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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世間總是會有意想不到又無法阻止其發生的悲哀呢?恩恩怨怨,愛恨情仇,人生在世,到底有幾人能夠將它看透?得到一些東西,必然會失去另一些,但得失之間,該得什麽,又該拋棄什麽,這是最大的難題。解不開謎題,就會被困在無形的牢籠中,而隻有解開了,才能獲得真正的新生。◆


    皇宮中的深夜,寂靜得可怕,也許平日裏並非如此,但自從邢定天、邢定霜兄妹接連傳來患上傷寒的噩耗,宮中的種種古怪傳聞似乎變得比傳染病還要恐怖。也不知是從誰的口中傳出,邢震洲的兒子和女兒都遇上這等倒黴事,隻怕真是老天爺的報應,更有甚者,還傳出是謹妃母子三人含恨自盡,專程變作鬼魂來對付冷星桓,讓她最疼愛的定天和親生女兒定霜都命喪黃泉,令她痛苦一生。


    小宮女菊葉提著一盞紗燈,正走在一條幽靜的小徑上,小徑的盡頭,便是宣澤宮。誰也不知道她心中此刻有多害怕,才進宮三天,有人便要派她去宣澤宮查探公主的病情。她早知傷寒是洪水猛獸般的傳染病,萬一自己被染上了可怎麽辦?但轉念一想,如果辦妥了這件事,僅僅如此簡單,她就能得到一張不小數額的銀票,寄回家鄉,養活一家子人。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她四下裏張望著,好半天才到了宣澤宮門前。


    “咦,他們怎麽都睡著了?”眼看著門前的兩個侍衛靠坐在門柱旁打鼾,菊葉覺得有點奇怪。再望望宮裏,連一盞燈也沒點,她心裏納悶著,難道連太後也累得歇下了?


    她張口輕輕吹熄紗燈,放緩腳步,小心翼翼地邁進宮裏,直朝邢定霜的臥室走去。臥室門是半掩著的,菊葉伸手一推,門就打開了,她掏出手絹蒙住口鼻,悄悄摸到床前,然而,她竟連公主的呼吸聲都沒聽見。


    公主根本不在這裏!伸手觸碰的地方,被子裏蒙著的還是被子,沒有半個人在裏麵。菊葉驚呆了,轉身要走,不料一隻鐵鉗般的手從後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正想大叫,嘴卻被另一隻手捂住。拚命掙紮之際,四周忽然燈火通明,菊葉睜大眼睛,見一幫人走進了屋裏,走在中間的素衣婦人,正是太後冷星桓!


    “太後神機妙算,對方的探子果然來了!”抓住菊葉那人朝著冷星桓點頭行禮。


    “萱萱,不用使太大力氣,我要問她話。”冷星桓一邊說著,一邊走到菊葉麵前,將這小宮女仔細打量了一番。


    萱萱放開了捂住菊葉嘴巴的那隻手,將小宮女的雙手用繩索反綁在身後,把她摜在地上。


    “奴婢該死!太後饒命!”被派來的時候,菊葉心裏就已經怕得要命,此刻被太後逮個正著,更被嚇得六神無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饒。


    “想太後饒你一命很簡單,你老老實實地告訴太後,是誰派你半夜來公主房裏作祟?那個人究竟有什麽目的?”藍兒在旁喝問道。


    “這……不……”菊葉臉色煞白,戰戰兢兢地搖著頭,似乎非常害怕把那話說出口。


    “不許吞吞吐吐,太後問你話呢,還不快從實招來?”


    “藍兒,行了。”


    冷星桓向藍兒拂袖示意,蹲下身子,輕輕抬起菊葉的下巴。小宮女嚇得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她可早聽說這位太後武藝高強,此時太後的手指就觸著她的頸項,隻怕頃刻之間,她的小脖子就要被一把擰斷。


    “為什麽害怕成這樣?我瞧你這眼神,好像不僅僅是害怕我吧?是不是你的主子用了什麽方法威脅你?比如……你老家全家人的性命?”


    “啊……”菊葉凝望著冷星桓的眼睛,露出了一絲詫異的表情。


    “看來我果真沒猜錯了?那好,本宮對你承諾,隻要你說出實情,我可以保住你家人的命,讓他們過上幸福的日子。但如果你什麽都不說,即使回去見了你的主子,他又會如何處置你呢?你自己想想清楚吧。另外,我可提醒你一件事,除非你主子的權勢比我這個母後皇太後還大,否則她答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空話。”冷星桓說著,背轉過身,像是要帶領著侍衛們離去。


    “太後!我……我說……”菊葉突然拜伏在地,淚水染濕了大片衣衫。


    “母後皇太後駕到!”


    清晨,阮亭芳剛梳洗完畢,便聽見外麵傳來了稟報聲。旁邊伺候著的小環嚇了一大跳,“娘娘,這……母後皇太後怎麽來了?她不是應該在宣澤宮守著靖王殿下和公主的嗎?萬一她身上帶了傷寒,豈不是連我們華寧宮也……不行,奴婢得出去擋一擋,就說娘娘身體不適。”


    “小環,你下去,我要親自接見太後。”阮亭芳從梳妝台前站起身來。


    “可是娘娘……”


    “叫你下去就下去。”


    小環見主子的神情變得嚴肅,不敢再多嘴,連忙退下,正想跑去稟報邢定邦和齊淮禮,誰知她剛一跑到宮門前,就被藍兒和兩個侍衛攔了個正著。隨後走進大廳的阮亭芳見此情景,心中“撲騰”猛跳了一下。


    “芳兒見過母後皇太後,不知太後駕臨華寧宮所為何事?您不是……一直都守在靖王殿下和公主身邊麽?不知他們二位的病情……”她上前幾步,強坐鎮定,向冷星桓躬身行禮。


    冷星桓淡淡一笑:“罷了,阮貴妃,你不必委屈自己懷孕的身子,要向我行大禮。我想你更加關心的,應該是定天和定霜是否已經死了吧?可是我要告訴你,他們倆吉人天相,不僅不會有性命之憂,還活得好好的。”


    “太後這話,芳兒不明白,為何您說的這些,聽來好像是芳兒很想定天和定霜喪命一樣?”


    “既然你不明白,那我馬上就讓你明白。”


    她說著,拍了拍手,一個侍衛立刻從人群中把菊葉押了出來,當菊葉和阮亭芳目光相對的那一刻,小宮女嚇得渾身發抖,瑟縮著腦袋,仿佛看到了鬼魅一般。


    “芳兒還是不明白,太後帶個小宮女來給臣妾看,到底是何意?臣妾可根本不認識她,也從來沒見過這樣一張臉啊。”


    “阮貴妃,我是應該說你太高明還是太冷血呢?菊葉看到你的臉,就嚇得半死,你看到她,卻連眼睛也不眨一下,還能如此鎮定自若地跟我說話。那麽這兩件東西,你應該就不會陌生了吧?”


    冷星桓命令侍衛戴上手套,取出兩件東西,是兩柄一模一樣的雕金折扇,上麵印著“阮亭芳贈”的落款。


    阮亭芳捏著絲帕的右手不禁顫抖了一下,“太後,這兩件不是臣妾當日送給定天和定霜的回禮嗎?它們怎麽會……到了您的手上?”


    “怎麽,還在裝糊塗?那我就當著所有人的麵,講講這其中的故事好了。阮貴妃,你別想著去跟皇上告狀,他正在上朝,要到中午才退朝呢。”


    冷星桓冷笑一聲,轉頭朝外望去,隻見外麵的管事、宮女、侍衛陸陸續續走到了門口,好戲或許真要開場了。


    “大家看見那兩把扇子了嗎?它們是阮貴妃派人送給定天和定霜的,本來是很普通的兩把扇子,可為何侍衛拿著它們的時候,偏要戴上手套?因為我兒子定天的病,就是從這其中一把扇子上染來的,他得的根本不是傷寒,而是中了一種產自巨鶻的毒草——傷寒枯草所致!”


    “啊?”眾人驚得目瞪口呆,傳說了數日的傷寒,竟在此刻被冷星桓推翻了太醫的診斷結果,反倒成了中毒,豈不是有人蓄意陷害小王爺?有人甚至擔心,當日的謹妃之亂又會重演,而這一次若跟上次是相同的性質,恐怕株連的人數更是眾多。


    “其實前幾天,定天已經有了知覺,我問他在病倒之前接觸什麽特殊的物品,他的回答正是阮貴妃送來的扇子。傷寒枯草的毒性,不是借助食物傳播,而是皮膚接觸帶有枯草藥粉,才會染上。中了這種毒,會出現和傷寒極其相似的症狀,若非我師弟梓央改從小在巨鶻長大,曾經也親患過傷寒,否則直到現在,太醫和我們還都被蒙在鼓裏。五日前,這兩柄扇子已經交給太醫重新檢驗過,證實的確被人塗過一種藥粉。同時,我聽說定霜也收到了和定天相同的回禮,偏偏定霜沒有中毒,下毒的人隻道定霜想學驅煞舞,於是同樣送了一柄雕金扇給她,殊不知我所練習的驅煞舞並非尋常的驅煞舞,定霜即使要跟我學,她也不會用扇子這種道具,而是寶劍。阮貴妃,你的如意算盤已經散了珠子,為了給你腹中的孩子積點陰德,我勸你還是坦白從寬的好。”


    冷星桓一字一句,有如片片利刃,直割在阮亭芳心上。為什麽?為什麽如此周密的計劃,也沒能逃過這位太後雪亮的眼睛?不,她不能承認,她這麽做沒有錯,一定要拖延時間,等到邢定邦退朝,她就能翻身了!可是,宮門前百十雙眼睛都望著她,到底要怎樣拖延時間,才能得手?


    “還不肯承認麽?菊葉,把你的事全都說出來!”冷星桓厲聲一喝,菊葉被侍衛推到了前麵。


    “貴妃娘娘,請原諒奴婢,奴婢奉您的旨意,前去宣澤宮查探公主的病情,隻怪奴婢身手不夠利落,頭腦笨拙,被太後的手下抓了個正著……可是,就算太後放了奴婢,奴婢也不敢回來見您,沒能成事,貴妃娘娘說過會砍了我全家的頭……”


    “你說什麽?”阮亭芳見菊葉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跪在她麵前,終於按捺不住,想要上前狠狠扇她一個耳光。不料冷星桓就勢抓起茶幾上的兩粒紅豆,用發暗器的手法朝前一揚,紅豆正打在阮亭芳手腕上,她一聲驚叫,癱軟在地上。


    “天啊!貴妃娘娘!”小環隻恐阮亭芳身子有事,連忙去扶她。


    冷星桓盯了她一眼,“別那麽慌張,我看阮貴妃的身子結實得很,就這樣往地上一坐,還不至於把孩子給坐掉,除非她隻是利用陛下的感情,根本不在乎、不疼惜她肚子裏的孩子。”


    阮亭芳忽然苦笑道:“是啊,我真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不是沒能除掉邢震洲的一雙兒女,而是對邢定邦動了真情。老天,為什麽偏要如此折磨我?難道霸風、覆雷的傳說,真能主宰天地和命運,讓所有人都無法也無力反抗?”


    “你說什麽?難道……你並不是想針對定天和定霜,而是在怨恨先王和我?”


    冷星桓聽聞此言,隻覺得心有些不安地跳動起來,眼前這個女子,神情中竟充滿了仇恨,那恨而不甘又淩厲的目光,就像兩支鋒利的芒,要把她整個人刺穿。這張臉,這張臉……


    “阮亭芳,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覺得像在哪裏見過,你說!你究竟是誰?”


    “哼,堂堂誠武太後,記性似乎並不好呢。你問我是誰?霜華腥風,巨鶻血雨,阮亭一芳,誰憐苦楚?”字字恨怨,字字血淚,阮亭芳緊咬住嘴唇,蹙起的雙眉仍在不停顫動。


    “你是前霜華大領齊淮信和我小姑子邢宛楨的女兒?”冷星桓終於猜出了她的身份。


    “信芳,你就是信芳?”


    外麵人群中突然奔進一人,竟是齊淮禮,聽說自己可憐的侄女兒還活在世上,她不由又驚又喜,上前想要抱住她的身軀。齊信芳望著這位被叫做“母後”的人,她早知齊淮禮是自己的親姑母,可此時此刻,她卻不能撲到她懷中大哭一場。


    “星桓,既然這孩子是信芳,你就原諒她的罪過吧。我相信她一定有苦衷,逼不得已才會鑄成大錯……”


    齊淮禮握著姑娘的手,含淚凝視著冷星桓,仿佛在央求她,已顧不得自己的輩份了。然而,冷星桓隻是板著一張臉,麵無表情,她連忙回頭追問齊信芳。


    “信芳,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當年不是嫁到大墚,和司徒家十四公子結成娃娃親,做了公子嬪嗎?怎麽會到了青澱的藝伎院,遇上定邦跟著進了宮?”


    齊信芳麵色蒼白,嘴角泛著苦楚。“母後,為什麽您不問問這位大名鼎鼎的誠武太後呢?當年我娘因為我被爹和他的謀士淩若鬆送到巨鶻,得了心病,後來我爹莫名其妙在青澱死去,淩若鬆卻帶走了您,拋下我那可憐的娘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我娘到處流浪,唯一讓她活下去的力量就是我還活著,她於是拚命長途跋涉,一路乞討,終於來到了大墚,找到了我。”


    “你說你娘宛楨……她從青澱去到了巨鶻找你?”


    “是,但是當娘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是司徒家的公子嬪。自從巨鶻被吞並,司徒家被迫遷移到小城,我以為我司徒家失勢,可以換來安穩的日子,誰知道當時的梵靈大領邢震洲表麵上對司徒家不予繼續追究,實際上卻暗地裏派人前來小城,將司徒家所有的人全部以毒酒鴆殺。唯一保住性命的就是我,梵靈人不殺我的理由,您知道是什麽嗎?因為我的母親是邢家人,可我的父親卻是齊淮信,所以,我那個偉大的舅父大人,他選擇了讓我自生自滅!”


    “震洲滅了司徒家?我怎麽一點也不知道這件事?”冷星桓不禁愣住了。


    齊信芳抬起頭,一臉絲毫也不相信她的表情。“母後皇太後,你說我會演戲,你老人家不也一樣麽?這世上誰不知道平武王和誠武太後是一對絕配夫妻?你可別告訴我,你和我那冷血的舅舅都沒睡在一張床上過吧?”


    “信芳,不許無禮,她是你的舅母!”齊淮禮喝斥道。


    齊信芳雙眼圓睜,似要從瞳孔中噴出火焰。“母後,您要我對她怎樣以禮相待?她的哥哥淩若鬆陰險狠毒,陷害我爹,讓我娘變成乞丐;她的丈夫殺我夫家滿門,讓我流浪街頭,您讓我如何不恨她?我娘在巨鶻和我偶然在路邊相遇的時候,正值當地藝伎院在招募酒女,娘為了讓我活下去,自請去做酒女,什麽樣的客人她都願意陪宿。終於在我十六歲那年,娘疾病纏身,含恨離世,她唯一想讓我幫她完成的心願,就是報仇,讓那個拋棄她的二哥全家得到報應!”


    齊淮禮心頭一陣刺痛,她全然不知當年邢宛楨受到了如此大的苦,而邢震洲與冷星桓曾暗中不斷派人尋找過邢宛楨,始終沒有她的半點消息。或許就是這樣的陰差陽錯,造成了一段難解的仇怨。然而,她抬頭再看冷星桓時,卻沒有任何言語。冷星桓和她不同,越是複雜的事,她越不想作出解釋,隻因她非常清楚,現在無論怎樣解釋,也衝不淡齊信芳心底深深的恨意。這個仇,已在姑娘心中打了十幾年的結,而如今,她偏偏傷害了冷星桓的一雙兒女,這比拿皮鞭直接抽在她身上還要痛上百倍。


    “星桓,你告訴信芳,當年你和震洲去尋找過宛楨的事,你告訴她好不好?總之,你……你放過信芳吧,她肚子裏還懷著定邦的孩子,就算她做了太多的錯事,可孩子始終是無辜的啊!”齊淮禮急迫地拉著她的衣袖,聲音卻夾雜著悲傷和無力。


    半晌,沉默中的冷星桓才回過頭,低低地問:“大嫂,你就不怕我原諒了她,她的下一個目標就是定邦?”


    “不,不會的……我看得出來,信芳是真的愛定邦,否則她也不會為他生子……”齊淮禮分辯著,可她的話在冷星桓麵前根本沒有一絲一毫的說服力。


    “好,大嫂,我就相信你的話。不過,央改去了巨鶻尋找傷寒枯草的解藥,還沒有回來,定天就算再堅強,他的身子也不是鐵打的。還好定霜不喜歡扇子,沒有接觸到上麵的毒粉,否則他們兄妹倆都得受到痛苦的折磨!你要我原諒信芳,說得真容易,那我兒子無辜受罪,掙紮在死亡邊緣,萬一有個閃失,該讓誰來償命?”冷星桓雙眉緊蹙,臉上的肌肉抽搐著,她的忍耐力似已到達了極限。


    麵對這樣的冷星桓,齊淮禮也從心中感到畏懼,想起在病床上痛苦了數日的定天,又想起對整件事還不知情的兒子定邦,還有邢震洲、邢宛楨、齊淮信……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麵孔在腦海中接連閃現,她全然陷入了莫大的悲哀中。眼前忽然一片昏盲,再也看不清冷星桓和齊信芳的影像……


    “來人啊!聖母皇太後暈倒了!”


    “快去稟報陛下!快!”


    轉眼之間,空蕩蕩的華寧宮中,隻剩下冷星桓與齊信芳兩人。風吹動著園中散落在地上的花瓣,兩雙眼睛冰冷對視,如此寂靜,卻到處蕩滌著恐怖的暗流,仿佛有人一接近,就會感到無比壓抑,甚至窒息。


    “你準備怎麽處置我?”


    “你認為呢?企圖謀害皇子的人,不管是誰,依律當誅。”


    “既然我應該受死,那為何你還不讓人動手?莫非是想等我為皇上生下孩子之後,再要了我的命?不,我早就該想到這一點,我的孩子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和我一同去死,或者,等他來到這個世上之後,被你們抱去,徹底變成別家的孩子。”


    “那麽你想選的是哪條路呢?如果換成我是你,我就算死,也會讓孩子活下去。但瞧瞧你現在這副充滿仇恨的臉孔,你分明在逃避這個可能,你表麵上非常堅強,其實比任何人都更懦弱,和宛楨一樣,隻會把仇恨寫在臉上。如果你真拚了命想報仇,為何你的眼神越來越恍惚,甚至連看都不敢看我了?你還敢說,你對我的恨勝過了暴風雨嗎?你真是讓我失望。”


    冷星桓背轉過身,不想再理會她。而就在這一刻,她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噗”的一聲響,猛然回頭,隻見齊信芳已經倒在了地上,左胸插著一支金釵,隻有釵頭留在體外,正中要害。


    她選擇了死嗎?她果真選擇了和孩子一同死亡!冷星桓望著躺在地上還瞪著雙眼的齊信芳,身體就像麻木了一般,邁不出一個步伐,僵在了那裏。這時,門外忽然衝進一個人影,箭步上前將齊信芳摟入懷裏,瘋狂地呼喊著她的名字。齊信芳隻隱隱約約吐出“對不起”三個字,觸碰到男子臉龐的右手已軟軟垂下,眼角掛著悲傷的淚痕。一生之中,她隻愛過他一人,可這段錯誤的情,注定了他們無法白頭到老,血花滿地,玉碎難全,齊信芳——這個既讓人可恨又讓人可憐的姑娘,她再也聽不見丈夫的呼喚,帶著無法抹去的仇怨和絕望離開了人世,帶著她還未出世的孩子,一起去了那個孤獨的世界。


    “嬸娘,是你……是你逼死芳兒的,我恨你,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邢定邦抱起齊信芳的屍身,朝冷星桓狠狠盯了半天,又大笑三聲,往華寧宮外飛奔而去……


    冷星桓一個人,走在蜿蜒的小路上,每繞過一座假山,她都會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對著那些假山發上一陣子呆。蟾州的冬天不算寒冷,長住在這裏的人,隻偶爾看過兩三次雪,每到這個季節,她的思緒仿佛都會自然而然地回到當年身在鶴平的日子。的確,她與邢震洲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在鶴平,而自從踏上蟾州這方土地之後,一切都變了模樣。


    天空裏沒有雲朵,看起來異常空曠。她走到一個亭子裏,在冰涼的石椅上坐下。平日裏到處人來人往的皇宮,如今卻變得冷冷清清,一路走來,難得看到幾個宮女、侍衛的影子。而冷星桓這個“母後皇太後”,似乎倒成了一隻離群的雁,一想到這種比喻,她情不自禁地苦笑了幾聲。她是雁嗎?在這個被皇城高牆層層包圍的世界裏,她雖然沒有掉隊,卻也同樣沒有真正融入雁的大家庭,誠武太後,終究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她不想去理解別人,亦不想被人理解。


    她記得齊信芳自盡的那一天,邢定邦也從此以後沒有上過朝,齊淮禮和眾人都陪伴在那個可憐的皇帝身旁,為他的身子操盡了心。然而,已經服過梓央改從巨鶻帶來的赤火丸康複後的邢定天,幾乎無人問津,他重新返回梓京的那天,隻有她這個母親、邢定霜和奉勝昌夫婦去送行。目送兒子的背影遠去,冷星桓隻覺心中酸楚,她非常明白邢定天這一走意味著什麽,“靖王”必須回到自己的封地,今後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回到皇宮了。


    “娘,聽大伯母說,大哥病倒了,您真的連看也不去看他一眼麽?”


    耳畔不斷回蕩著邢定霜的聲音,可她無力朝偏殿邁開步子。並非她不想去看病中的皇帝,而是邢定邦當日那句“嬸娘,我恨你,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你”,那個瞬間,她與邢定邦之間便已斬斷了最後一條親情的紐帶。


    “也許……我從一開始就不該對定邦要求這、要求那吧,也許是我的不理智,造成了今日的局麵。那麽,就讓我獨自來承擔這份痛苦,我能做的,恐怕隻能是為那孩子祈禱。”


    她說出這句話時,邢定霜在搖頭、歎息,全然不像一個少女該有的反應。她鼓起勇氣,決定去偏殿看看,即使不見邢定邦的麵,至少也該和齊淮禮交談幾句,畢竟國不可一日無君。若邢定邦因為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的死,永遠不肯上朝,政局必定產生動蕩。


    “母後皇太後,皇上有旨,您不能進去。”


    剛一到偏殿門口,冷星桓便被宮女和侍衛們擋在外麵,她早知會是這種結果。


    “你們不用這樣,我根本沒想過要去見陛下的麵,他對我的恨怕是很難消除吧,我隻是想知道他的近況如何。”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個穿著深紅色衣裙的老宮女,朝著她鞠了一躬。冷星桓認出她是當年邢震英身邊的侍女紅蓮,後來邢定邦登基後,她做了十幾年的嬤嬤,正要和煙霞一同告老還鄉,可此時卻站在偏殿門前。莫非……邢定邦的病情超出了人的想象,連紅蓮都不願離宮了?


    “太後,請跟奴婢來。”紅蓮說著,將冷星桓領到花廳中,命人倒上茶水。


    “紅蓮,你怎麽沒和煙霞一起離開呢?你把我帶到這兒,究竟想跟我說什麽?”


    “請恕奴婢鬥膽,太後,紅蓮想和聖母皇太後一同守在陛下身邊,不想再讓您接近陛下一步了。”紅蓮咬著牙關,低下頭去。


    “我知道自從齊信芳死了之後,定邦就當我是仇人,可這國家、這天下仍然是他的,難道他想永遠不上朝了?奉將軍那裏不停給我捎來信兒,說是朝中眾臣每天都議論紛紛,甚至還傳出了非常不吉利的流言。就算定邦糊塗,聖母皇太後也不該糊塗,紅蓮,你要還叫我一聲母後皇太後,就該幫我把這句話一字不漏地告訴我大嫂。”


    “可是……現在陛下這個樣子,他……他無法上朝了!”紅蓮突然捂住胸口,滿臉難受的模樣,仿佛壓抑了很久的痛苦瞬間決堤,兩行眼淚簌簌而落。


    冷星桓見她的臉色越來越不對勁,忙問:“什麽?定邦不能上朝了?他到底得了什麽病?”


    “其實從阮貴妃死的那天起,原本前些天,陛下隻是發呆,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平靜。可誰知沒過幾日,陛下就開始嘔血,茶飯不進,日漸消瘦,病倒在床,藥石無靈啊……”


    “怎麽會變成這樣?太醫瞧過了嗎?”


    “太醫說,陛下是抑鬱成疾,但並非單是因為阮貴妃的死,而是從小就埋下了病根。他從小到大,心裏都不快樂,可表麵上沒有什麽疾病的症狀,誰也不知道那些鬱結在漸漸摧殘著他的身體。如今阮貴妃一死,陛下陷入了絕望,多年的隱疾盡數爆發,病來就如山倒。最可憐的是,他現在什麽東西都吃不下,水也喝不進,叫太醫怎麽用藥?”紅蓮抹著眼淚,隻消一想到邢定邦憔悴的麵容,心就如針紮一般劇痛。


    冷星桓再次陷入了沉默中,而這一次的沉默,讓她又想起了邢震洲。若說邢定邦的病根是由那個已經不在人世的二叔引發的,一點也不為過。她從一開始就感覺,邢震洲讓邢定邦接手邢家,甚至成為皇帝,是丈夫一生中所犯的最大錯誤,可偏偏又是她拚盡全力也無法改變的決定。邢定邦不是邢震洲,他是一個好人,卻缺乏雄才大略,以至不能成為一個好皇帝,他不夠堅強,他的肩膀太過單薄,扛不起國家這座沉重的大山。如果邢震洲還在世,他會不會在自己臨終那一天改變這個不理智的決策?她不知道,霸氣是他的優點,對邢震英太過內疚,對國家來說,恰恰是他的缺點,這就是她的丈夫——讓她深愛,又令她深感無奈的人。


    攥緊手裏的絲絹,她倚在石欄杆上,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讓紅蓮離開了身旁。她很想邢定邦能在遭遇這次“劫難”之後,像鳳凰一樣浴火重生,但那個孩子,究竟能做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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