他近前,收拾起漁具。


    蔣修染放下褲管、衣擺。


    寧元娘回眸看他的時候,見他正在穿鞋襪,不由蹙了蹙眉。雙腳還有水漬呢,就這麽穿上鞋襪,多不舒服啊。他的小廝也是,怎麽也不準備得周全些?


    她扯扯嘴角,隨他去吧,轉身加快了腳步。


    **


    四月殿試,陸星南高中探花,香若鬆中二甲第三名。狀元郎為周夫人的娘家侄子徐迅,榜眼陳嘉興為襲閣老身在朝堂時的門生。


    香芷旋聽說了這些,心裏除了對狀元人選不滿意,對別的都是分外滿意。


    老太爺看重或交往的人,鮮少走動,這是誰都知道的,不是避嫌,是文武道不同,根本就無法在一些事情上保持一致的立場,襲朗為了頭疼的時候少一些,對那些人是能離多遠離多遠。所以陳嘉興這個人,日後大抵就是看在老太爺的情麵上不上折子彈劾襲朗,襲朗為著老太爺的顏麵,也不會找陳嘉興的麻煩。


    香若鬆這次的結果完全出乎香芷旋意料,自心底真的認可了老太爺的才學。隨即就戲謔地想,香若鬆會不會專門命人去知會香綺旋一聲——當初香綺旋用他不能高中說事兒,可是把他氣得不輕。


    最令人欣喜的自然是陸星南中探花的事。


    探花郎,足以匹配襲朧。


    所知的這些人,除了狀元徐迅、探花陸星南,都要入翰林,從六七品官做起。這是大多文人注定的路,要慢慢的熬上很多年,也是文人對武將頗有微詞的原因之一。


    徐迅博得頭籌,又是周家也就是皇後的姻親,皇後冊封了個四品的官職。陸星南則是出身於名門世家,參加科考是為了證明陸家的人有真才實學,本身就有世襲罔替的四品官職在身。


    香芷旋去庫房選了兩份賀禮,吩咐人送去陸家和香若鬆那邊。


    陸星南與香若鬆很是忙碌了一陣子,前者去答謝恩師,後者先去了護國寺感謝老太爺的悉心指點,之後去了國子監,末了又來到襲府,當麵感謝襲朗這一二年的幫襯。忙完這些,才留在家裏迎來送往,接受同窗舊友的道賀。


    香芷旋平日將襲朧帶在身邊,一起打理內宅事宜。因著陸星南高中探花,陸家少不得要請媒人過來說項,要襲朧早一些嫁過去。不論何時嫁,都得先讓襲朧學會持家之道。


    襲朧早就得了襲朗的吩咐,之前就一直很用心地跟母親學習,耳濡目染之下,有了不少心得。眼下要麵對實際的事情了,初時幾日有些躊躇,少不得問過香芷旋,後來就慢慢的得心應手了。


    香芷旋得了這樣一個聰慧的幫手,清閑的日子不少,都用來哄著寒哥兒。


    而朝堂之上,皇上自殿試前後,查了查太子監國這一段的大小舉措,沒說滿不滿意。身體逐漸痊愈,開始將一些事攬回到自己手裏,又親自派人去尋找睿王的下落。


    皇後一直在近前察言觀色,見皇上這樣,偶爾會哭訴自己的擔憂,說睿王這麽久失去蹤跡,怕是已遭了毒手。


    皇上冷聲道:“朕的兒子,便是有著天大的過錯,也輪不到別人懲處!”


    皇後聽了心安不少。


    淮南王聽說之後,卻是連連冷笑。


    兩日後的下午,淮南王派人去宮裏麵聖,稱閉門思過的日子,他用心培育了一種奇花,皇上若是有雅興,可到淮南王府一看究竟。


    皇上思忖片刻,便擺駕去了淮南王府,看奇花是假,想看看這個兒子在府裏的情形是真。平時不少人在他耳邊數落淮南王不思進取醉生夢死,他想著,若是那些人所說屬實,早些打發淮南王去封地就是了。橫豎就這一條路,留在京城反倒知會生出無謂的是非。偶爾也是滿心疑惑——淮南王竟是再沒提過求娶那名女子的事情,不知道他到底是想通了,還是那女子出了什麽事。


    到了淮南王府,淮南王早已等在府門外,行大禮恭迎皇上。


    皇上見他神清氣爽的,氣色不錯,滿意的微微頷首。這樣子,足以看出平時自律。


    淮南王親自帶路,請皇上到了王府後花園。


    不等淮南王指引,皇上便先一步發現了一個花圃裏的風信子,“這花……花香是否含著杏仁香?倒真是少見。”


    淮南王微微一笑,“不瞞父皇,這正是兒臣要請您賞看的花。”


    皇上凝著麵前的花,神色轉為悵惘,“朕聽說,太後生前,也曾有人送去風信子,說有出奇之處,她老人家很喜歡。”


    隻是聽說。太後生前,與皇上的分歧矛盾太大,太後被奪權之後,不肯見他與太子。


    淮南王稱是,“稟父皇,這種花,正是當初呈給皇祖母的那一種。”


    “不錯。”皇上勉強牽了牽嘴角,“養花弄草都是風雅之事,還能陶冶心性。看到你如此,朕也心安了。”


    淮南王笑著稱是,隨後請皇上看看別的品相極佳的花,日頭西斜時,請皇上移步去一所小院兒裏享用茶點。


    皇上頷首,隨著他去了。


    進廳堂之前,淮南王忽然跪倒在地,“兒臣有一事一直瞞著父皇,不求父皇寬恕,隻求您稍安勿躁,聽聽原委再做決定。”


    “何事?”皇上目光一沉。


    “睿王在兒臣府中,已有一段時日。”淮南王站起身來,撩了簾子,“兒臣還是那句,隻求您稍安勿躁,聽聽原委再做定奪。”


    皇上此時已聽到了男女低低的談笑聲,男子的聲音,正是睿王。


    他舉步進到廳堂,轉入東次間,清晰地聽到內室裏兩個人的談笑聲,止步聆聽。


    女子正在笑道:“妾身聽說,您很早就收買了淮南王鍾情的夏氏,將她安插在淮南王身邊,到了必要的時候,讓她毒殺皇室中人,讓淮南王做冤大頭。是真的麽?”


    “嗯。”睿王慵懶應聲,“那兩個蠢貨,肯用他們,是本王看得起他們。”


    “那麽,這樣說來,當初太後忽然病故,是不是您利用夏氏做的手腳?”


    “沒錯。那女子雖蠢,調香製毒倒是好手,隻需一點點風信子的汁液,便能讓人身死,並且看不出端倪。”


    女子又問:“您利用她做了這樣大一件禍事,為何還不除掉她呢?難道還想利用她毒殺別人?”


    睿王輕笑,“除掉她做什麽?便是有朝一日事情敗露,查來查去,都是淮南王府的人做的,與我無關。前段日子,聽說夏氏被淮南王扔到莊子上去了,有點兒可惜,原本還想著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再讓她幫我做件大事的。”


    “哦?”女子追問,“這話怎麽說?”


    “怎麽說?”睿王笑起來。


    女子語聲中有些許驚恐,“難不成您是想……讓她毒殺太子,甚至是……毒害皇上?”


    “怎麽是我呢?是淮南王,與我無關。”睿王的笑聲愈發愉悅,“這天下,本就該是我的。等到來日,我三妹在西夏站穩腳跟,協助蕭默奪得皇權,內外聯手,便是不需做那些見不得光的手腳,我照樣能榮登大寶。眼下困苦,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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