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是目光微動。“破釜沉舟。”柳長澤懸空已久的棋子,終於落下。原是死局的棋盤,卻因為柳長澤不經意的一個落點,從星羅散布的白子間,竄出一條黑色的巨龍,破雲而出,直搗乾坤。他說:“你輸了。”“侯爺棋藝驚人,下官自愧弗如。”沈是起身將蒲團歸位,而後,站到侯爺麵前拈起一顆白子落下。“生死一念間,絕處不逢生,才是常態。侯爺為何不試試及時止損呢......”沈是躬身:“下官叨擾已久,先行告退。”柳長澤揮揮手,看向棋盤。白雲四散卻極具張力,一遇變化,便瞬間點星成線,像千絲萬縷的鎖仙鏈一樣,將黑龍死死困在其中,不得動彈。可這棋,還沒有下完。“有意思。”柳長澤輕言。柳長澤拈起白子下了起來。夜幕四合,黑子也隱入夜色,被絞殺到毫無聲息。柳長澤將棋盤掃落,半躺在榻上,閉上了眼。一夢,夢到了很遙遠的從前。那時候太後還是皇後,他娘是皇後最疼愛的妹妹。他娘在懷孕七個月的時候,進宮去覲見皇後,結果不慎受驚生下了他,便難產去世,而他也因為不足月份,智力有所欠缺。皇後對此十分愧疚,對他寵愛到無法無天。柳家世代為官,子弟均是進士出身,門生遍布天下。而家主嫡子竟是天生愚笨,簡直是天下笑柄,柳長澤的父親羞愧的甚至想把他藏起來。若不是礙於皇後的麵子......柳長澤眼睫顫抖的厲害,幾欲醒了過來。其實也是藏過的。第20章 初見柳府院子裏有一棵活了百年的榕樹,葉蓋如傘,枝幹粗獷,兩個人手牽手環抱,都不一定抱得住。而此時上麵爬著粉雕玉琢的奶娃娃,陳舊老化的樹皮蹭在他錦繡華服上,一塊黑,一塊白的......“小侯爺,快下來!”婢女嚇得跟著往上爬,試圖去抓他的腳。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奶娃娃的手皮膚很嫩,爬上這棵足以俯瞰整個柳府的樹,顯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誰敢碰我,我就跳下去!”分明不過五歲,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不容置喙的壓迫。誰都不敢輕舉妄動,這可是一出生就封了侯爺的金湯匙,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們十個腦袋都不夠掉的。榕樹的太老了,長得也太大了,以至於根底營養無法供給到太遙遠的枝丫上,生出許多雜亂無章的分叉,刺入奶娃娃的手心裏。他很疼,但是上麵的景色很美。原來外麵車水馬龍,人流如虹,有的人衣服是很生硬的布料,醜醜的,打著兩三個不同顏色的補丁,和他很不一樣。外麵的小孩手裏拿著一團像雲朵一樣的東西,三四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完後又在地上打了個滾,拋起了小石子,他們在玩什麽?奶娃娃恰好卡在了樹幹的縫隙裏,他低頭望了下樹底烏泱泱的人群,像肉墊一樣鋪了滿地。榕樹上有隻雲雀無憂無慮的,從奶娃娃眼前飛去,長長的尾翼掃過他的鼻尖,癢的他打了個噴嚏。為什麽他沒有翅膀,可以飛出去。“來人,給我把小侯爺抓下來!”緋色孔雀紋朝服的男人勃然大怒。有侍衛騰空而起,在樹上幾個輕點回旋,便把他從樹上帶了下來,底下的人不由鬆了口氣。小侯爺笑了起來,有點詭計得逞的爽快,他怎麽會跳下去呢,這些傻子。“爹爹,爹爹,陪長澤玩......”小侯爺有半個月沒見到父親了,掙紮著從侍衛懷裏出來,要去抱柳學士。柳學士無視小侯爺,走向了人群,揚聲惡罵很久,他的怒火發泄在最底層的小廝身上,天底下除了太後和皇上,沒有人可以罵侯爺。動靜太大,內院商議的幾人也被吸引了過來。小侯爺不知道,他隻知道父親生氣了,想去扯一下父親的衣擺,卻迎來了太醫署的劉掌院。劉掌院和父親是至交好友,號了下他的脈說:“侯爺身體弱,手上又受了不少傷,近日不要出院子,修養一個月。”小侯爺不服氣:“太醫,我今年都修養四回了,身體可好了,都能爬那麽高的樹呢!”“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侯爺,解釋下是何意?”柳學士轉過身來,麵色鐵青的說。小侯爺有些委屈的說:“我......不知。”一道來的柳元宣尚書的兒子柳彌嗤笑道:“小侯爺忙著溜牆爬樹,哪裏有什麽心思聽《論語》詩書。”小侯爺凶惡的瞪他:“你瞎說!我每堂課都有認真聽的,夫子都說我有進步了!”柳彌八百年看不慣他,抓著機會就忍不住損他兩句:“可不是進步大了去,別人五歲作詩,你小侯爺五歲終於把三字經背完了......”小侯爺氣的咧嘴,他知道夫子敷衍他,柳家的人也瞧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