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你別去盈樂樓了,去處理他們,肅清城內一切不確定因素。”


    “理由是什麽?”


    “需要理由嗎?”越向黎將鋼筆放下,淡淡看向他。


    “明白!”段護夏神情一震,除惡還需要什麽理由?


    入夜,盈樂樓內舞樂靡靡、霓虹閃爍,歌女在話筒前哼唱,舞女在後麵伴舞。


    越向黎站在三樓窗戶旁,目光掃向樓下的觀眾席。


    歌舞之後,幾個身穿西裝、洋裙的的年輕男女在舞台旁端著高腳杯談話。


    “致博,這次回國不走了吧?”


    “不走了,留學那麽多年,我要回來改革壓迫人的官府,掃除官府主義積弊。”張致博和對方碰了碰杯。


    “我和你們說,我導師是琺國著名的契約自由主義倡議者,並在薩得裏大區做了長達三年的實踐而且卓有成效,契約自由主義一定能救華夏……”


    “我已經收到了臻城官府的聘請書,我上任後準備改革提議機構,讓民眾言論自由……”


    圍在張致博旁邊的的男女都一臉敬佩地看著他侃侃而談。


    張致博暢談了一番自己上任後的主張後,笑著攬過旁邊穿著洋裙的女人的肩膀。


    “還有,子君在那邊陪了我那麽多年,我們接受新思想,共同進步,我準備和子君結婚了,半個月後就登報。”


    韓子君有些害羞,但還是大大方方地笑著看他。


    林恒看著他,躊躇了一會兒後還是決定問:“那你的未婚妻呢?你們還有婚約吧?”


    “她算什麽未婚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盲婚啞嫁,我聽說她就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受吃人的孔教糟粕荼毒的舊社會裹腳女人。”


    “說什麽詩書世家,不就是一群受舊思想束縛的臭儒!”


    “她隻會在家繡花,每天隻會說那些夫婦道義君臣禮儀之乎者也,現在的社會人人平等,西方的自由平等思想才是我們該學的,我們要複刻西方社會的理念……”


    “我是接受過新思想的人,怎麽會接受這種婚約!”張致博說著臉色有些激動,話語中還滿是嫌惡和高高在上。


    “等我登報結婚後,她看到了就應該知道配不上我,重新找個人嫁了。”


    “隻有子君和我才是配的。”


    劉凱附和說:“說得對,我也見過那些沒接受新思想的女人,每天都圍著丈夫轉,一點主見都沒有,哪像子君,有主見又有新覺悟,留洋四年,學識淵博。”


    寧桑榆站在柱子後聽他們講的話覺得有些好笑,鼓吹那些實行不了的空頭理論就算了,還順帶將她貶低到了塵埃裏。


    “我記得,我們沒見過吧,你憑什麽對我下定論呢?”寧桑榆從柱子後麵出來,一身餘白與蘭苕相合的收腰襦裙襯得她身姿曼妙。


    這身裝扮,與歌舞廳內旗袍、西裝和洋裙的打扮迥然相異,一時間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寧桑榆麵色淡淡,看著張致博。


    “你是?”回神後,劉凱率先出聲。


    “寧桑榆。”


    張致博的神色由驚豔變成了嫌惡,怒問:“你來做什麽?我不會和你結婚的,你這種舊社會的女人,和我完全就是兩路人。”


    “你穿這身東西來這裏也不怕別人笑話!你看看現在新社會的人誰還穿成這樣?!真是丟臉。”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對於他的跳腳,寧桑榆臉上的表情沒變,“你既然不承認我們有婚約,那我丟不丟臉又關你什麽事呢?”


    “我說要來找你履行婚約了嗎?”她將手中拿著的一個銅片丟到他懷裏,“做人不要太自負了,我找你退婚的,你拿著我家的錢去留學,回來就這麽貶低我嗎?忘恩負義的東西。”


    “你也就滿口胡話那樣,我為什麽要配你?”


    “而且,你所謂的契約自由主義,源自社會契約論吧?你想要和別人結婚,總得先和我退婚不是嗎?婚約難道不是社會契約的一部分?你連其一都學不精,遑論其他。”


    “你所提倡的言論自由,便是憑己私利,滿口胡言,不留餘力貶低我抬高你,全然不顧我的名聲嗎?虧得你說留洋海外,博覽群書,海外的學堂便是教你如此嗎?”


    “你說人人平等,那為什麽你言語之中對我乃至對其他女性都是輕蔑和看不起呢?光說不做嗎?”


    “你將他們宣揚的平等奉為真理,那為什麽他們將大炮與槍口指向我們?”


    他們用“自由平等”掩蓋自己野蠻侵略的真麵目,被侵略者還將他們的謊話奉為圭臬,有點可笑。


    “你學了那麽久,學的什麽東西?空頭理論嗎?”


    有用的沒學到,學的盡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我這身衣服很丟臉嗎?你們穿的洋裝就很高大上嗎?舊學就全然是糟粕嗎?”


    “連傳統都忘記,一味媚外的人,隻會成為他人的附庸,連自己是什麽都不知道。”


    歌舞廳內,有記者架著攝像機,將這場對話寫在本子上。


    “我爹娘眼光不太好,和你家訂了婚,還借你錢留洋。”寧桑榆從袖子裏拿出一張借據,舉到張致博麵前。


    “諾,契約自由主義的忠實擁躉,有點契約精神,把七年前借我們家的錢還我。”


    “當時你借的是銀子,那換成現在的貨幣,是大洋或者紙幣,掏錢吧。”


    寧桑榆又把訂婚書拿出來,“信物還我,不還那我就登報讓全城人都知道光鮮亮麗的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偽君子。”


    登報,她也會啊。


    婚約她早就想退了,就是張致博在海外,她找不到人而已,朋友來信說張致博回國了,就來臻城退婚。


    當然,尋親也是真的。


    他在海外的事,寧桑榆都知道。


    張致博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漲紅著臉道:“信物我死當了。”


    沒想到他這個素未謀麵的未婚妻這麽牙尖嘴利,也不是他想象中滿口仁義道德之乎者也的樣子,她反駁他的話他一點都接不上。


    “那照十倍賠吧,訂婚書上寫得清清楚楚的。”寧桑榆看了眼旁邊的攝像頭,“這地方還挺好。”


    張致博咬著牙將身上帶著的紙幣都給了她,腆著臉朝其他人借了還不夠,於是又打了欠條。


    寧桑榆將訂婚書撕了,又把欠條收好,“我把你的話都聽完了,知道我為什麽不一開始反駁你嗎?”


    “因為就像你說的那樣,言論自由,你有說話的權利,但我的評價是,你說的東西,都是鬼話,我不同意你說的每一個字。”


    “把錢送到欠條上的地址,從此山水不相逢。”


    寧桑榆抬頭,看了眼樓上那道視線的主人,轉身離開。


    今天早上的那一槍,讓她記憶猶新。


    忽然,槍聲響起,盈樂樓騷亂起來,尖叫聲和其他聲音此起彼伏。


    寧桑榆小心翼翼躲在角落裏,拉過桌子擋住自己,她覺得自己運氣是真不好,短短一天,遇到兩場槍事。


    槍聲不絕於耳,寧桑榆捂住耳朵。


    越向黎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在屬下有行動的時候就下了樓,向她靠近,最終站在她旁邊。


    十五分鍾後,事態被控製住。


    “大帥,剩餘的敵人都已經抓住了!”林平夷向越向黎報告。


    “收拾殘局,活著的帶回去。”


    “是!”


    腳步聲離去,過了一會兒,寧桑榆忍不住探頭,卻對上了越向黎的目光。


    越向黎垂眸,“不出來嗎?”


    周圍已經沒有人了,地上是雜亂的桌椅和破碎的玻璃,吊燈閃爍,明滅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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