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跟在其它的流民身後,打算進城隍廟裏找個角落歇息一日,避避太陽。


    自鳳嶺穀遭了那場禍事後,逃荒的隊伍大多散了,大家都沒了糧食也做不到彼此信任,擠在一起還會擔心身邊的人下黑手。


    阮呦一行人推著手推車進破廟的時候,沒有想到遇見了熟人。


    阮呦看著麵前哭得稀裏嘩啦的程小翠,心底複雜難言。


    「呦呦,我父母全都死了,都是被土匪砍死的……」程小翠抓著阮呦的袖子嗚咽地哭著,回想起那晚的惡夢,飢黃削瘦的臉上惶恐不安。


    阮呦抿著唇,嘴角苦澀。


    跟她說又能如何呢。


    她爺爺也死了,二嬸也被擄走了,二叔的腿也斷了。


    「呦呦,你救救我吧,」程小翠嗚咽出聲,「我們是最好的姐妹不是嗎?」


    「我怎麽救你?」她連自己都不能救,阮呦闔了闔眼睛,心底微酸,又有些不忍,再問了一次,「小翠姐姐,我送你的荷包呢?」


    程小翠用袖子擦幹淨眼淚,見她提起荷包,心裏一喜。


    她知道阮呦心最軟,她一定不會不顧念自己與她交往多年的情分。


    「呦呦,我很喜歡那隻荷包的,真的真的很喜歡,但是逃荒的時候忘記帶走了,我想起來那隻荷包就躺在我枕頭邊上,我每天晚上都看它的,我記得,那隻荷包是你在我生辰送我的,你也有一隻一模一樣的,你說好姐妹要用一樣的東西……」


    看著她絮絮叨叨說起從前的事,阮呦柔軟的心卻漸漸涼了。


    她給了她機會了。


    若是她說帶了,弄丟了,也好過這般拙劣的謊言,也好讓她覺得自己從來不是一廂情願。


    阮呦闔上眼睛,「小翠姐姐,我救不了你。」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爛好人了。


    程小翠眼眶微睜,木訥良久,似從來沒想過阮呦會變得這般狠心。


    她明明是隻要她有求就該應的,隻要她有難她就該幫的。


    「阮呦,你心真狠。」程小翠後退幾步,紅著眼眶,「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你以前有了好吃的會分我一半,做什麽都有和我一人一半的,呦呦,求求你了。」


    阮呦抿著唇不回應。


    程小翠見無論如何說,她都默不作聲,麵上的眼淚收了,她紅著眼睛尖叫著,「你怎麽不死了!跟著村子裏那些沒逃出來的人死了才好,你這樣的人,憑什麽活著!」


    她怨阮呦。


    怨恨她有一堆寵她的家人,怨她長了一張勾人的狐媚子臉,勾得方南哥魂牽夢縈,怨她拜了師學了蘇繡的技藝卻不願教她。


    她憑什麽活著啊。


    這樣的人就該死了才對。


    阮呦被她的話震得愣神,看著程小翠眼底的恨意,心裏苦笑。原來她這麽恨自己。


    從前每日笑盈盈地來尋自己,一定難為她了吧。


    在她愣神之際,程小翠猛得撞上來。阮呦的身後是根鋒利的木刺。


    「呦呦!」


    「滾開!」


    阮雲一把推開程小翠,將阮呦護在懷裏,程小翠一腳踩空石階摔了下去。


    程小翠實實地摔在地上,肚子傳來一陣巨疼,很快,濕漉漉黏膩膩的殷紅從褲腿滑出來。


    是血,一灘血。


    她好似明白了什麽,抱著肚子大哭起來。是孩子,她懷了方南哥的孩子。


    「救救我,救救我。」


    「呦呦,對不起,求求你,救救我……」她捂著肚子虛弱地哀求著。


    她要保住這個孩子。


    有了這個孩子方南哥一定得娶她。


    她要做官夫人。


    阮呦看她褲腿流出的血,懵懵懂懂地看著阮雲。


    阮雲想起之前在灌從中碰見程小翠和程方南的事,麵色鐵青又帶了輕鄙,見妹妹懵懂的神色,隻揉揉她的頭,並未告訴她。


    無媒苟合,程方南愧為讀書人。


    「呦呦,這不關你的事,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是程小翠自找的。」阮雲強硬地拉著阮呦離開。


    阮呦垂下眸,心底黯然。


    方才程小翠是想殺了她,她使勁撞過來,力道很足,要不是哥哥拉住了她,那根尖銳的倒刺刺進她的身體,必死無疑。


    到此為止吧。


    她不欠她什麽。


    阮呦被阮雲拉著離開,留下哭得撕心裂肺的程小翠。


    隻是離開的時候他們並未注意到蹲在牆角一夥人中,有個髮絲淩亂的婦人一直猩紅著眼睛窺視著他們那方。


    那婦人看清了他們的模樣後,目露癲狂。


    第16章 仙女


    阮呦坐在手推車旁看著昏迷中的陸長寅,輕輕替他受傷的掌心搽藥,她垂著眸,動作放得很輕。


    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腹和虎口長著厚繭,摸起來很粗糙。阮呦的腦海中想的卻是他穿著錦衣華服,白皙的手指捧著翠綠色的茶盅的畫麵。


    白綠相襯,指尖溫潤,一定很好看。


    她撕了一條破布將傷口纏好,打上結,盯著傷口定定發神。


    那晚她離開後,阿奴哥哥又昏迷了過去,比起往日還要嚴重,降下的體溫又燒得滾燙。


    她是今日才發現他的手心受傷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弄的。


    阮呦還記得他涼薄如冰的黑眸和嘲諷的語氣。初嚐□□,她的確懵懵懂懂,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知道,她心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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