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父親酒精中毒,多年的落魄與酗酒終於使他倒下。


    幾年前遭遇與母親的生生分離,幾年後,卻又要遭遇與父親的將死告別……方小競一直忘不了等在醫院急救室外的蘇牧,始終沉默,脆弱壓抑在最深處,表露的卻是一股堅不可摧的力量。


    作為男人,在蘇牧身上看到的是驚人的沉定和高貴。


    他承受一切,從不解釋,更無抱怨,內心有牢不可破的原則,那原則不以外物而轉變———即使父親曾那樣待他,他對自己的父親卻依然是固執的溫情,即使別人不看好他和童的感情,他依然聽從自己的心,不枉不負。


    那天,在破曉前,雨突然停了。他父親在中間有片刻的清醒,茫然而麻木,很快又陷入期限難測的昏迷。破曉時分,蘇牧突然說,他決定帶父親去另一個城市。


    童毫不猶豫點頭。


    他說他會在夏天結束前回來,童依然是點頭,給予無限信任和尊重。


    那樣的感情或許會讓人有更深的思考,但對方小競來說,卻直覺地想起自己那段夭折的初戀。


    童曾說她覺得蘇牧就像是一朵盛開在廢墟裏的蓮,品性高潔。


    那麽套用老妹的話,他總覺得丁琳像是一塊蒙在塵土裏的白玉,經歷大雨烈風,日見明潤,光芒不可阻。


    愛情麵前,似乎隻有那麽一步之遙———他的家境和憊懶的性情讓丁琳望而卻步,而丁琳的堅強能幹曾讓他一度自厭到極點,像證明什麽似的他曾急於成長,想站到和她同樣的高度,偏偏行差踏錯,卻把距離生生拉遠。


    蹉跎那麽久,直到目睹童和蘇牧,他才頭一次觸及感情的靈魂,那就是發自內心的愛惜和勇氣,容不得一絲怠慢,容不得一絲退縮或猶豫。


    把項鍊放到了妹妹的書桌上,方小競站在露台望向院裏的枝繁葉茂的葡萄藤,童她不知道自己的堅強和勇氣對身邊的人是怎樣的影響,起碼這一刻,他在心裏想:或許自己也該去做點什麽。


    為了不讓那塊白玉蒙塵,或許,他真該去做點什麽。


    “上周的物理測驗成績已經出來了,大家都還算穩定。”講台上的老師帶了幾分疲倦,苦口婆心的話已講了兩年多,“高考已是近在眉睫,相信大家心裏有數。值得表揚的是韓靜同學———九十六分,全班最高分,大家要向她學習。”


    平和地微笑著接過考卷,韓靜坐了下來。淡淡地瞟了同桌的試卷一眼,她低頭,以最自然的語氣道:“方小童,這次我超過你五分。”


    “恭喜。”方小童頭也不抬刷刷刷做筆記。


    “算來還是史無前例呢!”她舒出一口氣,“從入學開始,我從未有任何一科成績能超過你,這是第一次。”


    “慚愧。”她頭也不抬。媽媽在回德國前曾給她看過手機裏一張照片,她不難明白那是誰的所為,心頭隻是有淡淡的疑惑,隨之便淡去,不留蹤影。


    鋪天蓋地的學業沉重地壓將下來,時間顯得那樣珍貴,一切明爭暗鬥都似乎變得膚淺。


    “不過這次你成績比上次多了幾分,也算進步呢。”韓靜歪著頭。


    方小童揚眉,“我不過是正常發揮,你卻是———超常發揮。”


    如此篤定自信的語氣,簡直不像是那個平日裏皮笑肉不笑的方小童。韓靜麵色陰晴不定,最終卻輕哼:“方小童,你終於有幾分正常人的反應了。以前無論我說什麽過分的話,你都是一副———”


    “喔?自己都認為自己以前講話過分?”方小童一臉漫不經心。


    韓靜麵色又是一沉,索性閉閉眼睛。


    到現在還是覺得遺憾……若是當時能拍到更精彩的畫麵,那麽她毫不猶豫會將其張貼滿整個校園……偏偏的,卻那麽中規中矩……所以咯,幹脆發給老周,借那隻老狐狸眼線來挑起方家的內亂……


    話說回來,這丫頭應該是心知肚明的吧?


    為什麽她總是這麽風輕雲淡?連反擊都不屑於為之,那麽她韓靜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麽意義?


    想到這裏就索然無味。


    晚自習放學後,學生們散去的速度堪比火燒尾巴,可見高三的壓力不同凡響。


    依然是最後一個出門,方小童踢著石子走在校外和平路,走去路口處打的。衣袋裏的手機嗡嗡響起來,她接起,“餵?”


    “童,是我。”彼端是大洋彼岸的媽媽,音線溫和含笑,“放學了?小競有去接你嗎?”對女兒說著關心之辭,居然有幾分不自在……隻是,一切都還不算晚,幸好不算晚……


    “放心吧媽媽。”她抿嘴淡笑,又補上一句,“記得下次買衣服要買大一號碼的。”


    “呃……媽媽記住了。”彼端的她笑起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不多說了,再見。”


    “嗯,再———”


    “啊,等一下!”連忙打斷,方夫人輕咳了一聲,“那個……寒假的時候補習班就免了,見到蘇牧告訴他,補習的事包到他身上,明年定要考取聖和學院!”


    怔了許久,方小童驀然微笑,“收到。”


    掛斷手機,她揉揉發熱的眼睛。還不晚啊……媽媽終是了解她的,媽媽終是愛護她的……


    跑去路口便利店買來一罐冰鎮啤酒,她大口大口地喝起來,酒意沁入心脾,熟悉的氣息,熟悉的夜晚,熟悉的情景,熟悉的……預感?


    “啪”的一下,啤酒罐忽然掉到了地上。


    她怔怔地轉身,怔怔地看著那道腳步不停、朝她走來的身影,怔怔地迎視他漆黑的眼眸。


    “小童……”走近了,他停步。


    淚珠紛紛地落下來,她飛快地抬手拭去,生怕視線會模糊,生怕會看不清他的臉。那雙點漆似的眸,不見絲毫磨難後的渾濁,隻見一片至清至明的光。


    蘇牧張臂,溫柔小心地把她擁進懷裏,“別哭啊……小童,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哭……”像對待嬰兒似的,他輕晃懷裏的身子,“我送你回家。”


    她說不出話來,隻是點頭,再點頭。


    修長溫暖的手和她的十指相纏,籠住了一小團的溫柔。坐在公車裏的時候,方小童恍然若夢,緊緊把臉貼在他胸前,回味那片溫暖。


    半晌她抬頭,輕問:“你父親他……”


    “……去世了。”


    方小童睫毛一顫,下意識地貼緊他。


    “醫生說是肝癌晚期,所以帶他去另一個城市,去見……”頓了頓,蘇牧垂下眸,“去見我的母親。可是她始終避而不見,過了幾天,他就去世了……”聲音漸漸低了,“是我……一直忽略了……他的健康……”


    “別這麽說……”喉頭一哽,她閉閉眼,“蘇牧,別這麽說,你已經做得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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