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賀和管家不敢為這種事打擾襲朗,推說他才歇下,又是剛痊愈,恐怕要到晚間才能醒來。


    人們忙說都知道襲四爺剛見好,明日再來就是了。


    於是,這一天從早間開始,賓客先後登門。


    襲朗橫豎無事,便去了外院見客。有人要見大老爺,他也不攔著,親自將人引到大老爺的書房。


    大老爺卻命小廝傳話:為家事肝火旺盛,不宜見客。


    來看望的人得了這話音兒,也就放下禮品離開,想著襲家這些人怎麽都是一個脾氣?——襲朗病重時也是如此,能見到他的,隻有宮中那些貴人。


    而前往內宅要看老夫人的貴婦,一概由寧氏出麵應承。寧氏說老夫人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也沒精力跟誰好好兒說說話,真記掛著老人家,在門口看看就好。


    貴婦們自是不會反對,遠遠瞧見老夫人形容枯槁,閉目睡著,分明是大限將至。不論有沒有深交,都是唏噓不已。


    這日洪氏的娘家興安伯府也沒閑著,興安伯與洪夫人相形來到襲府,一個去見襲朗,一個先去西院找女兒說話。


    興安伯見到襲朗,開門見山:“若是襲府為難,一時間拿不出那筆銀子,洪家可以幫忙。”


    襲朗道:“襲府的家底是被一些人揮霍了不少,卻也不至於拿不出五萬兩。”


    興安伯更困惑了,“既然如此,為何還不趕緊解決此事呢?現在鬧得滿城風雨,唉……又是何苦?”


    襲朗笑微微的,卻更讓人覺得疏離,“家父正在斟酌此事,我要等他的吩咐。隻是他也病倒了,便不能做到雷厲風行。”隻有鬧得滿城風雨,分家各過才會順理成章。不然,他那個爹才不肯。


    洪氏在見到母親之前,一直心緒煩亂。


    其實在昨日見到襲朗之前,她就極為矛盾、掙紮。她嫁了一個先後兩次因為欠債出事的人。


    上一次襲朋被債主擄走的事,她聽說之後就嚷嚷著要退親,卻被父母一通訓斥。父母之前同意結親,是看著老夫人有太後撐腰,現在還是要與襲府結親,則是看準了襲朗前程無限。換句話說,洪家看上的,從來不是襲朋這個人。


    隻要能夠與襲府結親,襲府得勢的時候,洪家總能分一杯羹。


    洪氏明白這一點,不能說父母什麽。哪個做父母的都希望女兒嫁入高門,女兒能夠過得體麵,作為娘家也能臉上增光。


    可是,在見到襲朗的時候,洪氏簡直不能忍受自己嫁給了襲朋這一事實。那短短的時間內,她的想法幾近瘋狂:她要與襲朋和離,和離之後,要不擇手段的得到襲朗!


    後來,襲朗對她的態度,如同冷水澆頭,讓她稍稍清醒了一些。


    她此刻在掙紮的是:襲朋絕不是良配,別說看到,想到就心煩不已,但若與之和離的話,她一輩子都與襲府沒有瓜葛了,也就與襲朗沒有瓜葛了。


    初見時都能視若無睹,日後更不會將她放在眼裏。


    若想離他近一些,若想能夠偶爾見到他,若想引起他的注意甚至另眼相看,她隻能留在襲府。


    可以確定,在她眼中、心裏,是再容不下第二個男子了。不需嚐試便能確定。


    在洪夫人進門之前,洪氏終於理清楚了思緒。


    洪夫人做夢也不會想到,女兒在朝夕之間發瘋一般對襲朗傾心,隻是擔心女兒因為喜宴上的風波心煩沉不住氣,這才專程過來看望、安撫。


    母女兩個說了一陣子話,洪氏道:“眼下府中是大夫人當家,我那個……婆婆,您見不見都一樣的,沒用。不如過去與大夫人說說話,再看看老婦人?”


    洪夫人想想也是,遂點頭出門。


    母女兩個見到寧氏,寒暄過後,洪氏就神色尷尬的對寧氏道:“昨日我在清風閣冒冒失失的,想去給四嫂賠個不是。”


    洪夫人聽得雲裏霧裏,一顆心懸了起來。剛進門就得罪了妯娌?並且得罪的還是襲朗的枕邊妻?女兒這是作死呢麽?


    寧氏瞥一眼洪夫人,一看就知是毫不知情,心裏生出點兒同情,想了想,也就點一點頭,“你去吧。隻是你四嫂近日身子也不大妥當,要是正在歇息不能見你,你就即刻回來。”


    見不到,還是好的。見到了再不識趣,老四媳婦可不會容著人造次。


    洪氏正色點頭稱是,急匆匆去了清風閣。她就是想看看,襲朗娶的人,到底是怎樣的。


    到了清風閣,丫鬟通稟之後,回來後笑道:“六奶奶請。”


    洪氏走進廳堂,一眼就看到了香芷旋。


    紫地黃花小襖,燕尾青的裙子,綰著高髻,戴著珍珠發箍。一張如梨花一般白皙瑩潤的小臉兒,不施粉黛,眸子明亮漆黑,唇色分外的嬌嫩。


    絲毫也沒有嫁為人|婦該有的做派,看起來分明還是個待字閨中的小女孩兒。


    這真的是襲朗的枕邊妻香氏?


    洪氏站在廳堂中間愣住了。


    幾個丫鬟看著忍不住想笑。


    香芷旋閑閑的打量著洪氏。的確是美人兒,身形高挑,鵝蛋臉,穿著一身大紅,容顏被映襯得愈發美豔,而不見絲毫俗氣。


    洪氏不動不說話,香芷旋也坐在那裏安之若素。


    氣氛其實很怪異。


    洪氏的丫鬟看不下去了,輕輕扯了扯她衣袖,心說難不成還要四奶奶先一步給您見禮?昨日您鬧了那麽一出,四奶奶肯見您就不易了,可千萬別指望人家以禮相待。


    洪氏這才回過神來,上前行禮。


    香芷旋這才起身,還禮之後,請洪氏落座。


    洪氏落座後,說起來意:“昨日心神紊亂,過來時言行多有過失,我是專程來給四嫂賠不是的。”


    “哦。”香芷旋笑微微的漫應一聲。


    不指責她昨日的確失禮,也不說接受了她的賠禮。洪氏抿了抿唇,“希望四嫂大人有大量,不與我計較。”


    你對著我夫君犯花癡,要我不與你計較?香芷旋腹誹著,指一指洪氏手邊的茶盞,“喝茶。”


    “……”洪氏知道,這話題是不能繼續了,依言胡亂的喝了口茶,又找到了新的話題,“六爺欠債的事,怎麽到今日還沒個著落呢?哦對了,我雙親過來了,家父在外院與四爺說話,家母此刻在大夫人房裏,都是為此事心焦不已。”


    香芷旋仍是很吝嗇言語,“不清楚。”就算府中不是這個情形,府中男子惹出來的事,也不該是她們能夠置喙的。


    洪氏深深的看了香芷旋一眼。這人一向這樣說話麽?不知道這樣說話很讓人厭煩麽?是嬌滴滴的一個人,日後必能出落得更出眾,可這言語怎麽硬邦邦的?如果對誰都如此,襲朗能忍她多久?她一時真不知道該氣該笑了。


    沉吟一會兒,洪氏掛上笑臉,問道:“四嫂平日有什麽喜好?是琴棋書畫還是針織女紅?”


    “看佛經。”香芷旋不打算讓任何一個話題有延伸性。


    “……”


    含笑與薔薇、鈴蘭低下頭去,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下了滿腹笑意。


    洪氏的笑容就快掛不住了,“我知道,四嫂還在怪我昨日行事唐突,可是,到底是一家人了,和和氣氣的不是更好麽?日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總要常來常往,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香芷旋似笑非笑的,“不見得。”她心說誰要跟你常來常往?便是大老爺跟二老爺不分家,她也要跟這位六奶奶各過各的日子。


    不過一個小小的商賈之女,仗著有個蓄意巴結襲府的伯父才嫁入這府邸,真不知是哪兒來的底氣,竟敢將她拒之千裏之外!洪氏氣得暗自咬牙,臉色青紅不定。


    香芷旋端了茶,“我還有事。”又指了指鈴蘭,示意她送客。


    鈴蘭應聲,走到洪氏近前。


    是這般的難堪。再低聲下氣,便是人出了毛病。洪氏即刻站起身來,氣衝衝的走了。她甚至忘記了母親還在寧氏那裏,徑自回了西院,快步走進室內,焦灼的來回踱步。


    丫鬟在門外的竊竊私語傳到她耳裏。


    丫鬟在說,六爺被二老爺關到小佛堂罰跪,連飯都不給的。


    餓死才好,死了就不會讓她被人笑話,死了就能夠讓她的日子好過一些。


    她恨恨的想著。


    洪夫人回到她房裏的時候,連聲追問她怎麽開罪了香芷旋,她胡亂撒了個謊,隨後怕母親追問,推說昨夜沒睡好,要歇息。洪夫人隻得放下滿腹狐疑,叮囑幾句,回府去了。


    到了下午,洪氏才明白香芷旋說的“不見得”三個字意味著的是什麽。


    大老爺拖著病體,將襲府宗親全部召集到祠堂,說了與二老爺一枝分家各過的事,二老爺別無選擇,滿心盼著盡快了結此事,也就隻能聽從大老爺的安排。


    隨後,大老爺命人請來了羅老板。當著眾人的麵,把五萬兩銀子的銀票交給羅老板,從此兩不相欠。


    解決完這些事,大老爺已是氣喘不定,起身離開時,沒走幾步,便一下子摔在地上,暈厥過去。


    女子是不能出席這種場合的,這些洪氏都是聽丫鬟說的。


    分家了。洪氏沒閑心管大老爺怎樣,聽到心裏的,隻這一件事。


    要是這樣,就是各過各的日子,哪兒還有見到襲朗的機會?


    但是轉念間,她就又高興起來——隻是分家各過,可不是老死不相往來。


    二房現在是這個情形,二夫人的娘家怕是指望不上了,蔣家真有心幫襯的話,這當口定會出麵的,但是沒有。


    襲朋在襲府行六,在二房卻是長子。如果不分家的話,她就隻能過百無聊賴的日子,甚至要在香氏手下討生活,而分家之後,她就可以主持中饋,再加上雙親幫襯,這西府由她當家做主並非難事。


    當家做主的人,想抓個借口見到襲朗還不是小事一樁?


    是瘋了,滿腦子都是因為而他才有的打算。


    又如何能控製自己呢?


    他就是一個讓人發瘋的男子。


    **


    大老爺又暈過去了,襲朗其實挺莫名其妙的。


    半生在官場上爾虞我詐,被老夫人壓製那麽多年,被太後皇上折騰了那麽多年的一個權臣,現在這是怎麽了?


    名聲受損算什麽呢?比起長久的清靜,多劃算。


    或者是實在受不了他強迫他做這些?這就更莫名其妙了,他從來就不是做孝子的那塊料,父親這些年還沒看清這一點?


    想了好一陣子,他的結論是,父親並沒那樣開闊的心胸,他高估了父親對這樣的是非的承受能力。


    受不了也沒辦法,他不這麽做的話,一輩子都會氣不順,一輩子都沒清靜日子可過。


    長痛不如短痛。


    回到清風閣,他在院子裏看到了安哥兒。


    安哥兒拿著個小鏟子,蹲在花圃前鏟土玩兒。奶娘和丫鬟站在一旁看著,瞥見襲朗的身影,齊齊矮了半截,恭敬行禮。


    襲朗抬一抬手,走到安哥兒近前,俯身撫了撫安哥兒的頭。


    安哥兒側轉身形,抬頭看著他。


    奶娘忙道:“這是四叔,快叫人。”


    “四叔。”安哥兒緩慢的吐出這兩個字。


    “嗯。”襲朗勾唇笑了笑,溫聲問道,“誰帶你過來的?”


    “是——是母親。”錢友梅哄了安哥兒整日,母子兩個算是熟稔了,但是安哥兒還並不太習慣這個稱謂。


    襲朗頷首,“外麵不冷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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