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絮風看向於懷幾人,“把你祖母叫醒吧。”


    小輩們看著叔伯幾個額頭上貼著符紙,十分疑惑,但此刻沒有出聲。


    於響坐到床邊,把池詩繁小心叫醒,“奶奶,奶奶,您姑姑回來看您了。”


    小輩們麵麵相覷,爸\/大伯父\/爺爺\/大爺爺這是不忍老人家這麽煎熬地撐著準備哄騙老人家了嗎?


    半夢半醒間,池詩繁聽到“姑姑”兩字,費力睜開眼睛。


    大限將至,她一眼就看到了飄在半空中的池溶月,撐著就要坐起來,混濁的雙眼變得有神了些,眼淚滾落。


    她顫巍巍地朝池溶月伸手,啞著蒼老虛弱的聲音喊:“姑姑,您終於回來了……”


    她老了,記性不好了,越來越記不清姑姑的樣子了,隻能一遍又一遍看著那張黑白照片來回憶,就怕某一天忘記了,姑姑再也回不來了。


    有時候,她腦子很亂,好多事都不記得了,但還在想著,姑姑什麽時候會回來?


    終於……終於見到姑姑了,她可以安心去見祖父祖母和父親了。


    洛絮風道:“她要走了,可以看到你。”


    人的一生中,到來之初和臨走之際的相對長一段時間內,都能看到平時看不見的東西。


    池溶月想握住她的手,但手穿了過去,她學著洛絮風的樣子,手虛虛放在池詩繁頭頂,像哄小時候的她般哄道:“詩繁不哭,姑姑回來了。”


    池溶月第一次如此深刻感受到時間對於人來說有時候真的是須臾一瞬,她在自己的記憶中還是昨日幼童,轉眼就是現在這副白發蒼蒼即將離去的模樣。


    人鬼陰陽相隔,即便是冰冷的觸感都無法感受到,池詩繁淚眼殷殷地看著池溶月半刻,然後猛地握住於響的手。


    她竭力道:“你看到我姑姑了是嗎?記住你們太姑婆,記住!一定要記住!!”


    上天讓姑姑有此奇遇,那她就不該消失,她應該享受當下,多看看今天的大好河山,看看她當初呐喊的、如今實現的自由平等的當代。


    於響含淚點頭,“看到了,奶奶,我們記住了。”


    看到於響點頭的那一瞬,池詩繁微微偏頭看向池溶月的方向,怡然含笑:“姑姑,我走了……”


    她撐不住了,她這一生,年輕時上陣殺敵,勝利後為建設添磚加瓦,惦念了一百多年的姑姑今天也見到了,這輩子沒有遺憾了。


    池詩繁無力地閉上眼,握著於響的手鬆開垂落。


    池溶月想握住她的手,卻再次穿透,忍不住流出一滴血淚。


    原來相見即離別的感覺是這樣的難受。


    慈愛的長輩離世,小輩們都低頭默默流淚。


    於秋藝跪著上前,重新握住池詩繁的手,“太奶奶……”


    池溶月飄到洛絮風麵前,“保鏢,詩繁會和我一樣以靈魂狀態留在人間嗎?”


    洛絮風看了眼遺體裏的靈魂,輕聲道:“不會,你有執念,她沒有執念了,不會留下。但在她的靈魂走前,你可以和她說說話。”


    “不過她得晚上將近十二點陰氣最重的時候才能出來,最多逗留十分鍾,白天陽氣太重了。”


    池溶月又看回池詩繁,盤坐在她床邊。


    小輩們被於響趕了出去,隻留下了於秋藝。


    池溶月坐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於秋藝,“玄孫,你給我說說你太奶奶的事吧。”


    於秋藝擦掉眼淚,道:“太奶奶二十歲那年,您父親和母親一同故去……”


    “後來寇賊大舉入侵,太奶奶當了兵,也是在那時和太爺爺認識……”


    中午於響請洛絮風去吃了午飯,洛絮風沒客氣,他還得陪池小鬼在這兒待到至少半夜十二點,總不能餓肚子。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消逝在天邊,小輩們再次回到屋裏,以便讓長輩的靈魂能夠再看小輩們最後一眼。


    午夜十二點,池詩繁遺體內有一道白色的透明靈魂坐起來,走到池溶月麵前。靈魂狀態的池詩繁依舊蒼老,但步伐穩健。


    “姑姑。”


    池溶月伸手試圖握她伸過來的手,但相交之前,洛絮風將她帶到身邊,“我不確定靈魂狀態的你們能不能相碰,但溶月,你不能觸碰她,否則沾染了她的氣息,待會兒鬼差來了你也得被帶走。”


    不能碰大侄女,池溶月有點不太開心,但乖乖把手伸回來了。


    池詩繁看到池溶月不高興的小表情,不由得笑了笑,她盼了百餘年才見到的姑姑死在她最鮮活靈動的年紀,還是個小姑娘。


    於響又把小輩們都叫了出去,畢竟洛絮風的符紙沒那麽多,那些小輩們看著他們對著空氣說話還是挺嚇人的。


    同樣被留下的還是於秋藝。


    池詩繁目光在那些小輩的麵龐上一一掃過,隨後轉頭道:“姑姑,當年您遭毒手後,祖父祖母傳統,找來方士為您送魂,但那方士說您的靈魂被鎖在玉環中,隻等待合適的時機就會重新回到人世,他無法送魂。”


    “方士言之鑿鑿,而且向祖父母和父親展示了一些手段後,他們深信不疑。”


    “後來戰亂,與玉心相配的玉環在逃離中丟失,不知所蹤。”


    “祖父祖母離世了,再後來,國家反封建迷信,父親也離開了,我的兒子與兒媳又早早因故先走,真正願意相信這件事的隻有我。”


    “還期盼著您能回來的也隻有我。”


    “我真怕我死了,您就回不來了,幸好,幸好您回來了。”


    聞言,池溶月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有這一段際遇。


    “詩繁,謝謝你。”記掛著一個早已不在的人百餘年,她是被記掛的人,更覺得情誼深重。


    “誰讓姑姑小時候對我最好呢。”池詩繁蒼老的手掌落到於秋藝頭上,“小藝最像您,我看著她就會想起您。”


    她看向洛絮風,眼裏帶上了感激,如果不是他,她想她難以見到姑姑,更難以將這段隱秘說出,也難以在死後,還能夠和後輩相見。


    雖然沒感覺到力道,但於秋藝感覺腦袋上涼涼的。


    “姑姑,玉心在我床頭,您拿去吧。”


    於秋藝去床頭將玉心拿了過來,遞給池溶月,“給,姑祖姥姥。”


    “給我吧。”洛絮風接過來,揭了玉環上的符紙,將玉心扣進去,重新又貼上符紙。


    池溶月的身形又凝實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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