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天下早就亂了。”凝玉笑道:“可是不管怎麽亂,咱們還是咱們,女人麽,活在後宮,死在後宮。”


    “我怕郕王他,逼急了對啟恆不利。”


    “不會的。他不敢。”凝玉料準了郕王的秉性:“如果啟恆還活著,他又沒繼承帝位,到時候可以說自己隻是奉旨做攝政王,而沒有篡位。嶸王看在叔侄一場的份上,或許還會饒他一命,如果他對啟恆有半點不利,他就真的一點活下去的可能都沒有了。”


    “話雖如此,可是哀家還是擔心哪,凝玉,外麵究竟是什麽形式了,誰會贏?”


    凝玉不說話,半晌才道:“臣妾認為贏的人會是嶸王。不過,就算是璟王殿下贏了,他也不會為難咱們的。”


    太後嘆氣:“作孽啊,作孽,天下竟然變成這個樣子。曾家呢?曾家如何了?”


    凝玉微笑:“郕王覺得家父有征討南**隊的經驗,排他去抵抗璟王的軍隊了,而我哥守住北方,抵禦嶸王。郕王能驅使的動我的家人,大概是拿臣妾作為籌碼吧。”


    “那麽如果他們失敗了,豈不是要連累你?”


    凝玉低垂眼眸,噙著一抹笑意:“這點您不需要擔心,郕王或許是個卓越的陰謀家,但是對打仗他真的不在行。舉了例子,兩軍可以糾纏數天乃至數月,卻可以不死一個人。裝模作樣的打開打去,卻發現敵軍的兵越打越多,離家門口越來越近。”


    “郕王惱羞成怒,他會對你……”


    凝玉不再說話,推著太後在花園裏漫步,仿佛什麽都發生,兩人還生活在太平盛世一樣。


    終於狀況糟糕的不能再糟糕了。就像凝玉說的,曾瀚濤帶著兵圍剿璟王,結果一味向朝廷要軍糧,在戰事上卻節節失利。最後竟然變成在後麵追著璟王打,而璟王的軍隊則一路奔著京師而來。


    但是比起北方的戰事,南方的情況還算好。因為嶸王起兵的地點離京師非常近,在路上又沒遇到像樣的抵抗,勢如破竹,逼近京師而來。


    一聲鼓,城上守兵要撤退,二聲鼓,當地官兵要大開城門,三聲鼓,地方官要自縛出城投降。如果鼓聲過後,仍負隅頑抗,城破後,除了百姓外,守兵一個不留。


    這就是嶸王的攻城作風。


    終於幾日之後,當聽到嶸王兵臨城下,凝玉便再也坐不住,讓碧珠照顧好太後,自己也進宮去找郕王。


    外城被圍,內城的守兵,禁閉宮門,嚴防死守。凝玉拿出進宮牙牌,跟城上的守兵反覆說明,才被放了進去。


    身後的朱紅宮門發出古舊的吱嘎聲。


    宮人急於奔命,太監和宮女亂成一團。但與紛亂匆忙的人群造成的喧鬧,格格不入的是,平日上朝的大殿內,一片冷清。


    凝玉推開層層宮門,看到郕王穿著十二章袞服坐在龍椅上,免冠上垂下的珠簾,遮蔽了他的麵龐。


    “殿下——”她冷聲問:“原來您在這裏。”


    “……為什麽沒有人來上朝?”郕王怔怔的說,起身巡視大殿,說完哈哈大笑,跌坐在龍椅上:“有你們的,你們都在騙本王!開始假意逢迎,看到本王失勢,一個個都跑了。你知道袁宗敏那廝去哪裏了嗎?”


    凝玉走上玉階,對郕王說:“您是嶸王殿下的皇叔,隻要您肯投降,他不會為難您的。”


    郕王怒視她:“都是你!是你設了一個圈套給我們鑽,你,是你對不對?”忽然咯咯大笑起來:“我想通了,一切都是你計劃好的。你故意讓我成功奪位,好讓嶸王和璟王有發兵的口實,你雖然嫁給了淩軒,但是心裏一直想的是嶸王對不對?隻要天下亂了,他造反便不是亂臣賊子,而是護駕的有功之臣,你們這對狗男女就可以在一起了!”


    凝玉冷笑道;“您想的太多了,我可沒有這樣說。”


    “你這個狠毒的女人!”郕王怒不可遏。


    “你為什麽不想想,就算是我計劃好的,但是你若是沒有這份野心,又怎麽會讓我得逞?”她道:“當然,如果你不想做俘虜,城還沒破,你換上宮人的衣服,看能不能逃走。”


    “逃?逃到哪裏去?”郕王拔出腰間的佩劍,盯著明晃晃的劍刃:“我真是無能,到手的東西又給丟了……”


    凝玉料到他要做什麽了:“你是準備殺了我,還是準備自刎?”


    透過宣政殿的門能看到天邊如翻滾著的血海一般的雲彩。


    人聲越來越嘈雜,兵戈相抵發出的獨有的金屬聲亦越來越近。


    這時,自遠處傳來太監的尖喊:“城破了——城破了——”


    郕王茫然的望了眼殿外,驕陽炎炎,他嗬嗬笑:“破的好,破的好……”瘋了一般的向外跑,卻於門口撞見了鬼魅一般的,連連後退。


    “燁,燁嵐?”驚詫間,眨了眨眼睛。


    他唇邊逸出微笑:“……皇叔,原來你在這裏等我……”


    於此時,燁嵐橫劈過一劍,直中郕王右肩,頓時血流如注。


    “賢侄……”郕王哀哀的喚他。


    “沒人是你的賢侄!”燁嵐狠道,又是一劍直刺郕王前胸,一直將他抵到牆上:“為臣子,你犯上作亂,為親人,你幾度想置我於死地!”


    郕王不禁不怕,反倒笑道:“……你還是沒長大,太過天真,你將我殺了,你也活不成……宮裏還有我的人,他們會把你們碎屍萬段。”


    “是嗎?”鳳燁嵐轉動劍刃,讓鋒利的劍刃剜著他的血肉,疼的郕王痛苦的尖叫,燁嵐道:“下了戰場,狼也會變成狗!是狗就拋肉就能收買!你這個舊主子沒死,他們就投奔了新主人,都巴不得你死!就比如袁宗敏。”


    燁嵐的話有真有假,是有下屬被他收買了,但不是袁宗敏。


    郕王不信:“你手刃親叔叔,你……”


    “你隻是我的敵人。”燁嵐拔出劍刃,血液如泉般從郕王的傷口處噴出,使得他頹然依著牆壁癱軟在地。


    “……嗬嗬……”郕王嘔出血沫:“就算沒有我,你早晚也會做亂臣賊子,就為了這個女人……”


    燁嵐高高舉起寶劍,懸在他頭頂:“是不是輪不到你說!”高懸的劍如閃電般劈下。


    看著如枯木般倒下的身體,燁嵐俯身拾起被他斬掉的郕王的頭顱。


    一旁的凝玉看著如修羅般浴血的燁嵐,隻道物是人非,這些年大家都變了。


    燁嵐眼神悲涼,嘴唇嚅動了幾次,終究對她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反手擦了下臉頰,拭去迸濺的溫熱鮮血,沉默須臾,打開門走出了大殿。


    燁嵐拎著郕王人頭一走出,渾身是血,模樣駭人,這時更多人聚集到了殿下的空場中,可人數雖多,卻鴉雀無聲。


    燁嵐平舉郕王頭顱,大喊道:“皇帝駕崩,璟王擁兵自重之時,此賊犯上作亂,覬覦皇位!本王替新帝斬此賊,滌盪jian佞!自今日起本王將繼續征伐忤逆之人!再敢作亂者,下場如此賊!”


    將郕王的人頭扔到下麵的地上,冷冷的環視眾人,喝道:“聽到了沒有?”


    鴉雀無聲,此時最前麵有一人先跪下,叩拜:“吾王千歲!”之後越來越多的人跪到在地,淩亂的語句逐漸清晰,氣壯雲霄。


    “吾王千歲——”


    殿外喊聲震天。但殿內卻死一般的寂靜。


    不遠處的牆角便是郕王的無頭屍體,燁嵐雖然不是心慈手軟之人。但是他剛才在殺戮郕王,顯露出來的兇狠,仍使她措手不及。


    這時,殿門被打開,燁嵐重新踱步進來,擦了下臉上的血跡,有些尷尬的笑道:“凝玉……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知道。”她沒想到他來的這樣快:“因為我是死皇帝的皇後?還是因為我是新帝的生母?”


    “……因為,你是凝玉。”他別開目光,忽而一挑眉:“現在一片狼藉,說這些話太奇怪了。這些日子讓你受苦了,先讓宮娥扶你回去休息。”


    凝玉苦笑:“我來這裏,其實是想勸郕王向你投降的……沒想到……算了,他犯上作亂,應有此報。”然後睫毛微垂,半晌才道:“……我可以走了嗎?”


    燁嵐有話要和她說,但不是在現在,他喚來宮娥扶凝玉回去休息。


    待凝玉一走,燁嵐便叫來麾下的大將吩咐道:“去追袁宗敏,一旦擒獲格殺勿論!”


    郕王之死造成的震動比燁嵐預期的要小得多。而百姓反倒鬆了一口氣。畢竟嶸王返回京師打著讓皇長子恢復大統的旗號,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同樣持此旗號璟王就該罷手,那麽天下自然就太平了,大亂便可終止了。


    想法過於樂觀了,嶸王攻入京師,平定了郕王叛亂的消息傳到南方,不僅沒讓叛亂平定,反倒讓璟王有了口實,說嶸王不該殺了郕王,他要為皇叔討個公道。


    造反的理由,隨手捏來。


    —


    本應寧寂的是寢殿層層透出光亮,宮帷無風靜垂,卻遮不住寒意。凝玉獨坐燈下扶額沉思,孤影落寞的映在窗欄上。


    “娘娘,時候不早了,讓奴婢伺候你休息吧。”


    “你去歇著吧,一會疲了,我就自己睡了。”


    散了侍女,凝玉緩緩起身,披了件衣裳踱步出了寢殿,在迴廊外,選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扶著廊柱站住,呆呆的看著不遠處湖泊中金色的圓月倒影。


    她俯身拾起一個小石子,擲過去,擊碎了倒影,碎了一池的銀色光點。


    這時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首見是燁嵐,忙束手站好,冷漠的問:“你怎麽在這裏?”須臾自嘲的一笑:“宮裏清理叛軍,哪還有後宮不後宮的區別,隨便哪裏都是士兵,是本宮不對,不該出來亂逛。”說著就要走。


    t他卻一把抓住她:“你還要去哪裏?我是來見你的。”


    “殿下,這不合禮數。”


    “禮數,我殺了郕王,占領了京師,難道就合禮數嗎?我是為了你回來的,難不成你以為我是為了權勢?”


    凝玉甩開他的手:“你上次見我的時候,是如何說的?你說回來報復我,我怎麽知道你不是。”


    燁嵐沒想到她還記得,不禁啞然失笑:“那種話,怎們能作數。你救過我,現在輪到我來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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