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鎮總兵向榮的中軍大帳設於獨暨山麓,一片坡度平緩高崗上。這裏背靠叢山峻嶺,麵朝溝梁交錯的紫荊山腹地,進可攻退可守,還能防止山洪泥石的衝擊,堪稱是一塊難尋難覓的絕佳宿營地。


    烏蘭泰怒氣衝衝走向向榮大帳時,見沿途哨兵盔甲鮮明軍紀森嚴,比之烏總兵自己的雲貴雜牌軍不知強了多少倍,不由得暗暗欽佩向榮這莽夫治軍得力,難怪欽差大人穆彰阿也對他格外,倚為肱股手足。


    烏蘭泰同向榮之間並非沒有矛盾齟齬,也並非對穆欽差的偏聽偏信沒有意見,奈何如今戰事吃緊,一切全憑部下的實力和戰果說話。他的雲貴兵雖然彪悍不羈,近年來也沒少替朝廷東征西討,卻大多是對付少數民族起義,以及一些小股的邊民流寇**,盡是些小打小鬧的勾當;他烏蘭泰有雲貴大小土司相助,又有騎兵快機動,平定此類小規模叛亂自然得心應手。而向榮可不一樣,向榮的楚軍屬於一支常備軍,一鎮二十四營足額足餉,大部分是火槍營,甚至還有一整個建製的炮營,向來是朝廷在長江以南所倚重的勁旅,加之參加了幾次荊楚湖廣地區大範圍民變的彈壓,具有打大仗惡仗的經驗和底氣,絕非他雲貴草頭兵能望其項背,所以烏蘭泰雖有芥蒂在心,卻總是故意容讓向榮一頭,在這次剿滅長毛匪中甘居其次。


    烏蘭泰生著一副典型的蒙古人相貌,高顴骨闊額頭,一部胡須根根似鐵,兩隻豹眼炯炯放光,看上去赳赳有力威風八麵。他出生於蒙古貴族家庭,世居額魯特部落世襲封地,當年祖上達理劄雅王爺遠征吐蕃有功,曾被康乾二帝欽賜賀蘭山外的廣袤草場為“禦馬圈”。從這一家族出來的子弟,幾乎每一位皆是能征慣戰的驍勇戰將,烏蘭泰也概不能外。自他走路外八字略帶羅圈的小腿,即可看出他屬於自幼長在馬背上的優秀騎手,弓馬嫻熟不在話下。隻是道光末年林則徐廣州禁煙,引得洋夷禍亂以後,西洋火器逐漸成為戰場主流,老祖宗彎刀大弓橫掃天下的威勢大減,倒令烏蘭泰很是鬱悶。


    此番烏蘭泰有要事欲跟向榮協商,因此不惜自降身段屈尊前來向總兵的中軍大帳。心情急風急火,烏蘭泰腳底下便難免大步流星。位在大帳外的一名小校做了個手勢,想請烏總兵稍候,待他進去對向大人通告一聲,被極不耐煩的烏蘭泰伸手一推,就像隻陀螺般地轉向了別處。烏蘭泰剛欲拔腿疾進,不防備那個一直如同寵物墜在他身後的人收勢不及,腿腳磕絆在烏蘭泰下盤,竟將後者拌得跌了一跤。


    烏蘭泰吃了跟頭更加惱火,抬腿便衝著絆倒他的人踹去,口裏咒罵連連:“沒用的東西,走路不長眼睛嗎?娘個毛,好狗不擋道,你連一條狗都不如!”


    那人挨了一腳仍舊唯唯諾諾陪著笑臉,可不正是烏府家丁出身的丘千總?


    …………


    “如老弟所說,已經抓到手的要犯給人騙走,煮熟的鴨子又飛了?”總兵向榮眯縫著賊亮的小眼睛,盯住烏蘭泰問。(.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


    “唉。誰說不是?”烏蘭泰一拍大腿嚷道,“全怪這頭蠢驢沒生腦子――他們冒充相府的小少爺和家將,這蠢貨居然信以為真,痛快地便把那女俘虜交給人家帶跑啦!”烏蘭泰憤憤不平,對準丘千總的屁股又猛踢了一大狠腳。


    “噢,幕後的主使人為誰?”向榮嘴裏嚼著檳榔接著問。他頭戴居家瓜皮小帽,帽正中嵌著一塊晶瑩碧綠的翡翠,身穿一件花裏胡哨的錦緞長袍,絲質寬腿褲,這隨便的裝束在中軍大營裏十分不協調,使其望上去不像是一言九鼎的眾軍統帥,反倒像位富甲一方、養尊處優的大財主。


    “還會有誰?自然又是那個刁徒李秀成在搗鬼!”烏蘭泰沒好氣地答了一句,也不做謙讓,大刺刺一屁股坐到向榮身旁的太師椅中,自懷裏掏出琺琅彩鼻煙壺嗅了嗅,猛地“啊咭”一聲打了個噴嚏。


    他的不滿既來源於屢屢添亂的李秀成,也源於對向榮失禮怠慢的抗議。因為按照大清朝禮製,武官統軍在外,尤其是大天白日中軍帳前,主將應當身穿戎裝,以示隨時準備衝鋒陷陣之意;就算不以武官禮節相見,官場中人正式迎接同僚拜訪,亦須穿官服相迎,關係親密的等坐定寒暄後,才去後堂更換常服便裝敘話。哪知可惡的向榮傲慢至極,居然著一身睡房內的衣服就出來見客,嘴裏還保留湖南人的劣習大嚼檳榔,使得原本便情緒糟糕的烏蘭泰,內心愈毛躁。大家同殿為官,均為正三品總鎮總兵,姓向的憑啥在他烏蘭泰跟前擺譜裝蒜呀?


    來而不往非禮也。烏蘭泰就有意失禮地落座嗅鼻煙。


    向榮分明覺察了烏蘭泰的不滿,卻如同寬厚上級對待下級般寬容一笑說:“李秀成李賊麽,何以見得?”


    烏蘭泰拿鼻煙壺衝惴惴不安的丘千總一晃道:“這頭蠢驢上當受騙時,對方曾出現了幾個身高丈餘的巨型怪獸。據江忠源和張國梁二位將軍所部潰兵回來稟報,本來二將進展順利,兵鋒前哨已推進到山區邊緣,不料那李秀成詭計多端,使詐陰了二位將軍一道,致令其兵敗潰退,而那些巨大無比的怪獸正好是李賊的幫凶。此種巨怪先前聞所未聞,也不知姓李的刁徒打哪兒淘弄來的?除了李賊,那會有這般巧合,在別處又有巨怪顯身?”


    “唔,老弟言之在理,言之在理呀。”向榮沉吟道。


    “向大人,某有一事不明,想跟大人請教――”烏蘭泰收起鼻煙壺拱手道。


    向榮揚手說:“烏老弟何必跟我客套,有什麽話但講無妨!”


    烏蘭泰問:“那個被地方團練活捉的女長毛,被這蠢貨押解到半途就讓李賊截走,尚未及審問確認,此女據報年紀甚輕,然則向大人何以肯定她係長毛的要犯呢?”


    向榮朝親兵招了招手,親兵會意端來痰盂,向榮將嚼爛的檳榔連同殘渣紅鮮鮮吐了一大口,吐得烏蘭泰胃部直翻騰。向榮這才緩緩搖頭說:“你老弟怎地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呢?


    自李秀成那蟊賊出道以來,惡行昭昭,做下的壞事天理難容,截官銀,奪要隘,營救長毛逆,接濟匪軍資糧秣……一宗宗一件件,哪一樁不是罪惡滔天的大手筆?如果那個年稚女俘不重要,姓李的怎會屈尊為她出頭搭救?”


    烏蘭泰覺得向榮的分析不無道理,正想向他提出自己思慮好的主意,忽聞帳外呼聲連連,有緊急軍情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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