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安瀾看見李潯麵無表情的轉身離開,心中又氣又急。


    起身對寧齊光施了一禮,開口道:“坊間皆傳寧公子有詩才,卻不想您的畫技也如此精湛。可恕我直言,這畫中的女子除了五官,與我並無相似的地方,我既沒有你畫的這種嫻雅氣質,也不愛這些素淨的顏色。寧公子所傾慕的不過是你想像當中的我,所以您的畫與情我都不能接受,這與您是不是狀元無關,失禮了。”說罷便順著李潯離開的方向追去。


    隻留下寧齊光靜立在亭中,低頭輕撫那畫卷,久久不曾言語,身邊縈繞的仍是她剛留下的清冷香氣,他有些捨不得離去。


    李潯心中一片混亂,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隻瞧著有條小徑人少些,就徑直往那邊去了。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安國公府中到處張燈結彩,連忙活著的僕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可這樣的氛圍,卻讓李潯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飄著小雪的上元節,所有人的臉上都帶著笑,隻有他失去了一切,孤獨的躺在雪地中等死。


    這樣的場景無數次的出現在他夢中,阿娘冰冷的屍體,大黃吐出的鮮血,可每次在他快要崩潰的邊緣,那個戴著兔兒帽的精緻小姑娘就出現了,眼中含著淚,卻塞給他這世間最甜的杏仁糖。他想要道謝,卻木訥的隻說了句:“我叫李潯。”那小姑娘笑著轉過身來卻成了風華絕代的女子,美的讓他心驚。


    這個夢他經常會做,這些年他孑然一身行走在這個冷漠的塵世間,郡主就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暖,他想要緊緊抓住,但愛讓他膽怯。


    這一年多他屢次晉升,不過二十有一就已是從三品的雲麾將軍。百姓們都說他是鄴國的戰神,可他聽了卻是覺得好笑,他哪裏是神呢,多少次險些喪命,不過是敢豁出命去又有些運道罷了。他隻是個凡人,求而不得的凡人……


    終於覺得能離她近一些了,她卻已是有了意中人嗎?果然上天是不肯垂憐他這樣的卑賤之人。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清麗的女聲:“李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李潯聞聲回過身去,見是一個穿著冰藍小襖月白裙的陌生女子,心中很是疑惑。那女子叫住了他也不說話,隻是盯著旁邊假山出神,半晌才道:“颯颯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潯聽的莫名,本就心中煩悶,怎麽還遇上了這樣不正常的,要作詩叫住他作甚。見那女子還是一臉糾結的對著假山,李潯搖搖頭,默默的走了,想再尋個清靜地方。


    白蒹葭自覺自己這詩念的很有意境,可等了白天也不見李潯開口,抬頭一看哪還有人,一臉無措的問身後的冬影:“他、他人呢?”


    冬影苦著臉:“您念了一半李將軍就搖搖頭走了,奴婢也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啊!”


    白蒹葭愣愣的,半晌才輕聲道:“搖搖頭……他這是覺得自己配不上我?還是擔心祖父他們不同意?”


    安瀾轉了好大一圈,才在一株桂花樹下找到了李潯。他一個人坐在石凳上,也不知在想什麽,臉上的神情很落寞,半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投出好看的陰影。修長的手指沾著茶水,在桌上一筆一劃的寫著字。


    安瀾從袖中掏出了一個荷包,依舊是裝滿了牛乳杏仁糖,直接拋到了李潯麵前的石桌上。李潯見了這荷包抬頭望來,看見是她又是驚訝又是喜悅,可馬上就慌亂起來,連忙用手去抹那桌上的字跡。


    安瀾走了過來,有些好奇的問他:“你在寫什麽?”


    李潯搖了搖頭,還是捂著那些字跡不肯鬆手:“沒、沒寫什麽,胡亂畫著玩的。郡主怎麽會到這來?”


    安瀾眯起眼:“你少轉移話題,到底寫的什麽?不許用手捂著。”


    李潯聽了這話,不敢再捂,慢慢的移開手。見安瀾湊過來看,他緊張的低下頭,不敢去看她發現之後會是怎樣的神情,嫌棄或是厭惡嗎?還是生氣的說再也不想看見他……這比要了他的命還要難受。


    安瀾低頭去看,那桌上沒擦幹的水跡分明就是“瀾”,雖然蹭的有些模糊了,但是仍能看出一筆一劃寫的很認真,字跡也說不上好看,但很端正。


    安瀾心裏甜甜的,忍不住就要笑出來,但還是板著臉,沉聲問李潯:“你喜歡我?”


    李潯沒敢抬頭去看她的神色,隻聽這聲音心中就是一緊,他寧可永遠藏著這份愛,也不能再也見不到她。他手緊緊的攥著拳,用力到指節泛白才能用平淡的聲音說出話來:“不是,在下不敢。”


    安瀾心中有些無奈,實在搞不懂這傻子口是心非個什麽勁兒。自己馬上就要及笄了,他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肯說。她不知道李潯心中的癥結到底在哪,萬一十年八年的也解不開,那兩人就這麽耗著?見李潯還是低著頭不說話,隻好想了個辦法。


    李潯低頭站著,半天也不見安瀾說話,心中慌亂不已,忽然聽她說:“站在那,一步也不許動。”他想也沒想就連忙稱是。


    哪知安瀾卻越走越近,直到離他隻有半臂的距離才站定,李潯鼻息間全是她身上的清冷香氣,心跳的厲害,麵紅耳赤的。他鼓起勇氣不再盯著地麵,想問問郡主這是何意。


    可才一抬起頭,就看見那雙嫵媚的桃花眼中含著淚,有些悲傷的看著他,輕輕一眨那淚珠就像斷了線,她也不抬手去拭,任由冷風吹著,隻認真的看著李潯。


    李潯的心就像被人緊緊的捏了一把,疼得厲害。手忙腳亂的在自己身上找帕子,可找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哪有帶帕子的習慣。他急的腦子一片空白,想抬手去擦安瀾的淚,又怕自己手髒,弄髒了她的臉。


    隻好連聲去哄:“郡主別哭,風一吹該臉疼了。您要我去死都行,就是別再哭了。”


    安瀾哭的很安靜,隻是不停的掉眼淚,聞言帶著些鼻音對李潯道:“我為什麽不哭,你吃了我那麽多年的杏仁糖,現在才來說不喜歡我。你不喜歡我幹嘛要吃我的糖?”


    李潯登時就愣在了原地,聲音顫抖的低聲說:“我喜歡,我喜歡郡主。一直都喜歡郡主,您別再哭了好不好?”


    安瀾終於聽他親口說出這話,嘴角忍不住的翹起,心中又甜又暖。上前半步,傾過身去,拿李潯的衣襟擦了擦自己的眼淚,又抓著他的衣襟抬頭問他:“那你剛才又為什麽說不喜歡我?”她聲音本就嬌美,剛哭過更是音中帶著些顫。


    她的臉靠的那麽近,近到仿佛他一低頭就能吻到那豐潤的紅唇,可李潯還是穩了穩心神,聲音艱澀的開口:“因為我配不上郡主……我娘是個胡妓,我連自己的生父都不知道是誰,我這樣骯髒的卑賤之人,配不上您。”


    他每說一個字,心就要痛上一份,渾身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能知道她也對自己有情意,已經是他從不敢想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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