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空蕩蕩的屋子被召進了許多人,晏景洗漱後,換了好幾身衣裳,隻到覺著滿意了,這才急忙折返回來。


    他身上血跡被清理幹淨,人也體麵起來,屋內的府醫們忙湊到他跟前。


    看待他如親子的高大夫要給他診脈,晏景沒有拒絕,隻指揮旁的府醫:“你們去看著她,有什麽事情即可匯報給我。”


    哪裏用匯報,他人都在這裏了,恨不得將那躺在床上的人盯出個窟窿來。


    望眼欲穿,不過如是。


    見者無不納罕,尤其是他們被召來時,晏景嘔血不止,浸染衣裳的模樣實在駭人,府醫們當時還以為他遭了暗害,無不焦急,要去給他看診。


    晏景卻不當回事,隻叫他們去給屋內那瞧著呼吸平穩,並無大礙的嬌小姐看診。


    待好幾個府醫告知他對方無事,他才將信將疑,在府內頗有威望的高大夫再三要求下,被把脈看診。


    高大夫皺眉,他是府內的老人,自晏景祖父那代就在廣陽侯府,可謂忠心耿耿,又醫術高超,方才他把過脈,自然瞧出裏頭的玄機。


    高大夫不讚同道:“您何必為了一女子,如此三番兩次折損身體,若是老侯爺在世,必不願見此情形。”


    為一女子折損至此,實在是縱情任性,置身份、責任於何地?


    若是晏景死了,侯府後繼無人,必然倒塌,先輩多年基業毀於一旦,區區一個女子,怎麽就能引得侯爺這般荒唐!


    晏景卻麵色如常,隻淡然道:“這不關她的事,這是我的選擇,若是有錯,那也是我一人之錯。”


    “更何況我如今也並無大礙。”


    他糊弄了一番高大夫,又去問那些府醫尤晚秋的情況。


    他方才等了好半響,自個兒沒死,那必然是蠱下成了。


    於是晏景守了她好一會,還是沒見她醒,不由慌了神,又是叫人提了那巫師過來,又是將他信得過的府醫都召了來。


    至於他自個兒,若不是府醫見著他嘔血不止,衣衫上都沾染上了不少血跡。


    晏景這才想起自個兒身上汙濁,若是被她醒來見著了,怕是要嚇著她,於是又不顧阻攔去打理一番,攬鏡自照覺著沒問題了,這才施施然的又回來。


    府醫被他問起,隻好戰戰兢兢回答:“夫人長期精神不濟,如今嗜睡些也是有的。”


    尋常大夫哪裏瞧得出這是情蠱的作用,多番診斷之下,都是隻能如實表述尤晚秋身體無礙,隻是貪睡。


    晏景皺眉,又看向那站在一旁的南疆巫師,南疆巫師高鼻深目,因著南疆日照充足,膚色較常人偏黑一些。


    巫師見他看來,躬身道:“夫人心誌堅定,非尋常人可比擬,想必您也有所感應,是以不可急於一時……”


    他暗中指責晏景此舉操之過急,情蠱不可一次全下,得徐徐途之經年累月的放出,方是萬全之策。


    但他哪裏知道尤晚秋此前多番尋死,在晏景跟前又是一副情緒不定,仿佛夢魘般的情況,若是能徐徐途之,晏景必然不會成心去冒風險。


    隻是情況容不得他,若是晏景不在那七天裏日日給她下蠱,又派人嚴加管控尤晚秋的行動,把控屋內的一切用物,否則她必然會找到機會,堅決的去奔赴死亡。


    比起永遠失去她的可能,晏景更能接受去冒險一試。


    他問道:“情況已是如此,若是她長久不醒,又該如何?”


    尤晚秋昏迷著,眾人在場,他又恢複到往常的模樣,鋒芒畢露,倨傲非常。


    巫師對此卻是接受良好,畢竟這會給心上人下情蠱之人,本就偏執瘋狂遠勝常人,眼前這位貴人,必然不像他麵上瞧著的那般倨傲冷漠。


    巫師看了眼尤晚秋的麵色,又頂著晏景不善的目光去看她手腕經脈。


    待細細查驗了一番,才回答道:“您夫人一切皆好,她如今依舊沉睡,不過是因為不想醒來。”


    至於為什麽不想醒來……


    晏景有一瞬間麵色難看,但很快又恢複如常,以至於根本沒人捕捉到他那一閃而過的情緒。


    “原來如此。”


    他坦然接受了尤晚秋不想看到他的現實。


    情蠱既下,就沒有回頭的路,她這輩子跟他是綁死了,等她醒來,再不願,在情蠱的作用下,也要愛他。


    更何況她昏睡之前,說的那番話,分明對他有情。


    等她醒了,他會做得比以往更好,更合乎她的心意,配上情蠱,天長日久的相處下來,阿奴遲早會被他磨到回到以前那般歡喜他。


    或許他們還會有孩子,女子或許不愛她身邊的男子,但很少會不愛她親自生下的子嗣,那將會是他跟她最親密的鏈接,是他最好用的工具……


    晏景站在拔步床的紗罩邊,這是個很好的位置,既不會擋著那些府醫給她看診,又能仔細的瞧她睡顏。


    他初見時喜歡看她落淚,後來愛她的笑顏,相處日久,她嗔怒、驚喜、羞澀、恐懼……


    一顰一笑都是可心的,就連她怨懟含恨的神情,憤怒時那恨不得捅他兩刀的目光,在晏景看來未必不可憐可愛,但他們爭執時,他若是突兀的要去親她,怕是要將她氣壞了。


    她一定會覺得他不敬重她。


    但他看得最久的還是她的睡顏。


    在當初他們爭吵之後,尤晚秋不來找他,他便讓人在熏香裏添了引人昏昏欲睡的沉香,隻為了能靜靜看她一會。


    後來他們和好了,他又總是忙碌,尤晚秋懶洋洋得睡到自然醒,他卻要早早趕著去上朝、公務。


    她睡得那樣香甜,哪有人狠心將她叫起來。


    晏景隻好看她一會,又捏一捏她不安分逃出衿被貪涼的小手,幫她將被子掖好,這才走了。


    午夜夢回,夢到那些他最不想回憶,但卻深深篆刻在他腦海的場景,於是驚醒時,晏景也會盯著她看。


    他對她到底是有恨的,巴不得尤晚秋此時醒來,被他嚇一跳,然後問他他怎麽了。


    若是她問了,他就和盤托出,添油加醋的告訴她,然後騙她虛情假意來哄他,逼她說那些平日裏聽不到的甜言蜜語,最好騙她不情不願的嬌聲叫他幾聲“景和”、“夫君”,他才能滿了意。


    可惜尤晚秋夜裏睡得像如今這般安穩,晏景那些不好的情緒,隻能自個兒消化,唯一遭殃的隻有他的政敵,以及她說過的那些欺負過她的惡人。


    待到他回到府內,見著清醒的她,就不會將那些惡意露出一絲半毫了。


    晏景一如往常的在尤晚秋床邊看她,像之前每一個早晨,或者未來的無數個時間,他長久的,固執的,深沉的凝視她


    府醫們戰戰兢兢一言不發,看他的神情像是在看一塊磐石,又像是覺得他有些瘋了。


    晏景渾不在意,他隻看她。


    他看到尤晚秋眼睫微動,於是連呼吸都屏住了,她睜開眼,像是被室內的光刺到,於是又眨了眨那雙霧蒙蒙的眼兒。


    晏景心跳前所未有的加快,他上前擋住那些刺目的光。


    尤晚秋初初睜眼,第一眼瞧見的人就是他,是特地穿著得體,沒有半分狼狽的晏景。


    於是她對他笑了,朝他招了招手,好不禮貌。


    晏景卻乖巧的蹲下身,湊到她跟前去了。


    她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麽稀罕物件,又像是在看什麽熟悉的人,眼睫微顫,她咬了咬唇,試探性的叫他。


    晏景聽到她叫他……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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