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個名聲赫赫的陳覲,還有一個原本不見經傳的神秘人。聽聞是個女子,隻是因麵容醜陋,便一直以蒙麵的形象示人,隻知其姓氏為奚,卻不知本名。


    本以為不過是個附庸的女流之輩,不足掛齒。沒想到近日的幾場大戰竟皆是出於其手筆,有上前線的將士言說,其長紗掩麵,白袍裹身,風之獵獵,目比利劍,站在高處觀全局,僅看著便讓人心生寒意。南明的軍隊比清兵少一半有餘,卻借著天時地利,把清兵打得落花流水。


    不僅如此,清人安插在南京的眼線來報,這奚氏手段高明,不僅在戰事上指點風雲,亦能洞悉政事,擅兵行險招,每每一些看似根本不可行的計謀,卻總能在恰當的時候有那麽多巧合,她就好像早就知曉了歷史走向一般,不費吹灰之力,信手拈來。不過站在朝堂上的時候,這女人極少露麵,一直在陳覲之後出謀劃策,才免得聲名鵲起。


    清人按捺不住了。再這般下去,怕是南明要東山再起。因此便讓線人暗地裏重金收攏奚氏,他們知道,陳覲必然是不可能動搖的,唯有這奚氏,不知其底細,或許還能以錢帛為動。


    不想,這奚氏倒是慡快。清人沒有花費太多口舌便說動了她,使其隻身過長江、越群山,後而前往北京。到了清國都城之後,即刻受最高禮待,滿清君王亦接見過幾次,與其論天下之勢。問及其為何輕易易主,奚氏隻說了「天下大勢」四個字,讓清君甚是滿意。


    隻是這炙手可熱的光景並未持續多久,奚氏僅春風得意了一月不到卻又銷聲匿跡了。


    正值此時,湖湘地區春寒接夏旱,六月有地震,是謂地動山搖,山河震怒。因是時,一場前所未有的□□便不可避免地在原本魚米富庶的地方爆發了。


    餓殍枕藉,哀鴻遍野,人人皆有菜蔬之色。易子而食,不為罕事。其悽慘之勢,不敢再述。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聽聞湖湘一帶的□□,奚晚香再難在北京安穩度日,暗中遣下去的探子已經直奔永州而去。從北京到永州,快馬加鞭也得半個月之久,況且正值如今戰事混亂,保不齊遇上一些混戰,或被馬賊劫持等意外。


    奚晚香從心底感覺到不安。這種不安讓她寢食皆難。


    她離開堂嫂已經兩年有餘,這幾百天的思念如同平地流水,平緩而持久,可如今這條大河忽然進入了山脈相交之處,河道驟然變窄,洶湧的河水便乍然要將奚晚香的理智衝垮。


    朝廷對外自然粉飾太平,可奚晚香身份特殊,是看得了內部機要的。可看得越多,她的心就越難平靜下來。每每都是某縣死了多少多少人,這人數還在不斷上漲,以爆炸一般的姿態,讓人毛骨悚然。


    一天沒有堂嫂的消息,奚晚香便一天坐立不定。


    她義無反顧地走了,離開了正讓她舒展手腳的清朝都城。


    奚晚香真正開始覺得這些世人趨之若鶩的錢權,不過都是些過眼煙雲,甚至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不住。


    她歸順滿清是早就想好了的,反正對她而言,知曉歷史走向是其一,再者,在奚晚香的意識裏,明清本就都是一脈相承,她沒有此時明朝人的憤慨和「愛國情緒」,隻是以己之權勢二話沒說將此前迫害了父親的小小兵長處以極刑,以慰奚遠年在天之靈。她根本不在乎被世人唾罵,她隻想要得到滿清招安給出的厚待條件,以絕對的姿態讓堂嫂和她在一起。


    可如今,上天卻又和奚晚香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讓她心甘情願放下,甚至擺脫這些束縛,讓晚香知道,其實擁有這些也沒用,不屬於她的,終究不會屬於她。就算她再怎麽努力,再怎麽違抗,終將與她錯身而過。這個想法不止一次出現在奚晚香的腦海中,讓她為之懸心吊膽。


    一開始坐馬車,她還是免不了覺得噁心。一路吐了好幾次,可一旦把心提起來,一切艱難困苦便好像再不是什麽問題。小窗外的天永遠隻有那麽一方,暗了又亮,亮了復暗,風景亦沒什麽變化,讓人在這日日重複的急迫等待中愈發焦躁,可又沒有任何辦法,她隻能等,並且在心裏祈求。


    馬車終於進了湖湘之地。


    氣色驟變,路邊餓死之人越來越多,一個,兩個,個個都瘦骨嶙峋,僵直可怖。成片成片的土地龜裂,像是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震裂開了無數的傷口,種植在上麵的稻穀稀稀拉拉,垂頭喪氣,明明該是收穫的季節,瘦瘦的穀粒中卻全是空的,一顆糧食都沒有。這些天仍舊沒有要下雨的意思,整片疆域死氣沉沉。


    終於到了台門鎮。車夫在車外喚了她好幾次,可奚晚香坐在車內竟有些膽怯。她摸了摸自己的臉,上麵有一道長長的傷疤,盡管用了無數珍奇祛疤清露,這疤痕還是頑固地存在。若堂嫂見她如今的模樣,該會心疼罷?晚香更擔心的是,若推門進去,卻是一個讓自己痛不欲生的結果,該如何是好?


    便是跟她一起死吧。就像清瑟和南風一樣,至少能在地底下無拘無束地相伴了。


    奚晚香打定了主意之後,心就寬了下來。她下馬車的時候甚至覺得有些激動,是生是死,都能有一個結果,反正這個結果都是她們倆再也不要分開。


    可再次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宅子裏空空如也。隻剩了一個看門的下人。這下人她從來不曾見過,或許是在她走了之後才到奚家來的。奚家門前因地震斷了條深深的裂fèng,能栽得下一個活人。


    奚晚香喊著堂嫂的名字,在整個宅子裏找了一圈之後,才確信真是搬走了。可搬去哪裏了呢?晚香趕緊問了僅存的看門人。那人餓得頭昏眼花,吃了奚晚香一塊幹糧之後,才回過神來,卻也說不出個大概,隻知道奚家開倉放了糧,可沒想到幹旱而致的災荒一點兒不得好轉,便在月前搬走了,聽說是在江華有什麽朋友可以投靠。


    月前?那時候還不曾地震。奚晚香稍放了放心。去江華,那麽必然是去了李家。興許那兒的情況會比台門鎮好上一些。奚晚香抱著這樣的希望,便又動身催馬,馬不停蹄地趕去江華。


    江華的情況確實比台門鎮好點兒。因著是盆地地區,原本皆是沃土,家家皆有屯糧,因此不至於餓殍載道。若堂嫂果真帶著家人投奔了李家,便必然在李家安安穩穩,不會出什麽亂子了。奚晚香如此安慰自己。


    可再次讓她愕然的是,拜訪了李家之後才得知,奚家的人壓根兒沒有到這兒來。奚晚香不敢相信地再問一遍,卻還是得到了這個直截了當的回覆,李家人說,若奚家上門來,他們必然禮待,且如今李家情況尚可,再養幾口子人也是綽綽有餘的,可就是不見他們前來。


    李家人客氣,讓晚香在江華歇息幾日。隻是奚晚香卻好像聽不見一樣,木愣愣地轉了身,甚至連道別都忘了說。


    在明白已經徹底弄丟了堂嫂之後,奚晚香的腦子嗡的一聲,已經全然沒了意識。她坐在馬車上,車輪子轆轆往前滾,可卻不知該往哪裏走。路四通八達,官道更是平穩寬闊,可沒有人能告訴奚晚香究竟哪一條能夠走到堂嫂身邊。


    車夫替奚晚香趕了這麽多天的車,也慢慢與她熟了一些,也閑得無聊,就在前麵絮絮叨叨地說話,但很多時候都是他一個人在說,自言自語一樣。說什麽,如今世道亂,家人分開也是常有的事,在這時候,就算生離死別也沒有什麽稀奇的,平常對待就好,總不能因為死了親人,連人都不要做了罷?


    馬車外哭上不斷,不響,卻縈縈繞繞,總纏繞在耳邊。


    奚晚香從六神無主中逐漸清醒過來,該往哪裏去?去永州吧。堂嫂的娘家在永州。


    存著微弱的一點希望,奚晚香又飛身趕去永州。幾乎在幾天之內穿過整個湘南,到達永州城下的時候,馬都支撐不住,倒在地上不肯再走。


    晚香便自己走。一路看不見城內的淒涼之色,也來不及感慨萬千,奚晚香隻有一年念頭,就是找到堂嫂。


    可她還是失望了。殷家高門緊閉,好容易敲開門,才知道這地方已經換了主人,原先的殷家一早就因為難以為繼而搬走了,至於搬去了哪裏,他也說不出個大概。


    奚晚香惶惶然。擦紅的暮色如染血,一點一點從中心暈染開來,就像她此刻即將溺水的心,空氣這樣稀薄,她駐足回身,望著悽惶的晚霞滿心的悲涼。


    為什麽要離開她呢?為什麽。


    奚晚香開始怨恨自己。當初就跟著鍾誌澤走了多好,在鄉下躲開清兵,至少在堂嫂他們從江華避開清兵之後還能以平凡的身份常常回家,或幹脆使個壞,讓鍾誌澤休了自己便是,隨後便能恬不知恥地回家,繼續在堂嫂身邊賴著。雖然可能會更多瑣碎的煩心事,也可能為鎮上那些好事之人落下口實,被他們嘲笑「克夫」之類的,可至少和堂嫂時時刻刻在一起,悲喜共享,至少能知曉她現在身在何處,平安與否。總好過如今的六神無主,問天無門。


    在永州停留了一日,奚晚香上了山,在兩年前拜師的地方又跪了下來。


    一來,她的心實在太亂了。亂得根本剝離不出任何能用的訊息,如此下去毫無裨益,她需要讓自己沉靜下來。二來,當時與陳覲約法,若離仕,則如背棄師門。理應在師父門前再跪三天三夜,才算斷絕了師徒恩義。陳覲像是早已料到晚香為了情能出仕,便也能為了情而離仕。


    奚晚香跪滿了這三天。日起日落,對於她而言似乎變得極快。這與她當年請求拜師時候卻又完全不同,心中有所思,有所想,時間也會加緊步伐,似乎在不知不覺中,三天一晃就過去了。那車夫在觀內數到了三天,便出來喊她,奚晚香起來的時候還十分清醒,隻是膝蓋鈍鈍的刺痛,讓她甫一起身便又跌回原地。


    下山的時候,奚晚香腦中一片清明,她好像恍然間接受了堂嫂不知所蹤的這個事實。


    她打定主意,就這樣不緊不慢地找著堂嫂,一點點尋過去。反正找不到堂嫂,她就一直一直這樣找下去。從永州到台門鎮,從湘南到川蜀,她走了無數地方,問了無數人,可就是沒有堂嫂的下落。


    整個世界空得隻剩下了她一個人。奚晚香撩開馬車的窗簾,旱後第一場雨下得這樣大,滾滾烏雲推搡而過,驚雷千裏,像是積攢了一整年。


    奚晚香終於回到了奚宅。堂哥和妾室茱兒,還有老太太都回來了。可堂嫂卻還是沒有回來。聽說是在投奔江華的時候遭了強盜,又有一大群饑民湧來,將他們都衝散了。好容易找到了彼此,個個都負了傷,殷瀼替體弱的老太太去河邊打水,卻一去再沒回來。尋了半天沒找到,他們就自己慢慢問路去了江華。


    茱兒果真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已經快兩歲了,正是蹣跚走路的時候,可愛極了。晚香在奚家住了幾天,逗了會兒小少爺,又在愈發虛弱的祖母身邊盡孝,盡管老太太極力想讓晚香留下來,說殷氏若沒事,定會回家,讓她安心等著就是,可晚香做不到,這樣耐心等待的日子,對她而言都是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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