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隅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麽飛升失敗了。


    他在重生之前活得實在太擰巴了。


    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在修真界。


    他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這個擰巴不是說他看不開、想不通。


    而是他拒絕接受和認可內心並不想堅硬起來的自己。


    不管是在現代,還是在修真界。


    ·


    現代的時候,他非常抗拒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和甚囂塵上的言論。


    什麽九九六啊,什麽不卷起來就態度不對遲早被淘汰啊,什麽你不幹有的是人幹幹不幹不幹滾蛋啊。


    這些東西裏麵糅合了很多的恐懼和不明不白。


    讓人來不及去聽從內心的聲音就被恐懼和威脅裹挾著泥沙俱下了。


    內心很不適應,非常掙紮。


    而在每天的實際行動上,卻忽略了內心的真實感受,莫名去幹很多聽起來很有道理實際上什麽都不是的事。


    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不真實。


    感受不到活著的意義,聽不見內心的哭泣,也不在乎身體的反應。


    現在他再看當時的狀態,即使後來不猝死,可能也會因為內心無法安頓崩潰而死。


    成年人的哭泣從來不被允許。


    包括成年人自己。


    連自己都拒絕自己的真實感受的時候,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們往往以為不存在是身體的不存在。


    卻習以為常的忽略這種,自己和自己無法連接的不存在。


    甚至根本不認為這是什麽問題。


    身體不存在會讓我們恐懼。


    無法感受真實的自己的這種不存在卻才真正的致命。


    很多人的死不是因為身體死了。


    真正的死亡,是無法感受到自己活著。


    在現代的時候,人們習以為常把所有的問題都當成了生活的問題。


    穿衣,吃飯,住房,開車,學習,工作,交友,結婚,生子,和人拉扯,和事搓磨。


    其實真正擾人心緒的,往往是無法察覺的生命問題。


    什麽是真實的?


    人為什麽來到這個世界?


    人為什麽活著?


    人要怎樣過完這一生?


    這些問題往往不會成為我們上班下班,吃飯幹活的阻礙,卻會成為我們生命是否能繼續下去的疑難。


    人們關心身體,天冷加衣裳,肚餓吃飽飯,感冒發燒咳嗽都覺得自己可憐極了要多愛自己一點。


    而生命的疑難雜症出現了,卻往往除了“想這些有什麽用,不頂吃也不頂喝”選擇性忽略外,根本想不到原來自己對自己並沒有愛。


    人愛美,愛人,愛了這個世界的一切,唯獨不愛自己的生命本身。


    多麽殘忍。


    所以生命成了問題。


    謝隅在現代的時候是感覺有什麽不對,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生命出了問題,他沒有關懷自身生命的意識和能力。


    更難的是,謝隅現代的身體生命消失後,靈魂穿越到修真界也仍然沒有讓他意識到生命問題。


    他依然把一個人的一生盛放在一個具體的身體裏。


    這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也是非常戲劇化的。


    但確實又是人世間的常態。


    他在觀念上知道自己現代的身體死了,而靈魂還在,但是他不知為什麽靈魂還在,也沒有多思考為什麽人除了身體還有靈魂這件事,隻是飛快地接受了。


    就這樣,謝隅輕易地用“好死不如賴活著”這樣的現成話,取代了自己真實的處境和思考。


    在這樣毫無覺知的情況下,他很快就把生命的存在還原到一直以來的觀念裏,然後順理成章地繼續在身體的死活上奔忙。


    忙於想方設法療傷,忙於想方設法讓身體活下去,忙於應付各種接踵而來的威脅身體生命的一切。


    這本來也不是問題。


    人活著確實在很大程度上依托在身體上。


    問題是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真實發生了的時候,恰恰是他能夠思考生命真相的時候。


    他卻忙慌慌地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追逐與身體有關的東西的上麵,與關於生命的真相失之交臂。


    使得他做任何事的動機都放在身體的安頓上。


    煉丹、煉器、製符、布陣、習劍,學得多且雜,全都不是因為他喜歡。


    也不是因為他天賦異稟,能力過人。


    他盡心盡力做這些事完全是出於對身體的保護,對生存時時刻刻不得安寧的恐懼。


    這當然是必要的。


    隻是他習慣性的以為人生隻有這些事才是真正重要的了。


    這才是問題本身。


    看見的,全都看不見。


    忙忙忙導致眼盲心瞎,對所有東西都是“視,而不見”的狀態。


    這也是為什麽不管謝隅後來的煉丹術有多強,他內心裏都覺得隔著一層,總是覺得自己隻能勉強算個丹師。


    更不要說煉器師、製符師、陣紋師、劍修這樣的身份歸位了。


    他哪怕在煉器上能夠超越上一個修真界的一眾煉器宗師,他都從來沒有說過自己是煉器師。


    他深深的知道他不是。


    雖然不完全明白為什麽。


    至於製符、布陣、習劍,更是隻被謝隅完完全全當作了手段。


    在這樣的認知下,這些根本不可能成為他的修仙之道。


    謝隅來到修真界後,所有的關注點和獲得都是為了自身。


    卻又都在自身之外。


    內心的感覺和每天真正在付諸於行動和精力的事情完全分離。


    這就導致了一個無法認知的生命的擰巴。


    謝隅就這樣無知無覺地帶著這種“不順”的生命奮力前行、努力修仙,最終哪怕在修為境界上達到了渡劫期,直指飛升,卻還是沒辦法飛升。


    因為飛升本質上不是技術層次,也不是身體層次,而是追求萬物生命的真相。


    從華夏古人說的“羽化飛仙”這個詞就知道。


    身體是來幫助人飛升的,而不是人一生要死死抓住的執著。


    如果一個修仙人不明白生命的真相,總是執著於身體本身,那麽身體最後反而會成為一個修仙人真正飛升的障礙。


    所以,謝隅在修真界擺的人生擂台賽從根本上就是錯的。


    動機錯了,起點錯了,立足之處錯了。


    在這所有錯的方式上,修為卻提高了。


    南轅北轍也不過如此。


    但修者們卻往往會因為修為的提高更加肯定自己走的修仙路是對的,然後繼續下去。


    直到飛升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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