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廝年紀不大,人也瘦,瞧著小皮猴似得,笑起來很俏皮:“侯爺怕您等久了心慌,便讓奴才回來傳句話。”


    雲雀伸手作勢敲他腦門。


    小廝也不躲,隻伸手討賞:“雲雀姐姐可別動手,奴才是替侯爺傳話,待會還要回去稟告呢,可不能帶著傷回去。”


    雲雀哼了一聲,遞他一個小紅包:“書畫你且等著,待明日,哼!”


    這小紅包早備下的,婢女們袖子裏都有一遝,若見著前廳傳令,就分派給傳話的人,算是為新人積福積喜,成婚日過後剩下的那些,就是留給婢女們的賞錢。


    書畫接了紅包,對著尤晚秋連連作揖,“多謝夫人賞。”


    又沉穩下來,也帶著笑道:“方才奴才來時,侯爺還囑咐旁人,說今日禮數繁多,夫人久等,怕是腹餓,叫廚房那兒傳了席來,估計待會就送來了。”


    “夫人慢用著,也不必數著更漏熬時辰。”


    尤晚秋點了點頭。


    雲雀笑著又遞他一紅包:“夫人知曉了,這是賞你的,謝你報信。”


    書畫聽了,也朝著雲雀作揖,而後一溜煙的跑了,還撂下句:“多謝雲雀姐姐。”


    “皮猴似的……”


    雲雀搖了搖頭,轉頭對著尤晚秋道:“那奴婢等人就去將外頭的檀桌收拾出來,好方便您到外頭用膳。”


    見尤晚秋應了,才領著人到外間忙活,新房內屋是不能擺膳食的,忌諱實在是多。


    檀木桌方收拾好,小廚房的人便捧著食盒過來,婢女們接了手,仔細排布好了,這給尤晚秋身邊的彩鳳使眼色。


    彩鳳得了信,自然引著人過去落座。


    尤晚秋坐下,抬眼一瞧,就見著檀桌上擺得滿滿當當,怪道那書畫說是傳了道席進來。


    膳食皆是她平日愛用的那些。


    尤其是中間擺著的一道墨魚丸子雞絲湯,墨魚手錘成的餡汆成滾圓的丸子,混著香菇馬蹄,清香脆爽,又帶著些海味的鮮甜,湯味道也熬得濃鬱,但廚娘手法好,湯麵不見半分渾濁油腥,呈現出清澈的淡黃色。


    尤晚秋本就餓了一天,隻吃了些棗,後來餓過了頭,沒了感覺,現下聞到湯的鮮甜,倒有了些食欲。


    彩鳳極有眼色,舀了一碗墨魚丸子雞絲湯,擺到她跟前,又用小碟各取了幾樣小菜,供她淺嚐。


    尤晚秋吃了一口,倒暫時忘卻了那些煩惱事。


    =


    尤晚秋那廂難得靜好,晏景這邊卻是熱鬧。


    廣陽侯府大擺宴席,高朋滿座,京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竟是坐了滿堂,觥籌交錯,杯影相接。


    本是熱鬧的地,但因著太子殿下親臨,出現一瞬寂靜。


    即便李恒發話,讓他們不必拘禮,但官員們還是拘謹了許多,一改方才喧嚷,隻太子所坐的主桌敢高聲。


    太子李恒促狹,押著晏景喝了半盅的酒,劉廣陵渾水摸魚,借著今日晏景不能黑臉,大肆報複,但這倆多少收著點度。


    王聞序在其中摻和,倒是要將他往死裏灌。


    惹得李恒發笑:“你看你,娶了逸之的表妹,他這大舅哥記著你的仇,非得要在今日報,可見你平日可惡!”


    李恒取笑完晏景,又對著王聞序道:“你也消停些,有仇日後再報,何必趕著今日這日子,若他醉了,待回去,還不是折騰你家表妹。”


    王聞序聽罷,雖噙著笑,但眼底沒有絲毫笑意,手上端著酒壺,瞧著不像是要灌酒,活像是要給在場所有人開瓢。


    晏景鳳眼微斂,眼尾拉出狹長上揚的弧度,顯得很是矜貴傲氣:“夫人嬌貴,臣自不敢輕待。”


    劉廣陵聽得牙酸,折扇遮臉,不讓旁人瞧見,唯對著晏景做出嘔吐狀,被他凝了一眼,又四處張望起來,“那高台上的玉瓶倒是好看。”


    李恒笑罵了句:“好小子,以前怎不知你這般?就衝你這句話,孤非得再叫你喝上三杯不可!”


    又看向王聞序:“逸之便呈孤的情,今日咱們幾個喝上一杯,過往有什麽恩怨,趁著這好日子,一並消了,再不許計較。”


    李恒擺明了是話中有話,王聞序沉吟一會,朝他拱手:“殿下既然發話,下官自然不敢不受。”


    因權而受,脅迫而已,自然當不得真。


    隻是他麵上謙卑,又演得一手好戲,多少能糊弄人。


    李恒知他心思多,卻並不計較,為人君者,若無海納百川,周公吐哺的氣度,何來天下歸心。


    晏景鳳眸閃過鋒芒,薄唇微勾:“既已結親,若王舍人甘心,臣自然願意抵消恩怨,再不計較。”


    李恒不知,他們二人卻心知肚明,皆是盼著對方趕緊喪命,好空出位置,讓自個兒填補上去。


    私底下也交鋒過幾回,各有損益。


    晏景占著優勢,如今嬌妻已娶,但對手下敗將卻無半點大度,反而更加警惕,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王聞序亦是如此,虎視眈眈,靜待時機。


    但於眾人麵前,卻難得顯出和氣,端著酒杯一飲而盡,仿佛泯盡恩仇,各自相視一笑,再無執念。


    劉廣陵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但八卦是人的天性,難免不生出幾番揣測好奇。


    他們飲了酒,又有幾個膽子稍大的官員前來主桌相敬,觥籌交錯間,王聞序跟晏景那段,不過是小段插曲。


    晏景到底是新婚,雖到前廳宴客,又被扯著喝酒,但除太子之外,並無人敢拉他硬陪。


    招待之事,到底還是交由了晏氏那些族親,他們到底要依附著廣陽侯府,再不滿這樁婚事,也沒有哪個敢撂挑子不幹,將不滿擺在明麵上。


    隻是晏景得了空,卻並沒回新房,反而轉身帶著人去了侯府地牢,坐於案前,底下被押著跪了一地的人,或穿青衣葛袍,或麻布短袖衫,皆是尋常百姓穿著。


    若有人留心,必然能看出他們是迎親之時,裝作路邊百姓,提刀行刺的那些人。


    張管事是詔獄退下來的刑官,手段陰狠,悉知各色酷刑,他對著晏景恭敬道:“因著侯爺大婚,不得見血,吾尚不得拷問,隻等過了今日,再仔細盤查。”


    聽完這話,跪著的人難免掙紮,一個個瞪著眼嗚嗚咽咽,若非嘴裏堵著厚布,不然非得叫囂詛咒不可。


    晏景隻往太師椅上一靠,噙著笑意:“今日是不好見血。”


    話音一轉,透著刺骨的鋒芒:“索性活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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