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就連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墨無英說話並沒有吊人胃口的興趣:“他都不明白究竟誰才是他,我的好朋友,世稱奪靈君的男人,他的白天與黑夜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格。”


    “什麽意思?”


    “也許有一天,奪靈君會對你身邊的人講,你赫連英鬥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墨無英輕聲一笑:“可是,奪靈君甚至不明白,他的下屬也不知道,被他無意識的隱藏得最深的秘密,奪靈君其實是兩個人。”


    “一個奪靈君背叛了孤,孤選擇報復。”赫連英鬥聽出了墨無英話語裏的自嘲:“可笑的是另外一個奪靈君與他的部下卻認為孤才是背叛的人。”


    “那個奪靈君與他的部下成立了一個宗門,名為惡鬼宗,聯合一直想要剷除孤的天神,將孤斬首!”


    “誰又料得到,奪靈君也不過是那位天神手中的另外一枚棋子而已。”墨無英嘆息:“孤死了以後,奪靈君的結局又好到了哪裏,不也是被人斬殺封印?他甚至以為,殺他的人,是孤的餘黨。”


    “赫連英鬥,孤奉勸你一句。”赫連英鬥記得當時談話的最後一句話,同樣是墨無英說的:“永遠都不要相信純善之人,極度的聖潔是比妖魔更加可怕的存在。”


    “真正心無掛礙的人,早已合道,與天地同在。”墨無英說道:“就算修煉成仙又如何?放不下心中的私念,做不到拋棄所有的掛礙,就算與天地同壽,也不過是一個腐朽的靈魂。”


    ……


    在秦泊然居住的院落的左後方,正是那一口被墨無英封印起來的枯井所在的角落,那是一方窄窄的院落,被茂林修竹遮擋,沒有人會覺得那個地方還藏著一小間院落,也不會有人認為那個地方還有一口枯井。


    隻因為這裏甚至沒有一條路,高大的樹木與密密麻麻的竹子遮擋了背後的秘密,在這裏來來去去的侍者卻不知道這裏的樹木與竹林有真有假,其中一些不過是幻象而已,所以赫連英鬥看著墨無英使用自己的身體輕而易舉的穿過了樹林與竹林,來到了那個荒廢破敗的小院子跟前。


    院子是四方形的,青瓦白牆和一扇漆成了黑色木門,周圍的白牆上也好,木門上也罷都畫著法陣還貼著許多黃色的符紙,那都是墨無英的傑作,法陣可以將這裏的秘密隱藏起來,符紙則是用來抑製妖魔族的氣息。


    若是被侍者和客人們發現這裏竟然有妖魔族的氣息,隻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就算沒有去過裏麵,赫連英鬥也明白無神淵的心髒就藏在當中。


    推開門,院落裏除了那一口破敗的枯井什麽都沒有,墨無英抬腳走了進去,木門在他的身後自動合上,似乎是感應到了墨無英的氣息,赫連英鬥看到那一口早已不再使用的枯井竟然自己顫動了起來,好似有什麽東西要蓬勃而出。


    赫連英鬥聽到古井裏發出嗚嗚嗚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凝神細聽,才發覺是從地下深處發出的聲音,在說著“恭迎主人,恭迎陛下”之類的話語。


    赫連英鬥看到墨無英將手放到了古井旁的柱子上,那說話的聲音與古井的震動在墨無英的動作後平息了下來,接著遮蓋了井口的蟠龍井蓋上的龍眼睛發出了赫赫的紅光。


    赫連英鬥聽到墨無英詢問:“第一個來此的人是誰?”


    從蟠龍的嘴巴裏冒出一陣白煙,化作了一個人的模樣,赫連英鬥並沒有認出那個人是誰。


    接著,墨無英又問了第二個問題:“他來此,找尋的又是什麽?”


    化作人物的白煙轉眼間變成了九星一線的天文圖像。


    赫連英鬥聽墨無英的一聲輕笑,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所求為何?”


    這一次,白煙變成了兩個字——改命!


    大笑一聲,墨無英對枯井的守護者說道:“開門吧,孤要一會這膽大包天之人。”


    蟠龍井蓋在墨無英的命令下旋轉離開,赫連英鬥這才看到枯井裏有著旋轉而下的樓梯,因為井蓋被打開,插在井壁上的火把自動亮了起來,照亮了的井壁上刻著一個個金色的文字,應該也是墨無英當年刻下的陣法。


    蟠龍井蓋在墨無英進入古井之後合上,赫連英鬥有聽見滴答滴答的落水的響聲,這個時候,赫連英鬥才發現這個井壁上刻著的並不是他原來想著的陣法,而是這口井的主人,墨無英的生平。


    一生戎馬天下,驅逐韃虜,為百姓打下一片秀麗山河,用自己的威懾力令妖魔不敢輕易來犯讓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的墨無英,到最後卻落得一個身首異處名不存世的結局。


    一剎那,赫連英鬥忍不住唏噓。


    英雄不具名,甚至沾染汙名,他不知道墨無英心中做何感想。


    他開始理解,為什麽墨無英要向天地復仇,要與妖魔族聯手,每一個活在世界上的人最樸素的願望不過就是被人公正的對待。


    如果天不公,那就上天去問問不公的理由。


    誰能判誰的罪?


    誰能說自己無罪?


    赫連英鬥明明知道這樣想會容易被墨無英的思維同化但他無法阻止自己,也不想去阻止,他所接受的帝王教育讓他的某一部分是和墨無英想通的,若是他被如此對待,他相信自己也會有相同的選擇。


    麵對自己的過往,墨無英卻是目不斜視,腳步不疾不徐,一步步的走向枯井的底端,在那裏,燃燒著數萬隻紅白蠟燭,赫連英鬥聽到墨無英的解釋:“每過一年,這裏就會多一隻蠟燭,如今,連我也數不清這裏究竟有多少隻蠟燭了。”


    在那燃燒著無數蠟燭的穹頂下,正是九星一線的陣法,那九個代表著星星的小球散發著異樣的紅光,當初無神淵充斥著的妖魔氣息正是來源於此,而在這九星一線的陣法下方,則是一個由兩個青銅打造的近八尺的手持巨大的斧頭劊子手所守護著的祭台。


    在祭台上,沉重的鐵鏈困鎖著一個穿著白色鬥篷的人,那個人的容顏盡數被隱藏在兜帽下,露出鬥篷的頭髮卻是刺目的白色,赫連英鬥能夠感受到那個人的呼吸,他知道,被鎖在祭台上的人,還活著。


    就在出神的時候,赫連英鬥聽到了墨無英的聲音:“這就是秦泊然想要隱藏的秘密,孤送你的這份禮物,你喜歡嗎?”


    作者有話要說:


    _(:3ゝ∠)_


    第117章壹佰壹拾肆


    “他是誰?”赫連英鬥沒有察覺自己已經可以說話,隻是憑著本能開口。


    “何不自己親手去揭開答案呢?”


    當赫連英鬥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覺自己已經重新獲得了身體的控製權,而原先搶占了身體控製權的墨無英則沉寂了下去,在說完剛剛的那句話之後便再也沒有出聲,赫連英鬥明白應該是力量耗盡了的緣故。


    站在祭台之下,赫連英鬥卻是進退不得,他不敢上前,不敢掀開那個被鎖鏈困住的人的兜帽,他怕看到事情的真相,此時此刻的他內心空落落的,他抬手想要抓住什麽,卻又不知道自己想抓住的究竟是什麽。


    他就站在這裏,凝望著祭台上的那一抹潔白的身影。


    明明還有呼吸,祭台上的白色人影卻一動也不動,驀然間,赫連英鬥想到了秦泊然胸口的那個紋身,與眼前的景致一模一樣,兩把斬首的斧頭,困鎖身心的鐵鏈,盤坐祭台上的人影。


    赫連英鬥頓時感覺呼吸一窒,他不由自主的往前,沒有發覺自己的手正在顫抖,他不想要得到答案卻明白自己必須揭開眼前的真相。


    當他的手碰到那個人遮住了容顏的兜帽時,赫連英鬥看到一條血紅色的淚痕從那人的麵頰上劃過,驀然一驚,他幾乎要收回自己的手。


    血紅色的淚珠滴落在素白的外袍上,暈染成一朵朵刺目的紅梅,赫連英鬥抑製住自己的顫抖,輕輕的揭開了那人遮擋容顏的兜帽,那是一副熟悉的容顏,唯一覺得麵生的隻有那一頭素白的白髮。


    他看到熟悉的人緩緩的睜開了雙眼。


    一眼萬年。


    他聽到那個人輕聲嘆息,問他:“你這又是何苦?”


    赫連英鬥腦袋如同受到了巨石的撞擊,無數紛亂的碎片自腦海中閃過,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反問祭台上的那個人:“那麽你呢,又是何苦?”


    他聽到祭台上的人發出了輕笑:“士為知己者死,不過如此。”


    他聽到自己說:“我早已不存於世。”


    “那又如何?”那個人的聲音輕緩:“那不是你真正的宿命。”


    赫連英鬥隻覺得自己的聲音好似從遙遠的時空中飄過來:“為了我,值得嗎?”


    “不值得嗎?”赫連英鬥聽到那個人的輕笑:“我不後悔。”


    赫連英鬥想要摸摸那個人的臉,想要替他擦去從眼眶中流出的怎麽也止不住的血淚,卻在觸碰到的一瞬間如同遭到雷擊,那被鎖鏈捆綁住的人,在他的麵前化成了無盡的碎片,頭上九星一線的陣法急速的旋轉起來,釋放出無數的妖魔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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