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沈泣月想抽出肩,可無霜恰到好處的揉捏讓她怎麽也掙脫不開,“哥哥趕緊走吧,天一亮,哥哥可就是殺害驛館守衛的重犯…”


    “這罪過,有李重元犯下的重?”無霜哈哈大笑道,“泣月,哥哥告訴你——柴昭沒有死!”


    沈泣月孱弱的身子驟然僵住,俏臉唰的煞白一片。


    無霜見她怔住,繼續冷冷笑著道:“天命所歸,你求我去助李重元也是徒勞無功,柴昭和嶽蘅被殷家堡的人救走,一路沿著官道護送上京,剛剛…已經進了徽城。哥哥也是露了相,再不能留在周國。念著你我多年的情意,哥哥這才冒險回來找你…”


    “怎麽會…怎麽會…”沈泣月喃喃的絕望道,“李重元精挑的人馬,還有哥哥無往不利的刺客…都是殺不了柴昭…殺不了他?”


    無霜翻進裏屋,環顧著空空如也的屋裏道:“柴昭頃刻就會進宮,李重元是一定活不成了,跟我走!”


    沈泣月退著蹣跚的步子搖頭道:“走?走去哪裏?”說著垂眉看著自己隆起的小腹,按住道,“哥哥願意帶著這個孩子?”


    無霜憤恨的瞥了眼她的小腹,狠狠道:“待我們離開徽城,到了處安定的地方,落了這一胎就是!”


    駭人陰森的屋裏,沈泣月因驚恐發白的容顏滲出另一番惹人心憐的動人,無霜看著這張無懈可擊的傾城臉孔,嘖嘖道:“到那時候,泣月還是一等一的絕色,到哪裏都是有無數人爭著疼你寵你…”見沈泣月茫然的扶住了窗沿,無霜一把拉過她的手腕道,“耽誤不得了,趕緊離開這裏。”


    沈泣月裹上粉裘,僵硬的身體猶如被牽線的木偶,跟著無霜細碎的步子踩過夾雜著殷紅血跡的雪地,在踏出驛館的那一刻,沈泣月忽然嚎聲大哭了出來:“哥哥,什麽都丟了!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啊!!!”


    皇宮,柴逸寢屋。


    死一般的寂靜。


    葉瑜等人重按著跪地的李重元,李重元耷拉的頭顱低低晃蕩著,雙目沮潰的垂視著身前死在自己劍下的吳佑。流盡鮮血的吳佑瞳孔早已經放大,死亡定格著他錯愕懺悔的臉,在他死難瞑目的眼裏,李重元似乎看到了往昔的幕幕重現,他看見了馬背上少年的你追我趕;看見了蒼山的茫茫大地上,幾個少年習武讀書,歡聲笑語;看見了活生生的吳佑一步步走近自己,咧嘴笑嘻嘻道:“重元大哥!重元大哥?重元大哥…”


    李重元不敢不想,可卻難以抑製的死死對視著吳佑忽閃的大眼,忽的大叫道:“不要,不要看著我!不要喊我的名字!”


    葉瑜等人不解的看著胡言亂語的李重元,麵麵相覷不知他怎麽了。


    ——“重元大哥?”吳佑詫異的指著他道,“你就是我重元大哥啊?為什麽不能喊你?重元大哥…你為什麽不應我一聲?”


    李重元顫著身子探出頸脖,他想看透吳佑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那雙早已經凝固的眸子如同蒼山深不見底的冰湖,湖底一個身影漸漸清晰,黑衣裹身,神采英拔,李重元又爬近了些,他想努力看清那個人,看清他那雙眼睛…


    李重元忽然驚喊的彈開身體,倒在了吳佑身旁大灘血泊裏,黏膩腥鹹的血水渾染著他的錦衣,他想逃,卻無處可逃…


    ——他看見了,愈來愈近,一雙鴿子灰般幽冥的眼睛……


    第123章 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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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重元顫著身子探出頸脖,他想看透吳佑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那雙早已經凝固的眸子如同蒼山深不見底的冰湖,湖底一個身影漸漸清晰,黑衣裹身,神采英拔,李重元又爬近了些,他想努力看清那個人,看清他那雙眼睛…


    李重元忽然驚喊的彈開身體,倒在了吳佑身旁大灘血泊裏,黏膩腥鹹的血水渾染著他的錦衣,他想逃,卻無處可逃…


    ——他看見了,愈來愈近,一雙鴿子灰般幽冥的眼睛……


    ——“柴昭…”李重元死死看著屋外走近自己的那個人,“柴昭。”


    “大哥!”柴婧哭出了聲,“大哥!”


    柴昭看向吳佑僵硬的屍首,灰眸溢出大片的痛心,陰冷的掃過李重元熟悉而又陌生的臉,疾步奔向柴逸的龍榻,跪在了柴逸身邊。


    “叔父…阿昭回來了。”柴昭握住柴逸冷如冰塊的手,“叔父。”


    柴逸使盡力氣睜開凹陷的老目,幽灰無神的盯著侄子鋒利依舊的年輕麵龐,幹裂的唇齒努力半張開來,喉嚨裏隱隱發出嗚咽之聲,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叔父,阿昭都知道。”柴昭將柴逸幹如枯枝的手貼在自己的額頭上,哀聲道,“阿昭知道叔父要與我說什麽。奸佞不可饒恕,他對叔父做過什麽,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傾在他身上;他傷了公主的心,我便要剮了他的心…”


    柴婧拭淚的衣袖已經潮濕一片,柴逸雖然不能言語,怒睜的凹目滑落下大顆大顆渾濁的淚水,指尖深深按進柴昭有力的手心,深重的喘著僅剩的氣息。


    殷崇旭和殷崇訣並肩站在門檻邊,見吳佑喪命也是驚詫,再看李重元如同喪家之犬般匍匐在地,前幾日還器宇軒昂的駙馬爺,竟是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有些唏噓。兄弟二人對視著,眼神都滿是對彼此的意味深長。


    “父皇要對祁王說的話,本宮替父皇說。”柴婧站起身,跪在了柴逸床邊,俯下哀慟的臉,“祁王柴昭,皇上親侄,文韜武略,戰功齊天,情義雙全,人中之龍,乃皇上欽點大周繼位儲君…父皇,您想說的,是不是婧兒所言…”


    柴逸釋開深皺的眉頭,糾結痛苦的麵容緩緩舒展開來,手心摸索著柴婧的手腕緊緊拉住,下巴略微動了動。


    殷崇訣鎮定的聽著柴婧一字一字說出柴逸的遺詔,唇齒微張輕聲道:“柴少主,終於要坐上澤天大殿那張龍椅…”


    “天命所歸,斷不可逆。”殷崇旭身姿不改低沉道,“否則,就是眼前李重元李駙馬這般的下場。”


    “父皇。”柴婧滾落的淚水滑進柴逸手背蔓延的青筋脈絡裏,柴逸想擦去女兒悲痛的淚水,可才抬起手就又無力的垂下,“父皇不要拋下婧兒啊!”


    柴逸唇角艱難的動著,似乎還有話想問柴昭,柴昭聽著柴逸口中的含糊不清的聲響,湊近這個奄奄一息的老者,哽咽沉著道:“叔父,阿蘅也還活著!母子平安!阿昭有兒子了,喚作柴桐,柴桐…叔父,桐兒生的極好,和柴家男兒一樣,有一雙灰色的眼睛…”


    柴逸硬撐著睜開的眸子露出寬慰滿足之色,緩慢的吐出最後一口氣,頸脖一軟斜斜的垂下頭…


    ——“父皇!!父皇不要丟下婧兒啊!!!”


    ——“叔父…”


    柴昭埋下頭顱,灰眸落下滾熱的男兒淚水。


    ——“皇上!”


    屋裏屋外的侍衛軍士皆是哀聲驟起,齊齊跪地俯首,“皇上!”


    殷家兄弟也跟著眾人跪在柴逸床前,殷崇訣忍不住探視著這位大周君王最後的儀容,柴逸走的雖痛苦,但臨終之時能見到趕回的侄子柴昭,也是得到了最後的滿足,遺容安詳,了無牽掛。柴逸枯竭的雙手被心愛的女兒柴婧緊緊握住,可不論女兒再如何不舍,他也再也睜不開那雙睿智深邃的凹目…


    柴昭不起身,寢屋內外也是沒人敢動,柴昭跪了許久,衣袖按了按濕潤的眼角,直起身子慢慢站起,傲立俯視著跪地的一眾。


    殷崇訣窺視著站立的柴昭——他從未見過這個男人悲慟的模樣,自打他在綏城密林初見這位傳說中的柴少主,柴昭便永遠是不改的淡定自若,無喜,亦無悲。兵臨城下的視死如歸,叔父被困京師的鎮定無懼,淮河邊生死一線的情深似海…


    此刻的柴昭,灰眸泛著掩不住的紅色,眼角的淚痕依稀可見,可眼神卻是微毫不改的果決堅韌,儼然已是王者之態。


    柴昭按了按柴婧聳動不止的肩膀,柴婧忍住淚水,抹去眼眶的殘淚向柴昭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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