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書房。


    “婧兒當真覺得…南宮燕是自己服毒自盡?”柴逸撫著花白的胡須不動聲色道。


    柴婧低頭一笑也不言語,勺了些許枇杷露細心的攪拌著,又撫住碗盅試了試甘露的溫熱,端起呈到柴逸手邊,“父皇,先喝些枇杷露吧。”


    柴逸也不似平日裏的抗拒,含笑接過,吹了幾口貼近唇邊,抿了抿道:“溫熱適宜,甘甜可口,婧兒真是越來越得父皇的心意。”


    柴婧得意道:“婧兒又不傻,蘇星竹那些個伎倆,還瞞不過我的眼睛。”


    “哦?”柴逸放下碗盅饒有興趣的看著女兒道,“說給父皇聽聽。”


    柴婧垂下眉眼悠悠道:“父皇您想想,蘇星竹何等小心聰明之人,來趟永巷會大意遺留下自家太尉府的東西?她分明就是想所有人知道,她來過永巷瞧南宮燕,當然,也是為了讓父皇和婧兒知道。”


    “可是。”柴逸故意打斷道,“太醫也說了,南宮燕是服了茶水裏的鳩毒,毒發而亡,並非吃了蘇星竹帶來的點心…蘇星竹此舉,可是有些多餘了?”


    “不多餘的。”柴婧杏眼忽閃著道,“這才是她蘇家的詭術道行!念及舊主情意看望,此乃重情,替新主神不知鬼不覺除去南宮燕,此乃…”柴婧眸子掠過一絲寒意,“求寵!”


    “父皇還是不知道婧兒所指。”柴逸繼續道,“旁人都說南宮燕是不堪永巷難捱一心求死,你為何還覺得是蘇家所為?可有真憑實據?”


    柴婧咬著紅唇把盛著枇杷露的碗盅又往柴逸手邊推了推,嗔怒道:“父皇再不喝,可就涼了,您喝完了它,婧兒再都告訴您。”


    柴逸意味深長的端起碗盅,注視著甘冽晶瑩的湯水道:“一碗清茶,清冽入口,餘香繚繞,南宮燕又怎麽會想到——那一壺清可見底的茶水,竟是毒如蛇蠍,可要了她的卿卿性命!”


    “父皇…”柴婧微張著紅唇,“您與婧兒,想到一處去了…”


    “以八寶木匣為餌,幌去旁人對蘇家的疑慮;卻又擇永巷的茶水為實,在南宮燕的眼皮子底下誘毒…好一個蘇家,好一個蘇星竹!”柴逸按著桌角歎道,“此心之狠辣,讓人發指…”


    “可卻又…”柴婧遲疑著道,“遂了父皇的心意…是不是?”


    “是!”柴逸毫不閃避道,“確是遂了朕的心意。”


    “南宮家十一位親王雖都得以安然回到封地。”柴婧抬眼看著父親淡漠蒼老的麵容,“父皇這陣子已經設法奪去了他們手中本就不多的實權,南宮遺脈雖富,卻不再貴重,這才是第一步,而後…相信南宮一族也是難以昌盛繁衍…”


    柴逸幽幽聽著也沒有打斷女兒的直言,抿著枇杷露緩緩下口,又是幹咳了幾聲。


    柴婧繼續道:“偏偏長公主南宮燕…讓父皇最為頭痛。她不過一個女子,柴家總不能隨性取了她的性命,到時候隻怕世人會說我們惡毒涼薄,禪讓了人家的皇位,卻還容不下一個孱弱的瘋女人。可南宮燕一日不死,南宮家的哀鳴魂靈就會盤旋在著宮宇之上久久不散,父皇每日看著,也是難得痛快,就像喉嚨裏的一根刺,總得拔去才能真正舒坦。蘇星竹昨夜之舉,便是替父皇悄無聲息的拔去了這根刺。”


    “蘇星竹做得好啊!”柴逸凹陷的雙目閃出熠熠精光,“就像是…南宮燕真的服毒自盡一般…避開世人耳目,與朕的柴家無關,也與她蘇家…無關…”


    柴婧眉間劃過些許哀色,雖然是轉瞬即逝,卻被老辣的柴逸洞悉,柴逸咳了聲道:“婧兒是於心不忍,可憐那長公主南宮燕麽?”


    柴婧苦澀一笑道:“她要我們柴家死,我又怎麽會可憐她?隻是感概南宮燕身為一個女子,貴為公主卻仍是亂世漂萍,最後還落得個不得善終,因此胡亂有些感傷罷了,父皇笑話婧兒了…”


    “亂世當斷則斷,不能由著一副柔軟心腸。”柴逸重重按下手裏的碗盅,深眸圓睜道,“父皇不如此,阿昭不如此,我們柴家…隻怕早已經被人踐踏至死,到那時,又有什麽人會哀悼憐惜婧兒你這個女子?”


    “婧兒知道。”柴婧垂眉恭順道,“婧兒再不這樣優柔了。”


    柴逸滿意的點了點頭道:“讓南宮燕以禦郡主之尊下葬,你做的很好。人都歿了,給再多的虛名又如何,也可顯得我柴家大度。”


    柴婧拾掇著案桌上的物件道:“父皇不要怪婧兒擅作主張就好。”


    “還有便是。”柴逸指節敲了敲桌麵,“蘇星竹,是如何在南宮燕眼前下的砒霜?”


    柴婧端起空了的碗盅,白如玉色的酥手柔柔撫摸著笑而不語。


    柴逸會意的笑了出來,含義不明的輕輕點著頭。


    ——“便是…這樣投下的鳩毒…”


    柴婧端起空了的茶碗正要轉身離開,忽的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身笑盈盈道:“差點忘了,父皇,今天是重元的生辰,晚膳禦膳房備下的是長壽麵,與蒼山雲都那時吃的一樣,龍須絲麵,父皇記得要多吃幾碗。重元雖然遠在梁國征戰,可他的生辰咱們也得替他記著。”


    “你都提醒了朕幾次,朕怎麽會忘?”柴逸揮了揮手道,“長壽麵爾爾,父皇晚膳定是會吃的。你嘴上不說,朕心裏知道,你日夜都掛念著你這個寶貝夫君。”


    柴婧臉一紅,俏皮一笑道:“父皇知道就好。”


    柴逸注視著女兒俏麗的背影,嘴角不由自由的揚起欣慰的笑容,可笑容散去,凝結的卻是更難言喻的憾意。


    雍城,帥府。


    夜幕落下,李重元抬眼望著月朗星稀的夜空,圓月懸空,亮若銀盤,似愛妻柴婧忽閃的大眼般撩人心魄。


    ——“月色寂寥,惹人相思大起,駙馬爺可是想起了心中惦記的那個人?”


    李重元循聲看去,見嶽蘅端著罩蓋著的物件含笑走近自己。


    “王妃?”李重元趕忙迎上前,“您怎麽來了?”


    嶽蘅放下手裏的東西,俯身掀開笑道:“好香啊,真是饞人。”


    李重元低頭看去,驚道:“這…王妃怎麽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臨行前公主也叮囑過我駙馬爺的生辰日子,昨日柴昭又和我提了聲。”嶽蘅拾起筷子遞到李重元手邊,“正值戰時,駙馬爺的生辰也是不便大興操辦,柴昭說以往你們當中有誰生辰,柴王府都會備下龍須絲麵祝賀。阿蘅手笨,也做不出那麽精細的東西,不過是手擀的粗實東西,你別見笑就好,快趁熱吃了吧。”


    李重元木訥的接過筷子,“重元有愧,王妃有孕在身,還替我如此勞心。”


    嶽蘅眨眼道:“都是一家人,不要再這麽見外了,駙馬爺慢些吃。”


    目送著嶽蘅離開,李重元心中也是感慨萬千,幾番伸下筷子,終於挑起一撮放進嘴裏,愛惜緩慢的咀嚼著。


    半碗還為下肚,李重元隱約覺得身後的池子裏泛起零零星星的燭火,回首看去——帥府偌大的玲瓏池子,從後院的脈流飄來一盞盞精致的水燈。


    李重元愣愣看著愈來愈近的水燈,遲疑的放下手裏的筷子,雙腿如同入魔一般,徑直走向水岸邊,彎腰拾起已經靠近岸邊的那盞水燈。


    搖曳燃燒的蠟燭旁,靜靜安放著一張紙片,李重元不想去看,卻又難以自製的取出,借著清冷曖昧的月色看去,俊秀的眉眼怔怔的不知所措。


    ——“重元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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