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不知道白眸天帝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更忘記周圍的一切沉浸在回憶裏。


    回憶被那雙彎彎的眸子占據,永遠帶著一絲哀愁,如同化不開濃霧,鬢角淩亂的絲在雨霧下掛上一串露珠,白皙的臉頰,窈窕的身材,看向自己時溫暖的目光以及兩次春風化雨般的微笑。一切都那麽難以忘懷,一切都在記憶中清晰,占據心田。


    即便再堅強的漢子,心底也有專屬於他的刻骨柔情。英雄和美人,俠骨和柔情,鐵血和紅顏,永遠都是人類不變的主題。在這個風雨將至的不安年代,一切更顯彌足珍貴。


    當牛二和心月的夢想破滅,秋離歌緩步走進他的心田,占據其中全部。雖然話不多,但他們一起走過在天蒼那段最艱苦的日子,流血,戰鬥,殺戮,**,貪婪……那是一段永生難忘的日子,但牛二頂著風雨拚搏之時,秋離歌一直在他身後默默地祈禱著、守望著。


    牛二能感覺到她的心跳,那份濃鬱得如同眼中哀愁一般永遠也化不開的愛戀。隻是,當他準備回報時,上蒼卻無情地將他們分開。


    天各一方,抱著同一個夢想卻隻能遙望,落眼處,蒼茫無垠,秋水藍天。分離的日子,相思的苦楚,牛二隻能默默藏在心間。隻是,作為男人,他必須堅強,必須擔負,才毅然遠行,踏上找尋的路。那作為女人呢?秋離歌的苦楚並不會比牛二少,甚至要多得多,隻是,沒人能改變老天的安排,他們隻有堅持著,夢想著,渴望著。


    直到現在,天際的曙光終於射下來,讓牛二看到一絲希望,夢中的渴盼終於有了落腳的地方,他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隻飛到同玉府的行軍城,緊緊抱住那個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身影,緊緊地!


    “二哥,二哥……”愣神間,喊聲傳來,牛二也從思緒中驚醒,回頭正看到坐在桌邊自斟自飲的小黑。


    “怎麽了?”


    “我還要問你怎麽了,叫了老半天也不答應,若不是看你還喘氣兒,我還以為走火入魔了呢。”小黑嘀咕一聲喝了一大口酒。


    “什麽時候了?”牛二說著走到桌旁坐下,目光落到舷窗外。


    窗外,斜陽正濃,如血的殘陽仿佛老天留在世界的最後一個目光,帶著戀戀不舍落到遠山後頭,天空也昏暗下來。


    “都天黑了。”小黑說著為自己倒滿,“嘿,二哥,說來怪了,黑哥我一覺睡醒竟然現自己沒事了,真元又回來了,精力也好了許多,你說怪不怪?早知道早該睡一覺。”小黑說著咧開嘴嗬嗬傻笑著。他的世界永遠都那麽簡單,無非就是吃飯、睡覺、鬥嘴、罵人、砍人之類。


    “怎麽,你也沒事了?”軍刀的聲音傳來,牛二轉頭看去,他的身形也矯健許多,雖然還有些枯瘦,但精神狀態卻好上許多。


    “那當然,黑哥我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那個小封印還難不倒我。”小黑胸脯拍的咣咣響開口道。


    “嗬嗬,都在啊。”小黑話音落點,慕容紫英、龍吟、司徒天河和天青也相繼走進來,龍吟笑道。


    “奇怪,為什麽一覺睡醒那股封印的力量就消失了?”慕容紫英年歲最大,無數風浪讓他察覺其中必有原由,目光看向牛二道。


    “不會吧大叔,我年輕力壯火力生猛,睡一覺好了還說得過去,你這麽大年歲也好了?”沒等牛二回答,小黑開口道。


    “你也好了?天青瞪大眼睛。


    “你呢?”沒等小黑自吹自擂,軍刀的目光落到坐在旁邊不說話的司徒天河身上。


    自從遇到薑家修者,司徒天河的性格越來越壓抑,眾人都清楚是因為司徒南的死。隻是他們沒有辦法,現在對他們來說薑家還是高不可攀的存在,縱然有天大的冤屈也要強行壓下來積攢實力。因為有些事並不是決心和毅力就能改變的,否則何須等到今天薑家早已垮台了。


    “一樣。”吐出兩個字,司徒天河不再言語,如同最初的軍刀獨自一人坐在角落裏默默審視著一切。


    “司徒,想開點,一切都隨緣吧。”一直以來,牛二都想和司徒好好談談,隻是各種事情接二連三讓他們應接不暇,直到今日才騰出時間。


    其他人都沉默起來,連一直好動的小黑都停止嬉鬧看著司徒天河。


    司徒天河也沉默著,雙拳緊握青筋暴露。確實,自從相認後,司徒南對他關照無比,無論是修煉還是生活,祖孫兩人親密無間。隻是誰曾想到,飛升蠻荒之後一切都變了,司徒南驟然隕落,而司徒天河,連報仇的希望都沒有。


    “有些事,並不是我們能左右的,呼風喚雨永遠都是夢中的一廂情願,現實更永遠都那麽不盡人意。”牛二語氣滄桑。這一刻,他想起秋離歌,想起了趙琳兒,想起無數曾經戰鬥過現在卻消逝的麵孔,生活,無奈永遠多於夢想。


    “起碼你還有一絲希望!”半晌,司徒天河的聲音傳來,猶如野獸般冰冷,牛二聽得出,他在苦苦壓製著自己的怒火。


    “希望?”牛二斜眼看著司徒天河,臉上露出自嘲的苦笑,滄桑滿麵,“我的希望是自己給的,並不是靠憤怒或者上蒼的憐憫。”


    “秋離歌不是還沒死嗎?”司徒天河驟然憤怒起來,血紅的雙眸盯著牛二,仿佛牛二就是殺害司徒南的凶手。


    “司徒,冷靜。”慕容紫英伸手要去拍司徒天河的肩頭,卻被他一把推開,看向牛二的目光更加冰冷,“你說過,說永遠比做更容易,你沒經曆過,自然不知道其中苦楚,眼看著親人死難卻無法報仇的滋味兒你體會過嗎?麵對仇家卻無能為力的感覺你知道嗎?希望破滅卻無力回天的仇恨你嚐過嗎?你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別人的傷痛,你永遠無法體會!”


    “司徒!”龍吟也大叫一聲,和慕容紫英一起按住野獸般狂的司徒天河。直到現在他們才知道,司徒天河心底究竟壓著多少痛苦,心酸。隻是,牛二不應該是他泄的對象。


    擺了擺手,表示他不在意,牛二目光慢慢惆悵起來:“你怎麽知道我沒體會過?你了解我的過去嗎?你知道我是如何走來的嗎?你的世界裏,隻有你一個人悲哀和仇恨。確實,司徒南前輩對我有恩,如果不是他,或許我早死在李戰魂的劍下了。隻是,回憶並不能解決問題,若是一味沉浸在回憶和自責中,就算再過一萬年,你依舊無法替司徒前輩報仇。”


    司徒天河微微一愣。確實,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沉浸在仇恨的回憶中,恨自己無能,恨不能替司徒南報仇,恨薑家太過強大,恨全世界。隻是,他從來沒想過今後該怎麽辦,一心恨著,想著衝到商川府殺光薑家的所有人。獨自在自己的世界中憤怒、無力,最後轉化成對一切的仇視,心態漸漸扭曲,畸形。


    和司徒天河的話也勾起牛二的回憶,那份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秘密。隻是,有些事注定不能和別人分享,他隻能默默回憶,默默堅守,“人生不如意,十之**,如果一味沉浸在悲觀之中,久而久之,連最後一點生氣也被消磨殆盡,如同行屍走肉,再也沒什麽意義。”牛二說著目光一亮,“所以,要在頹廢中崛起,找尋黑暗前最後一點光芒,踏著屍體向往新生方能破繭成蝶!”


    “找尋黑暗前的最後一點光芒,踏著屍體向往新生……”眾人都默默叨念著,目光落向舷窗外。


    窗外,夕陽黯淡,天際的光芒也如長鯨汲水光滑盡斂,隻餘最後一點光芒,在黑暗中清晰可辨,孤獨地照亮漸漸被黑暗吞噬的大地。雖然微不足道,卻無怨無悔!


    “這個世界有太多的苦難,也不止是你一個人在承受。真正的英雄永遠都壓下悲傷,繼續前進!”牛二說著站起身走到窗前。這一刻,他的眼眸有些濕潤,幹枯的臉龐皺紋縱橫,或許這一生,他再也抹不掉歲月滄桑留下的痕跡,鐫刻在心靈上的痕跡。


    “二哥,謝謝你。”半晌,司徒天河終於抬起頭,血紅的眸子早已恢複清澈,淚流滿麵。司徒南的隕落給他帶來太深的傷,畢竟他身體中流淌的是司徒家的血液,他永遠也抹不掉那份親情,那份回憶。


    牛二的一番開導讓他明白,他所謂的仇恨,憤怒於事無補,隻是給自己徒增煩惱,與其如此,還不如昂向前,迎著光明迎接新生!


    司徒天河的話也讓眾人露出笑臉,方才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在天道和人倫麵前,多少英雄失落,多少俠骨柔情,隻有真正的智者才能越局限放眼未來,成就一生的夢想。


    “我早就說嘛,司徒不是那種人,事實證明,我還是很有眼光地,為了我遠大的目光,幹杯!”小黑大言不慚,舉起酒杯喝了一口。


    “幾度風雨,幾多滄桑,人生就是在這麽變幻莫測,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生什麽。或許,這才是人生的魅力,同時也是我們的悲哀,命運,永遠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慕容紫英感慨萬千,放下酒杯悠悠長歎。


    確實,遇到牛二之前,他和龍吟還在山野間拚搏,吃著最劣質的食物,喝著最廉價的烈酒,雖然狂放無羈,但心底的悲涼又有幾人能讀懂?


    “算了,別酸了,喝酒!”龍吟拍了慕容紫英一把,端起一杯酒遞到司徒天河身前叫了一句。


    “對,喝他娘的。”小黑也附和一聲端起酒杯。


    “老牛。”一杯飲盡,軍刀看向牛二,“你知道我們身上的封印是如何解開的?”


    聽到軍刀的問話,眾人立刻安靜下來。這個封印困了他們三年之久,當然沒人認為隻是睡一覺就自動解開這麽簡單。隻是,他們都不知道,或許隻有牛二才清楚。


    “白眸天帝!”舉起酒瓶猛灌了一口,牛二一陣心酸。司徒天河勸好了,他卻陷入回憶中不能自拔。父母,戀人,朋友,隱秘……牛二背負的太多,他不知道自己還要背多久,走多遠,路途有多少坎坷。


    “白眸天帝?”軍刀倒吸了一口涼氣,若不是牛二親口說出,他簡直不敢相信。到頭來,竟然是那個傳說中的人物出手,隻是,他更加疑惑,是什麽讓他出手,自己這幾個人就連給他當看門的府兵都不夠格,更遑論讓他親自出手解開身上的封印。


    “啊?那個老頭兒來了?聽說他沒有黑眼仁,是不是真的?到底有沒有?”小黑關注的完全是另一個方麵,立刻問道。


    “府主大人?難道我們真是他故意放出來的?”慕容紫英也立刻開口道。


    牛二點了點頭:“這是他親口說的,不會有錯。”


    “代價呢?”軍刀抬起目光看著牛二。對他們來說,白眸天帝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鴻蒙高手,掌控一個州府,相當於一個皇朝,如此人物,豈能將一群還虛期修者放在眼裏?羊毛出在羊身上,白眸天帝如此做,代價必然不菲。


    “他希望將來有一天,我們可以幫他——滅掉薑家!”牛二目光淡然,沒有以往的淩厲,如同一個垂暮老人靜靜訴說著驚駭世俗但對他來說平淡如水的往事。


    “白眸天帝要對付薑家?”司徒天河微微一愣,隨即麵露驚喜。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隻此一點,他對白眸天帝的好感就大大增加。


    “功高蓋主,當一個家族展成龐然大物時,在某些方麵已經影響上位者的決策。每到這個時候,最原始最**的角逐也必然展開,勝利者昂挺胸闊步向前,失敗者則徹底被抹殺。”縱觀曆代王朝更迭中,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正所謂‘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滅,功臣亡!’這是曆史的悲哀,也是曆史的必然,換作是誰都一樣。


    “所以,白眸天帝準備對薑家動手?”司徒天河目光亮起來。


    “天帝大人總不會缺我們幾個手下吧,要知道他掌控的是整個商川府,隻要一招手,比我們修為高的多的是,何必選中我們?”天青心思縝密,敏銳抓住其中要害道。


    司徒天河也微微一愣,沸騰的熱情迅冷卻。確實,白眸天帝那種頂尖存在有怎麽會缺普通手下?或許隻有同階強者才能讓他動心。雖然大戰準備的時間不會太長,但一個天資卓越的修者從還虛期想要步入鴻蒙起碼要千年光陰,更多的終其一生也無法逾越太清的壁障。白眸天帝憑什麽這麽倚重他們?


    “其實,他看重的不是我們,而是我們身後的力量。”牛二說著目光落到遠方,成大事者,思謀計劃要比普通人長遠得多,不已一時成敗論英雄。牛二他們還在蠻荒掙紮中,白眸天帝就敏銳地看到他麽的未來,隻要不隕落,古武、血瞳魔猿和天青牛蟒三大家族加上眾人的潛力足夠他投資所下的本錢。若是不幸隕落,他也沒損失什麽,畢竟和薑家的對決勢在必行,而且日後看到三大家族的人也好說話。


    “身後的力量?”天青眉頭一皺,隨即想到牛二所指,抬起淡青色眸子,“你是說我們的家族?”


    “家族?媽的,老子的家族在哪都不知道,白眼睛的先指望上了,靠,靠靠靠!”小黑罵了一句抓過一瓶紫路藍喝了一口。


    “確實,他真正需要的是我們家族的力量,一萬年了,一萬年的沉寂,當年那些家族也該醒來了。”牛二歎了一句,目光隨即落到司徒天河身上,“但家族能否支持,關鍵還在我們身上,一個還虛修者回歸和一個太清乃至鴻蒙高手回歸的結果是截然不同的,即便無法達到鴻蒙階段,一群太清高手回歸對家族的衝擊力也很大,話語權勢必更大。有些時候,一根稻草都會成為壓到駱駝的決定性力量,關鍵是我們是否擁有!”


    “臉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賺來的。”軍刀也點了點頭站起身,“說到最後,我們的實力才是決定一切的根本,若我們都是鴻蒙巔峰修為,滅殺薑家也隻是談笑間的事情,態度決定一切,抓住黑暗前的最後一絲光芒!”說著,軍刀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


    “或許,又要變天了,能否活下去,還要看我們自己!”慕容紫英也站起身轉身走遠。


    “變天了。”司徒天河目光落到無限遠處。


    關於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的爭論從來沒有停止過。但縱觀曆史,每當風雲變幻的時候,總有一些人站在風口浪尖緊握日月旋轉,將天下格局牢牢抓在手中。錚錚鐵蹄踏過萬裏河山,鐵蹄盡頭,總有一個人在守望著,佇立著,掌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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