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很久以前,他曾經想過,這個人若碎在他的懷裏,骨血都和他融為一體,會是件好事。


    可如今呢?人的確碎在了他的懷裏,可骨都磨碎了,血都流盡了,什麽都沒留給他。


    她死之後,他用了很長一段時間,從各種人口中得知她的事,一點一點把自己那些缺失的歲月給補了回來。那時候他才後知後覺地相信了些,或許江釋月真的是愛他的。


    隻是那份愛太無私,太不求回報,太純粹,太熾熱,讓從小就沒有被什麽溫暖過的他覺得惶然,覺得難以置信,不信有人會為了另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


    他聽說當年之事原來根本不關她的事,是江延為了發揮這個女兒的價值親自送到他床上去的。


    他聽說大婚之日他隨手送她的玉扳指一直被她貼身攜帶,死的時候才隨著她一起碎了。


    他聽說他下獄的那十日她去求了所有人,不得已才去求了六王爺,六王爺把她弄得傷痕累累,他闖回家的時候,她正在屋中思索如何自盡。


    他聽說那個眉目清和的男人是她的表哥,世界上唯一對她好的親人,因被謀逆罪牽連,一把火燒死在了信京郊區,從此她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他聽說他把阿悅帶回府的那一日,她在自己的園子裏坐了一夜,第二日病得昏昏沉沉,還要對他說“恭喜”。


    他聽說她逃出府的那一日,本想來見他的,隻是因他有客才被下人們請到了偏廳,下人們說,大夫人在偏廳中坐了一會兒,不知聽到了什麽,捂著嘴便跑了出來,在房間裏不敢出聲,哭到幾近斷氣。


    ……


    世事一場大夢。


    最終禹王也沒等到加封的旨意,惱羞成怒,企圖逼宮,卻被剛剛秘密回朝的九王爺帶兵堵了個正著。那個在邊疆磨練了這麽多年的小王爺一身鋼骨,雷霆手段鎮壓了一眾叛黨,信京一夜換天。


    他也在他麵前哭得一臉淒楚,他提著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一字一句地說:“我備好了禮物,幻想了萬遍,千裏迢迢從邊疆回朝,隻想來看看你們過得好不好……當年大婚,你說過你會好好待她的!你說過的!你為什麽沒有做到?”


    南鬱抬起頭看著他,笑了出來,笑得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扭曲,最終停也停不下來了。裴深把劍“哐啷”一聲扔在他麵前,頭也不回地走了。


    仿佛一種默契,他和裴深聯手,逼死了在獄中的禹王,逼瘋了江延,一杯毒酒賜死了江淩瑤,把所有傷害過她的人殺得一個不剩。


    可做了這些還有什麽用,那個笑起來有兩個梨渦的姑娘,再也回不來了。


    他在日復一日的生活當中逐漸清醒地認識到,若沒有當年那些讓他誤會的事情,若自己的心胸能稍微開闊一點點,若他在日常生活中略微用些心去得知那些明明很容易知道的“聽說”,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他會知道江釋月到底是怎樣地愛著他,也會知道自己從來——


    從來,也是愛著她的,愛得水深火熱都無所畏懼,愛得生怕丟了盔甲,愛得不鮮血淋漓,就不能罷休。


    可是……


    南鬱笑著想,若如她生前所願,重來一世,他卻希望江釋月還是不要遇見他了,不要遇見他,更不要愛上他。她應該遇見一個裴深那樣愛得深沉寬容的人,遇見一個他那樣敢於認清自我的人,隻有那種人,才能給當初膽怯又卑微的她,最有安全感的愛情。


    雨下得好大。


    輾轉半生,光華逝於天地,那個讓他一見傾心的少女最終還是死了,死在了他步履匆匆的征程裏。


    恨。痛。悔。


    最後連麻木都沒有了。


    南鬱望著窗外的雨,癡癡地笑出聲來,遲了半生的眼淚滴在手中的宣紙上,模糊了那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悽然北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折梨之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似為夜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似為夜宵並收藏折梨之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