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落下這句在尤晚秋聽來與威脅無異的話,翩然離去。


    過了一會,尤晚秋就見著彩鳳她們進來,皆端著楠木嵌金的平盤,盤上或是放著梳篦、香膏或是端著錦帛,還有一整套的衣裳,紋繡與嫁衣相似,卻輕薄許多,夜裏穿著安寢,必不會如她身上所穿的這件一般沉重。


    ——顯然是要伺候她去洗漱的模樣。


    彩鳳見到她,溫婉的鵝蛋臉上帶著淺笑,一如往常:“夫人,奴婢等人伺候您去洗漱吧。”


    就連話語也跟往日沒什麽兩樣。


    尤晚秋並不推拒,晏景這人心狠,也拿捏了她容易心軟的短處,她若推拒,待他回來,雖不會當著她的麵表達不滿,但背地裏,估計不會對伺候她的人手軟。


    她點了點頭,彩鳳便使喚兩個小丫鬟扶著她坐到梳妝台前,親手將她發髻上戴著的鳳冠、博托,篦釵鈿花一件件卸下,由專人收錄起來。


    “夫人今日裝扮華麗,瞧著華美,隻是不知頭上壓得疼不疼?”


    彩鳳卸完了那些繁重的頭飾,又仔細給尤晚秋梳理披散下的墨發,說家常話似得跟她閑聊。


    她態度平常,不像旁的那些人,忌諱著她跟晏景新婚,麵上雖笑得喜慶,實則戰戰兢兢,很是無趣。


    尤晚秋放鬆下來,輕聲抱怨:“那鳳冠重得很,我戴了許久,上麵又蒙著蓋頭,扯得生疼!”


    其實是她在花轎將蓋頭扯下來透氣時,鳳冠的啄勾纏住了蓋頭下麵垂著的珠串。


    新婚第一個掀蓋頭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自己,很小的一樁事,但尤晚秋卻隱秘的得了些歡喜。


    歡喜過後,又覺得悲涼好笑,無力之人的報複,也是這般無關痛癢,晏景便是知道了,不過一笑了之,說不定還會覺得她這些小心思蠢笨的很。


    就像獠牙都沒長出的貓兒,對著人嘶嘶哈氣,自以為在庇護自己,凶煞得很,實則旁人看了,反覺得可愛,恨不得抓起來放手心裏揉捏一番,把貓兒蹂躪得打蔫,不情不願的翻出肚皮討饒,才算完。


    晏景待她,跟待討人喜歡的貓貓狗狗也沒什麽兩樣,他平日裏不還總叫她“小乖”?


    橫豎聽著不像是在叫人,半點敬重都無。


    彩鳳看到尤晚秋神情透著些不愉,梳理發絲的動作更輕了些,“可是奴婢說錯話了?”


    尤晚秋道:“沒有,是我想到了些事情而已,不關你的事。”


    她隻是自己兜兜轉轉,掙紮奔逃,死活都離不開這富麗堂皇的屋子,逃不脫晏景這個人,前世今生這兩輩子裏,活像是進了鬼打牆!


    彩鳳應了一聲,手上的墨發很快理順,她看著鏡子裏倒映出來的尤晚秋,很漂亮的臉,上了妝後,更顯出平日潛藏的嫵媚。


    有些話她本不必說,但到底還是說了出來。


    “夫人,奴婢瞧著侯爺對您很是上心……”


    這句話裏沒有半句虛言。


    彩鳳早年處境艱難,於青樓楚館早已看遍世間情愛。


    自知情愛之事,若隻放於嘴上說說,那便都是虛的,女子說時,多少帶著幾分期許,但男人騙人,卻是張嘴就來,愛慕美色時說得花好月好,海誓山盟,待一朝看厭,山盟海誓便變作河溝汙水,地裏塵泥,任人揮灑踐踏。


    唯有見了實惠,才能算得上用了真心。


    若是不上心,怎會將她金屋為室,玉砌椒牆,使婢差奴的嬌養起來?又怎會因她幾番折騰,鬧得闔府上下人仰馬翻。


    如今尤晚秋身份揭曉,彩鳳記憶好,自然能想起她是何日進的侯府,種種事情結合起來,便是她看透世事,也不得不說一句有心。


    怪道侯爺不早將夫人納入府裏。


    原先彩鳳等婢女還怕夫人沒個位份,日後失了寵,半點保障也無,卻不曾想侯爺久久不定個位份,將人當外室養著,竟是嫌做妾位份太低,要尋著機會,將人明媒正娶進來。


    尤晚秋垂眸,帶著些較勁,“你貫會替他說話。”


    想想也是,彩鳳是晏景府上的婢女,領的是廣陽侯府的月例銀子,怎麽可能心偏向她。


    她一個自己人也沒帶來,還真是在這府裏單打獨鬥,做孤家寡人了。


    尤晚秋自嘲一笑,淚珠在眼裏打轉,卻不敢落下,成婚日哭哭啼啼,被這些婢女報給晏景,以他的性子,非得記在心裏,待會還不知道要如何折騰。


    彩鳳心下歎氣,麵上卻笑道,“夫人若說旁人不偏著您,奴婢不敢說什麽,但說奴婢替侯爺說話,倒是冤枉人了。”


    她說著,又讓婢女將灌著溫水的刻花銀盆擺在架子上,又接過婢女絞得半幹的帕子,替尤晚秋擦臉上的脂粉,實則也幫她拭淚,免得被四周人瞧見。


    尤晚秋領了她的好意,神色稍霽,露出笑模樣來,臉上的脂粉被擦洗幾番,那盆溫水肉眼可見的渾濁起來。


    難怪有詩人以此題詩。


    ——歸到院中重洗麵,金盆水裏撥紅泥(1)。


    彩鳳手上動著,話卻不停,“您是不知曉,這些日子府裏熱鬧的很,侯爺族親不知來了多少,就連長公主那處,都派了人來,說是要規勸侯爺。”


    晏景有什麽事情好規勸的?


    尤晚秋不必細想,就知道他們是來勸他莫要將她這等低賤女子娶到家中,便是他有心,她也擔不起侯夫人的位份,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實在喜歡,納為妾室就算了,哪裏能娶做妻房?


    豈不是玷汙了晏家的門楣,拉低了他廣陽侯府的身價!


    別說娶妻,就是上輩子,她做著無名無分的外室,跟晏景廝混,一開始他們也隻當她是個玩意,還有不知哪位晏氏族親的太太,晏景要叫她一聲堂叔母的,趁著年節來府拜訪,故意高聲譏諷。


    “景和到底年輕,難免貪戀風月,被這等子嬌妖人物絆著腳跟,隻等著過個一年半載,心思淡了,瞧清了人,自會去迎那等端莊持重,知曉矜持的大家小姐進門,她啊,不過是豔陽曬霜,能好的了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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