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的腳步聲停了。柳長澤心神大亂的愣在了原地。那是鹹和十年,太傅死前的春天。那年倒春寒嚴重,太傅發了風寒,但他底子弱,高燒始終不退,連續燒了三日三夜,太醫都已說藥石無靈,隻能看造化了。柳長澤不信邪,一直在太傅床頭守著,喂藥換巾,親力親為,片刻不敢分神。柳長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過那三天的,隻是如今想起來,都會深陷絕望而不能自拔,他記得太傅睜眼的一刻,莫大的慶幸與心神俱傷的衝擊下,他支撐不住的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他在床上,而太傅坐在藤椅上看內閣送來的諫言,太傅拿著折子在他眼前晃了說:“看看,全是罵你的,一點不讓人省心。”柳長澤眼眸低垂,手又收緊了些。“你要抓著我衣服到什麽時候,掰也掰不開。”沈太傅輕笑,拿手從肋骨處比到頭頂上方說:“明明當初才這點大的,一下子就如此高了,果然歲月不饒人。”柳長澤慌張的收回了手,他眼底流露出哀傷的神情。沈太傅笑著丟了壇酒給他:“這新豐酒可是我和宋閣老爭狀元的時候,他輸給我的。你替我埋起來,待新雪初至,我便與你飲這壇美酒。”人嘛,活著總歸該有點念想的。他教過柳長澤許多東西,唯獨沒教會他放下。沈是掂了掂手裏的酒,頗為不舍的向身後用力一拋,而後使出全身力氣向來路跑走。柳長澤見那壇酒淩空飛起,連忙去接,甚至來不及顧忌盜賊。可他沒有接住,他明明已經拿到了,不知為何還是從他手中摔了下去,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醇香的酒氣溢出,清澈的酒水流入肮髒的泥土之中。他伸手撥了紅泥碎片,顫抖的不成樣子。他什麽都留不住。他壓抑著巨大的悲痛和怒火走到樹前,看著那個亂七八糟的坑,撿起沾有血跡的裁刀,一把插入羅漢鬆的枝幹裏,連刀柄都快插了進去。是誰。普天之下有誰能無聲無息的進入太傅府,有誰能知道這壇酒,是太傅的亡靈在勸他放下麽。他呲目欲裂,看到了旁邊的樹邊的淤泥的腳印,他沿著腳印,一步一步跟了上去,直到太傅臥房門口。他猶豫了一下。他從來不敢踏進這裏,除了讓阿良去打掃,這個地方不是他能進去的。他盯著那個漆黑的腳印許久,推開了門,碩大的夜明珠發著光,刺的他流淚。腳印入了房便沒有了,憑空消失了。他無力地蜷縮在太傅的床榻上,閉上了眼。耳邊突然回響起一句:“長澤你該看看旁人了。”不,我不甘心。他手握成拳用力的往床板一錘。生生錘出個洞來。他的骨節刺入了不少木屑,滋滋的淌著血,他泄憤似的又錘了兩下,聲聲脆響。等等,脆響,他眯起了眼。柳長澤端起了沉重的酸枝木椅,重重的往床榻砸了下去。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隧道。柳長澤跳了下去,他眸深似海,如同被拔了逆鱗的惡龍。他俯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淤泥,原來是這裏。直至他走出狹小的甬道,望著車水馬龍的京城街道,他冷哼一聲,殺意畢露。沈是一出了密道,便摸瞎了,還好他對京城倒背如流,雖然三年有些變遷,也不至於慌不擇路。即便如此,他還是撞上了一棵樹,疼得要命。他邊揉邊走,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怎麽活過來的,沈是又是誰,太傅死了,他們不可能互換身體,那沈是去哪裏了,他能用這幅身軀多久?不管如何,沈兄叩謝你大恩,但凡我沈子卿在的一日,便一定替你活出個樣子來。他回到客棧,終於有閑情打量起來,案台上的書被翻的內頁都破損了,孔夫子的木製雕像放在正中央,香壇的煙灰落了一桌,地上有幾個咬了一半的腐爛饅頭,床榻沒有睡過的痕跡,帶來的包裹裏隻有兩三件衣物。寒門學子,真是太辛苦了。沈是不由感慨。他沐浴更衣,換了滿是汙泥的衣物,歇了起來。這兩日文通沒來找他,不知道有沒有追回冉娘,他下了樓逛了一天打探消息,約莫是了解一些。如今是鹹和十三年,新政頒布後的第三年,除卻初期的緩和,弊端已經逐漸暴露出來,京城還好,稍微偏遠點的地方......隻聽樓下有三兩趕考的書生,一口鄉音,指天罵道:“我若有幸入仕,定要那柳狗賊好看,可憐我老母親五十好幾,還要去起早貪黑農耕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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