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想,二姐根本不需私奔的,襲家的態度並不代表襲朗的態度。


    後來,成婚那日,他雖然沒能給滿堂賓客敬酒,卻拖著病體與她行了結拜大禮。


    他無疑是尊重妻子的。


    是因此,她將千裏遠嫁途中的忐忑、惶惑、惱恨深埋於心底,投桃報李,守著規矩,盡著本分。


    男子紙上的一句不負,不該深信,也不能置若罔聞。拭目以待吧。


    薔薇躡手躡腳走進門到了香芷旋身側,低聲通稟:“何媽媽來了。”


    何媽媽,香綺旋的奶娘?香芷旋以眼色詢問。


    薔薇點了點頭。


    “把她帶到後麵的小花廳。我見見她。”


    薔薇稱是。


    香芷旋將手中那支白色玫瑰隨手放在炕桌上,編了個謊言知會襲朗:“我陪嫁宅子裏的下人過來了,我去見見。”


    襲朗頷首,“去吧。”


    香芷旋加了件鬥篷,出門前用力搓了搓手。她生於南方,北方這深秋之於她,不亞於南方的冬季。


    襲朗留意到了這一幕,沒來由地想起她每晚裹緊被子縮成一團的情形。


    他命人喚趙賀過來,吩咐道:“讓內務府趕做幾個手爐。庫存的若有精致的,便先送幾個過來。”


    ☆、第2章


    香芷旋走進清風閣後方的小花廳,看到了何媽媽。


    何媽媽滿臉堆笑,上前來曲膝行禮,“奴婢給三姑奶奶請安了。”


    香芷旋笑著頷首,落座後問道:“二姐要你來給我遞話?”


    “是。”何媽媽笑容矜持,“三姑奶奶若是覺得話不中聽,可千萬別責怪奴婢,畢竟是二小姐千叮嚀萬囑咐要我轉述的。”


    “你隻管說。”香芷旋笑意舒緩,“她年長我幾個月,長幼有別;她是庶出,尊卑有別。便是言語唐突,我也理當擔待一二。”


    何媽媽笑容微僵,卻是轉瞬就調整了情緒,道:“二小姐說,她與意中人情投意合琴瑟和鳴,日子好不快活,這般情形,卻是連累三姑奶奶替她嫁給襲四爺才得來的。她說自己不要的姻緣,三姑奶奶卻接受了,日子不論如意與否,她總歸是有些不安,便想問問您有什麽難處,能幫的她一定幫。”說到這裏,她語聲頓了頓,現出與有榮焉的神色,“對了,二小姐的情郎是這京城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三姑奶奶想要什麽補償,他和二小姐都能成全。”


    這番話的意思是說,香綺旋不要的東西,她香芷旋才有機會得到。換句話說,香芷旋過得如意的話,要感激二姐;過得不如意的話,那就是自找倒黴,活該。


    香芷旋深凝了何媽媽一眼,挑了挑眉。這一挑眉,便現出了些許刁蠻、淩厲。雖是依然含笑,還是讓人打怵。


    何媽媽卻不以為意,繼續道:“二小姐也不想瞞您,她在您嫁進襲府之前就到了京城。襲府是高門,可畢竟是武夫居多,能享一時風光,卻也免不得有鳥盡弓藏之日。二小姐的情郎卻是不同,不是武夫,而且身份尊貴。二小姐的意思是,到底是姐妹一場,來日她出閣之後,還是該常來常往,有些事不需誰提醒,三姑奶奶也該明白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


    這一番話的意思,是讓香芷旋管好自己的嘴,不要將香綺旋與人私奔的事情宣揚出去。


    香芷旋牽了牽嘴角,“媽媽說的是,我都記下了。”


    倒讓何媽媽一愣。香氏三姐妹,個個是嬌小姐的身子、破落戶的性子。這些話多難聽多刺心啊,傻子也知道二小姐是故意來惡心人的,可香芷旋竟沒動怒。


    莫不是在婆家的日子太艱難,這才有所收斂?這是何媽媽第一個念頭,轉念就打消。成婚才六七天而已,襲家是京城望族,並且襲朗還臥病在床,總不能急著刁難新進門的媳婦……不等她理清思緒,香芷旋已繼續道:


    “可我到底年紀小,沒個時時在跟前耳提麵命的,我怕是記不住,又是個沒城府的,不定哪日就將家中醜事宣揚出去了。是以,何媽媽還是留下來吧,也好時時提點我幾句。”她語聲微頓,唇畔漾出了然的笑意,“二姐既然要你來,你既然敢上門找我,又都了解我的性情,想來早已算到我有此舉。”


    何媽媽也笑起來,“三姑奶奶聰慧,這些事自然一想便知。您要我在這府中住幾日,我當然不敢反對。隻是您可別留我太久,二小姐命人上門來尋人就不好了。”又補充道,“橫豎您已嫁過來了,有些事當然是不想鬧出去落人恥笑。”


    “原來你們還知道那是為人恥笑的事啊?”香芷旋好笑地道,“我還以為隻我一個引以為恥呢。”


    何媽媽不為所動,“待到二小姐十裏紅妝風光出嫁時,誰還會追究前塵事。”


    “嗯,能看開總歸是好事。”香芷旋起身喚薔薇,“把她安排到後罩房。”


    何媽媽看看薔薇,再看看站在香芷旋身後的鈴蘭,目露困惑,“這兩個丫頭……是哪兒來的?以前從未見過。以前服侍您的幾個人呢?”


    “沒讓她們進府,在外幫我打理著陪嫁的宅院、鋪子。”香芷旋好脾氣地應一句,起身往外,“你跟著二姐奔波一番也辛苦了,去歇歇吧。”


    何媽媽跟著薔薇去往後罩房的路上,笑著問道:“你是襲府的人麽?”一麵說一麵打量,見薔薇如香芷旋一般,身形甚是柔弱,便搖了搖頭,“不像,不是這府裏的人。難不成你是陪嫁的丫鬟?”


    “管得著麽?”薔薇斜睨何媽媽一眼。她不是香家下人,更非襲府的丫鬟。四奶奶遠嫁途中偶遇她與鈴蘭,施恩相助。她們無以為報,便一路跟來京城,每日盡心服侍。隻是,這些沒必要對誰說起。


    何媽媽討了個沒趣,訕訕地笑著閉了嘴。


    **


    香芷旋出門後,襲朗將手邊一頁經文抄完,放下筆略作歇息,踱步到了炕桌前,凝眸看著白玉花瓶內的玫瑰。


    花有三色,紅色居多,黃色次之,白色最少,隻得三支。


    她隨手放在炕桌上的那一支,正是純白玫瑰。


    起初他不過是閑閑一瞥,待要走開時又看了看,便看出了端倪,凝了眸光,神色越來越專注。


    此刻,花瓶裏的花束看起來毫無奪目之處,似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杵在那兒,毫無閃光點。


    若隻是為了這樣一個情形,她又何須浪費這麽久的時間。前幾日她罷手時,花束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是引人側目的情形。


    所以關鍵是在於最後這一枝花?


    他審視著瓶口內錯落的花枝,琢磨著她的布局。


    冷眼一瞧,都似她信手丟進花瓶,再一深究,便知每一枝花都在它該在的位置——花枝的長短、顏色的不同都算進去了。


    越是細品,越是覺得有點兒玄妙。


    其中間隙不少,可是餘下的這一枝花,到底放在哪一處才最妥當?


    他閉上眼睛,逐次想象那支花在不同的位置的情形。


    是在這期間,他聽到她的腳步聲入室,聽到她解下披風的細微聲響。


    便睜開眼睛,看了過去。


    香芷旋緩步走過來,掛著淺淺的笑,“陪嫁宅子裏沒什麽事,那個人又服侍了我許久,我便將她留在府中幾日,閑來說說話。”


    襲朗頷首,示意知道了。也品出了她言語背後的意思:這是她的事,她自己就決定了,此刻隻是知會他一聲。


    理當如此。


    香芷旋見他站在炕桌前,自然記起了先前擱置的事。她一麵走,一麵凝眸細看,到了近前拈起花枝,手勢從容地放入花瓶。


    襲朗隨著她的手勢看過去,發現一束香花就此鮮活起來,有著別樣的風情。煞是悅目。


    他緩緩移動腳步,從不同的方位審視,竟都挑不出瑕疵,隻覺賞心悅目。他向她投去一瞥,透著自心而生的欣賞。


    插花肯定是門學問,但是精通到她這地步的,他還沒遇見過。手法當真是出奇。


    香芷旋對上他的視線,抿唇微笑。


    這時候,金釧捧著托盤進門來,到了襲朗身側,曲膝行禮,“四爺,到服藥的時辰了。”


    襲朗漫應一聲,蹙了蹙眉。


    香芷旋笑意漸濃。每到這時候,他就會流露出這樣的表情,很不情願,小孩子似的。她自幼就如此,怕苦,怕疼,卻從沒想過,一個征戰沙場的人也會這樣。


    襲朗察覺到她笑容裏隱約一點揶揄,沒好氣地斜了她一眼。從與她成親兩個月之前就開始日日服用這苦澀至極的湯藥,換誰受得了?


    香芷旋的視線轉移到別處,仍是笑笑的。


    這期間,金釧將藥碗放在炕桌一側,吩咐小丫鬟奉上一杯清水。


    襲朗落座,將湯藥一口一口喝下,因著方才那個人的笑靨,忍著沒蹙眉。繼而端了水杯,喝了幾口水。


    金釧眼中現出些許疼惜,俏生生笑問道:“四爺午間有沒有比較想吃的?”他總是在飯前半個時辰服藥,此刻吩咐下去,時間也來得及。


    “如常即可。”襲朗並不講究這些。


    “是。”金釧脆生生應聲,又道,“廚房裏新來的廚子做的一道鴿子湯很受讚譽,四爺嚐嚐?”


    “怎樣都好。”襲朗漫應一聲。


    金釧麵上一喜,正要繼續推薦別的菜肴,香芷旋發話了:


    “沒別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金釧應聲之後,飛快地看向襲朗,見他毫無反應,這才行禮退下。


    香芷旋則望著金釧窈窕的背影,若有所思。


    是在成婚第二日,老夫人將金釧賞了她。都沒露麵的,隻讓房裏的管事媽媽帶著金釧過來傳了句話。


    那個貪財的老婦人,當自己是誰了?隔輩人的事,怎麽好意思一再幹涉的?


    金釧呢,過來之後負責打理膳食,卻慣會偷懶,除了服侍襲朗分外殷勤,什麽事都不做。老夫人的心思、金釧的妄想,一看便知。


    她是抵抗不過家族之命和所謂的媒妁之言,可她嫁過來,絕不是來受窩囊氣的。


    她隻是希望,襲家這名門望族之中,金釧隻是特例——別讓她就此輕瞧甚至蔑視了這門第才好。


    午間,香芷旋和襲朗相對用飯時,前者看著滿桌的菜肴,蹙了眉。


    襲朗麵前是四樣口味清淡的菜肴,一碗鴿子湯。


    她麵前是六菜一湯,俱是油重味鹹甚而辛辣之物。她總不能將筷子伸到襲朗那邊去。


    耐著性子逐一嚐了麵前的菜肴,心裏的火氣一再躥升、一再壓製,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了,筷子“啪”一聲放到桌麵,抬眼看向正笑盈盈盯著襲朗的金釧。


    ☆、第3章


    金釧聽到動靜,轉頭看向香芷旋,遂笑問道:“四奶奶有何吩咐?”


    香芷旋抿唇笑了笑,“你剛過來的時候,我就交待過,讓你每日去廚房傳話,隻給我做些清淡之物。”她掃了一眼麵前的菜肴,“你可別告訴我,這些都是你認為的清淡之物。”


    “奴婢……”金釧到了香芷旋近前,曲膝行禮,“奴婢今日大意了,竟忘了這一節,隨口點了幾道菜,還請四奶奶恕罪。奴婢這就去廚房,讓她們重新做來。”


    香芷旋擺一擺手,喚薔薇:“你去,帶上些散碎銀兩。”


    薔薇稱是,轉身去了內室取銀子。各房的膳食是有定製的,偶爾需要加菜的時候,給廚房裏的人一些銀子總不會出錯,省得日後那些人嫌麻煩百般敷衍。那樣的話,受罪的隻有四奶奶。


    這期間,襲朗看了看香芷旋那邊的六道菜:紅油鴨子、桂花醬雞、鹽水牛肉、麻辣肚絲、油燜鮮菇、紅油百葉,不由心生笑意。


    沒一樣是她愛吃或是能吃的。金釧也真是“費心”安排了。


    他是因傷勢必須要吃得清淡些,她則是習慣如此,喜吃清蒸的海鮮、清淡的小炒,尤其不能吃辣,看起來稍有點兒辣味的,她都受不了——要是讓她多吃幾口那道麻辣肚絲,保不齊就要抹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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