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又從懷中拿出密詔交給他:“此事機密,還請大人自己過目。”


    黃遠山打開一眼就瞧見了陛下的私印,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雙手捧著認真看完卻有些摸不著頭腦:“要斥貶他們為奴,下官也得有個緣由啊。”


    劉桂也不答話,隻從他手中拿回密詔放在炭火中燒了,才抬頭對他說:“咱家得在您的府上叨擾幾日,陪著大人找個合理的緣由,可要斥貶他們一家的也是大人您,您可明白上頭的意思了?”


    黃遠山哪敢不應,連忙叫下人收拾出最好的廂房,又好酒好菜的招待劉桂。


    ☆、第十七章


    不過兩日光景,淮西周家一家老小被貶為奴籍。


    起因是周家老爺周恆清的一篇昔年文章中,隱隱有著不滿當朝陛下,暗頌前朝之意,引得節度使大人大怒,親自督辦此事,且上奏陛下。其實這周恆清哪有這個膽子,他不過是個六品小官,連陛下的袍角都見不到,哪能有不滿呢。隻是多年來為人清高孤傲,有些恃才傲物,常被上峰打壓、同僚孤立,隻好寫些艱澀的文章暗疏一下自己心中的憤怨罷了,誰想惹出了這等禍端。


    此事在淮西惹的不少官員警惕起來,皆回家翻找自己的文章,生怕也有對今上半點不敬之意。自古以來這樣的事還少嗎,牽扯進其中之人大多送了性命,皇權容不得旁人半點蔑視。誰知陛下卻是慈悲留了他們的性命,隻下旨貶為奴籍。


    京都之中卻沒什麽人關注此事,大家的注意力皆放在了靖南王府。


    昨日下午,靖南王世子蕭昉騎馬出城賞雪,本對於他們這些貴族子弟來說是件再尋常不過的事,可誰想蕭昉的馬卻忽然發了瘋,一路向著斷崖衝去,連人帶馬摔的屍骨無存。靖南王府中一片縞素,可除了靖南王妃劉氏哭暈過去好幾次,別人神色間倒也不那麽傷感。側妃庶子們心中竊喜不說,連靖南王蕭端都有些難以言說的釋然之感。


    嫡子沒了,他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也是難受。可蕭昉自小就是個混世魔王般的性子,不知給家裏惹出多少麻煩,這也就罷了,他橫不能因為這些就盼著自己兒子去死。可這兩年來,他曾被人下過兩次毒,還僥倖躲過一次暗箭,蕭端查來查去竟是查到了自己親兒子身上。不止如此,他還發現蕭昉在城外養著一批暗衛。


    蕭端說不清自己當時的心情,隻覺得嫡子的野心太大了,這私養死士的事,要是一個不好被宮中察覺了,是要全家一起跟著掉腦袋的死罪。可想想又心中苦笑,蕭昉連他這個父親都想除掉,又哪還會顧念親人呢。這孩子心太狠了,自己年紀大了又隻他一個嫡子,這爵位除了給他還能給誰呢,他卻連這幾年都不願等。他覺得心寒啊,甚至想過上摺子給陛下,罷了蕭昉的世子,或是幹脆自己進宮請罪,揭發蕭昉的罪行,省的全家被他害死。


    可這畢竟是他的親兒子啊,看著結髮妻子的淚眼他終究還是沒狠下心,就這麽一直猶豫著,直到蕭昉出了事。他傷心難過,卻又鬆了口氣。


    王妃劉氏卻是有苦說不出,兒子說是出城騎馬,可她卻知道昉兒定是去視察死士們的訓練情況。怎麽會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一定是有人暗害。可她與誰都不能說,隻哭的聲嘶力竭。明明她的昉兒心懷大誌,他們計劃的那麽周全,都怪蕭端這個命硬的禍害,她幫兒子下了兩次毒都沒能毒死他。


    若是昉兒已得了爵位,又怎會親自出城。她可憐的兒啊。


    可說到底不過是死了個世子,就是世子的老子死了也耽誤不了京都中上元節的熱鬧氣氛。


    安瀾在宮中卻是越來越緊張,連芝麻餡的湯圓都不能安撫她,更別說賞月了。好不容易熬到宴會結束,牽著長公主的手,與外祖母和舅舅告了別。


    一上馬車安瀾就有些懊惱,自己今日怎麽沒穿那條混銀線的湖藍色襖裙,晚上借著月光一定好看,身上這條耦合色的白天不覺得,晚上一瞧就有些不打眼了。


    可又顧不上這些,她想了好久,也實在記不起前世是在哪裏看到了李潯。馬車剛駛離宮門不遠,她就把簾子挑開一條縫偷偷往外瞧。


    長公主自然看到了女兒的小動作,可安瀾近日太安靜了,好不容易有了點小孩子的活潑舉動,她也不打算阻止,反正穿的厚實不打緊。


    安瀾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可她還是沒看到李潯,不禁急的有些想哭。若是自己找不到他,他會不會被凍死?今日那麽冷,又有些飄小雪了。她努力忍住眼淚,仔細往車外看,任何的地方都不放過。


    終於她又看到了那個衣著單薄的少年。街上熱鬧極了,到處都掛著喜慶又好看的花燈,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可卻沒人理睬他,他孤零零的躺在雪地上,帶著滿身的傷,與所有的一切格格不入。


    安瀾急的不行,帶著些哭腔扭過頭對長公主說:“母親你快看,地上躺著個人,我們救救他好不好?”


    長公主聽女兒哭了嚇了一跳,一邊哄著她,一邊吩咐停車:“阿瀾是不是嚇到了?不怕啊,母親下車去看看。”


    安瀾哪裏肯,硬是跟著下了車。


    李潯躺在雪地裏,看著天上飄起了小雪,想著要是就這麽死了,是不是就能見到阿娘了?她前幾日還說上元節要帶自己去看花燈,這傻女人又說話不算數了。


    其實他七歲之前叫李尋,隻是阿娘的一個恩客是個算命先生,快活之後又不想給錢。就撚著鬍子打量他半天,說他命中缺水,若是不改名定會死於非命,瞎謅的胡話把阿娘嚇壞了。傻傻信了人家的話,沒收錢不說,還真給他改了名,叫李潯。


    沒錯,他娘是個妓/女。照她的話說,當初在塞外雖說家中不算富裕,可有牛有羊實在也沒窮到賣兒賣女的地步。可誰想家中爹娘剛死,她就被黑心爛肺的哥嫂賣給了來收人的牙婆,換了一百兩銀子。


    又輾轉被賣到了京都的玉香坊中。傻女人說她開始也是狠狠鬧過,後來被打怕了,也就認命了。她長得好看,年紀小不說,胡旋舞更是跳的無人能及。當年在京都的青樓中也算有些名氣,直到遇到了他爹。


    李潯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爹是誰,阿娘也隻知道他姓李。李公子包了他阿娘一個月,後來說要傻女人等他,他回家去取銀子,一定會來替她贖身,帶她走。


    阿娘等了又等,哪怕又被打的皮開肉綻也不肯接客,直到發現懷上了他,那李公子還是沒有出現。


    傻女人卻說什麽也不肯打掉他,隻拿出那幾年攢下的所有私房,威脅老鴇,要麽收了這些銀子放她走。要麽看她一頭碰死在玉香坊的大門上。老鴇看她一臉決然,還真就點了頭,總好過鬧得人財兩失。


    阿娘就這樣離開了玉香坊,她卻不敢走遠,怕李公子回來找不到她。隻在玉香坊後身的一片低矮逼仄的民房中租了一間,可春去秋來,她生下了李潯,還是沒等到李公子。所以才給他起名叫李尋。


    阿娘的首飾早就變賣的差不多了,如今又要養個孩子,總不能兩人一起餓死,隻得又操持起了皮肉生意,那低矮的小屋成了個暗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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