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責怪我?”


    “我應該責怪我自己,”我仍低著頭,不知自己在說正話還是反話,“我是這世上最愚蠢、最可恨的傻瓜……”


    “好了,”他摁住我的肩膀,“別再想了……”


    “別碰我。”我的情緒忽然跌至極限,想哭的感覺再次湧上來。


    他放開我,看到我臉色不對,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


    我忍了很久,眼淚還是湧出了眼底:“我知道我不能責怪你,可有時……有時我真的希望你隻是個平民百姓……那樣,你就不會去想什麽國家利益,不用背負這樣的負擔……上一次是小清,這一次是雲姑,可下一次呢?”我抬起頭看著他,“下一次還會有人救你嗎?你每次都能那麽幸運嗎?我已經被你一次次的危險弄得疲憊不堪,我真不知道,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被你嚇得瘋掉……”


    “如燕,”他頓了頓,勸道,“我的處境,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想,我們都應該有心理準備。總要有人出來做事,我不能因為怕死,就躲起來去過自己的日子,如果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家庭而躲起來,那我們的日子也過不安穩。”


    我擦掉眼淚:“不行,你答應我,明天就辭掉這個職務。”


    “你不要這麽任性……”


    我急了:“你辭不辭?”


    “你看你,又來了……”


    我沒有耐心了:“好,你願意繼續為朝廷賣命,那你留在這兒幹,我走!”說完我轉身就去牽自己的馬。


    他忙拉住我:“如燕……”


    “走開!”我使勁推開他。


    他再次拉住我,隻得妥協:“得得,真拿你沒辦法,我答應你還不行?”


    這個回答著實讓我意外,但話已如此我也沒轍了:“你說真的?”


    “真的。”


    我看著他:“不許反悔!”


    “保證不反悔。好了,咱們快點回去吧,大人估計已經在等我們了。”


    我們剛要上馬,附近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很快遠去了。我和元芳相視一眼,不知道是誰。


    第二十章


    回到狄府後,叔父果然已經回來了,府上的人都很興奮,尤其是狄春,非說明天要宴客,慶祝元芳劫後重生。叔父高興地說:“我看狄春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說著他對雲姑說,“雲姑,你多住幾天,一塊熱鬧熱鬧。”


    雲姑卻說:“不了,我明天要走了。”


    “走?”我愣住了,當初有點反感她,現在她說要走,我卻很是不舍。而且我發現她的情緒似乎有些變化:在公主府時,她表現出異常的激動和歡喜,現在卻平靜得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我過去拉住她的手:“雲姑,好歹再住幾天吧,咱們共事一場,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難呢。”


    她搖搖頭,略帶傷感地說:“我已經連累了三個同伴,這次的生意沒做成,反倒讓他們丟了性命。如果我再留在這兒陪你們慶祝,回去怎麽跟相親們交代?”


    叔父嘆道:“說得也是啊。雲姑,我寫封信,你帶給你爹,讓他有個交代。另外,你的事我和皇上說了,她很是讚賞,賞一千兩銀子給你,就算是對你那三個同伴的補償吧。”


    她點點頭:“皇上行賞,我不敢不收。但在此案中無辜喪生的人很多,大人,你要查查他們家裏的情況。”


    “放心吧,洛陽的事就交給我了。”


    她又對我說:“明天上午我準備一下,午飯後動身。李夫人,你多保重吧。”


    我又愣住了,她對我“如燕”的稱呼不知為什麽改回了“李夫人”。


    次日上午,狄春還是去請了一些朋友,基本都是叔父和元芳的熟人,其實我對這種慶祝性的事情不感興趣,因為他們的朋友大多是官場上的人,我和那些人並不熟悉,而且我也不喜歡和一堆大男人打交道,所以就這點我還是十分佩服皇上。午飯時我隻是象徵性地露個麵就退席一邊待著去了。


    雲姑已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了,我到書房中去看了看,叔父不知何時也離了席出來,我看他真的拿出一張一千兩銀子的飛錢(所謂飛錢,就是在同一錢莊跨省取錢的憑證)。對於皇上的賞錢的事,我本就不十分相信,現在我便問道:“叔父,這錢真是皇上賞給雲姑的嗎?”


    他忙示意我小點聲,然後微笑著問道:“你問這個幹什麽?”


    我一看他這樣就明白了:“肯定不是皇上的意思。”


    他點點頭:“這錢是我送給雲姑的。”


    我不解:“您送就說是您送的唄,幹嘛要以皇上的名義給她?”


    他把那張飛錢放在桌上:“我這樣做,無非是讓她對朝廷多一份感激,要知道,她從前可是鐵手團的殺手啊。”


    我不以為然:“您總是往皇上臉上貼金。我還真不明白了,您為什麽死保著她?小鳳雖然可惡,但我覺得她的話也有點道理,李姓子孫當皇帝才是名正言順的。”


    他看了看我,問:“你真這麽認為嗎?”


    “難道不是嗎?”


    他想了片刻,說:“若說名正言順,自大唐建國以來,最不符合這點的就是太宗皇帝。但是,倘或沒有玄武門前的血泊,又哪來的貞觀之治?一個皇帝,隻要有能力治國,就算稱職;若沒有治國的能力,再名正言順也不如把位子讓給別人。因為對於百姓來說,他們隻要衣食溫飽、天下太平就足夠了,他們根本不會在乎誰當皇帝,更不會在乎這個皇帝是姓武還是姓李。如今天下太平,百姓愛居樂業,國家繁榮富強,我有什麽理由不保武氏的江山?皇帝精於政治鬥爭,一味排斥異己,這不假,但這與黎民百姓何幹?與我狄仁傑何幹?你再看看這些李姓子孫:太子軟弱無能,公主過於跋扈,小鳳這批逆黨就更甭提,他們哪一個有當今聖上的謀略和胸懷?哪一個配繼承大位?什麽恢復李唐,還不是為了一己私利!”


    我感嘆道:“要是所有為官者都能像您這麽想,那就好了。”


    他反而笑道:“那怎麽可能?大千世界註定人也是各式各樣的。”


    我點點頭,又想起了雲姑的變化:“叔父,還有一件事,雲姑好像不太對頭,昨晚您為什麽不讓她去東宮?”


    “沒什麽,就是不想讓她去,所以我就騙她說回府還有任務。”


    “可我覺得她好像不太高興。”


    “她肯定不高興,因為她發現我並沒有派給她任務。”


    我沒再問下去,因為我想起了昨晚在東宮外聽到的馬蹄聲,我料想是雲姑。


    下午,叔父讓我和元芳去送雲姑,她一直讓我們留步,但我們還是送出了城。出洛陽城西大門是官道,此時已是四月,兩旁的樹長得鬱鬱蔥蔥,擋住了刺眼灼熱的陽光。走了一段路後,她準備上馬了:“二位別送了,就此留步吧。”


    我說:“路途遙遠,要小心。”


    她笑了笑,但有些勉強:“放心,我的功底還不錯。”然後又對元芳說:“李將軍,以後有事可不要再瞞夫人了,免得又給歹人以可乘之機。”


    元芳點了點頭。


    她低了低頭,我以為她還有話說,但她卻沒再說話,一轉身上了馬,揮鞭遠去了,從馬蹄揚起的塵埃中,我仿佛看見她用手去抹臉上的什麽東西,我想是眼淚。我又看了看元芳,他隻是平靜地和我對視。


    回去的路上,我決定挑明這個話題:“元芳,你看出雲姑的心思了嗎?”


    “什麽心思?”


    “別跟我裝傻。”


    他不說話,但他的神情告訴我他知道。


    我說:“其實她不想走,她完全是強迫自己趕快離開的,因為她喜歡你。昨晚我們在東宮外聽到的馬蹄聲一定是她。”


    他仍很平靜:“你生氣了嗎?”


    “沒有啊,”我的心境已完全放鬆下來,沒有昨天的壓抑了,“我的丈夫人見人愛,我該高興才對。”


    他隻是笑了笑。


    我說:“不過我倒有個疑問。”


    “什麽?”


    我轉頭看著他:“你為什麽對雲姑沒有感覺?”


    “我要見個女人就有感覺,那我成什麽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對別的女人沒感覺這不奇怪,但雲姑是小清的孿生姐姐,你看到她,不就像看到小清一樣嗎?”


    “就因為她是小清的孿生姐姐,我才對她有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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