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英看了他一眼後就趕緊轉過了臉,低聲與蕭子桐道:“看他做什麽,我們趕緊回去吧。”


    三人慢悠悠地往租來的院子方向走,懷英遠遠地瞧見巷子口仿佛坐著個小鬼,穿著件半新不舊的醬色小褂子,手裏頭抱著個水甕,托著腮,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懷英頓時就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盯著那人動不得半分,蕭爹不明所以,一臉狐疑地問她,“怎麽了,懷英,怎麽不走了?”


    “那……那裏……五郎……”懷英隻覺得喉嚨裏幹得厲害,趕緊吞了口唾沫,撒開腿就往前飛奔。龍錫濘也發現了她,立刻站起身,咧開嘴朝她笑,扯著嗓子朝他們大聲道:“蕭懷英,你們怎麽這麽晚才回來。”


    “是五郎!”蕭子桐又驚又喜,倒比懷英跑得還要快,像陣龍卷風似的撲過去一把抱住龍錫濘,聲音裏頓時帶了些哭腔,“五郎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


    “你……你輕點……”龍錫濘有些不自然地想往邊上躲,偏偏蕭子桐激動得很,兩隻胳膊箍得緊緊的,他幾乎不能動。倒也不是甩不開,可萬一力氣沒用對,很有可能會把蕭子桐的胳膊折斷——龍錫濘嫌惡地瞪了他一眼,終於還是沒使勁兒。


    “你回來了就好。”懷英抹了把臉,讓自己看起來顯得自然些,但眼睛裏終究還是有些水光,“我還以為……唔,回來了就好。”


    這些天她總也睡不好,晚上一閉上眼睛就會做噩夢,雖然她無數次地告訴自己龍錫濘一定會平安無事,可是,隻有真正地親眼看見了,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蕭爹也露出欣慰的表情,又道:“五郎這回可嚇死我們了,你這麽多天不見,我們還以為你淹死在湖裏頭了。對了,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怎麽這些天也不見回來?”


    蕭子桐的眼睛裏立刻射出奇異的光,既然五郎還活著,那麽蕭月盈是不是也……但他卻不敢問,也不敢奢望。奇跡能發生一次已經不容易,他期望太高,到時候恐怕也失望越多。


    龍錫濘的小臉上難得露出鄭重的神色,“是江夏救的我。”他說話時,忽然不由自主地朝手裏的水甕看了一眼,聲音也越來越低,“他把我送上岸,後來,就不知道去哪裏了。”


    翻江龍?懷英湊過去朝那水甕看了看,水甕裏養著一條白色的“小泥鰍”——那大概是泥鰍吧,樣子有點像,還有胡須。不過,龍錫濘無緣無故抱條泥鰍回來做什麽?難道——這裏頭裝的是翻江龍江夏!


    龍錫濘朝懷英看了一眼,像是看出了她腦子裏的想法,悄悄地點點頭。懷英趕緊伸手把裝著翻江龍的水甕接了過來,龍錫濘對翻江龍的態度忽然大變,十有八九他剛剛說的是真的——是翻江龍救了他。


    “你怎麽知道我們住在這裏?”回去的路上,懷英關切地問他,“你這幾天有沒有好好吃飯?看起來好像都瘦了……”


    “我回了右亭鎮,雙喜跟我說你們在城裏,所以我就找過來了。”他朝一直欲言又止的蕭子桐看了一眼,小聲開口道:“我沒有見過蕭月盈。”


    蕭子桐的臉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聲。他本就不該報以希望的。


    回了蕭家租住的院子,龍錫濘先洗了個澡,把身上不知從哪裏偷來的小褂子換了,然後就坐在廚房等吃的。蕭爹和蕭子桐都不在屋裏,兩人說話便沒有了顧忌,懷英便忍不住問起那天在船上發生的事來。


    “原本我是想給那個毒婦一點顏色看看的,結果還沒動手,湖裏就來了隻水妖。”龍錫濘的臉上露出鄭重的神色,“是衝著我來的,翻江龍說以前澄湖沒有這樣的妖怪,也不知是從哪裏鑽出來的。這事兒有點不對勁,我已經給三哥送信了,他讓我去京城。”他說話時嘴巴都撅起來了,很不高興的樣子,“我還從來沒有這麽憋屈過,要不是翻江龍出手救我,恐怕這會兒連內丹都被那妖物給奪走了。”


    他先是失了法力,爾後又被妖物突襲,要說沒有陰謀鬼才信。懷英有些擔心地道:“你三哥不來接你嗎?要是還有別的妖怪來找你該怎麽辦?對了,你不是說,你三哥本事不大,他能不能護得住你,要不,還是去找你爹吧。”不管怎麽樣,還是老龍王聽起來靠譜啊。


    龍錫濘卻倔強地搖頭,“才不要。”他小臉鼓鼓的,怪別扭的樣子,“我跟老頭子吵架了。”


    “啊?”懷英愣了一下,旋即又頗為理解地道:“這個……跟爹媽吵架一點也不奇怪,誰沒吵過。”


    可龍錫濘的態度還是很堅決,揮揮手道:“我三哥托青鳥送了個符過來,尋常妖物也奈何不了我。等我恢複了法力,他們就更不敢近身了。”


    可是,他的法力到底要幾時才能恢複?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中午龍錫濘放開肚皮大吃了一頓,懷英則弄了點小米給翻江龍喂食,候了半天也不見他過來吃。懷英有些擔心,悄悄與龍錫濘說起這事兒,龍錫濘卻一臉無所謂地道:“神仙吃不吃都一樣。”


    不對啊,既然吃不吃都一樣,那為什麽龍錫濘成天喊著肚子餓?懷英滿腹狐疑地盯著龍錫濘看,他也總算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了話,臉上一紅,摸摸肚子幹笑了兩聲。懷英想了想,還是算了。


    小孩子嘴巴饞點,愛吃東西不是什麽大事,他好不容易才死裏逃生,何必為了這點小事跟他吵架呢。倒是龍錫濘等了半天,沒有等到意料中的責罵還有些意外,悄悄抬頭朝懷英看了幾眼,以為她還在醞釀情緒,直到確定她的確沒有繼續責罵的意思了,龍錫濘這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氣。


    這年頭,討口飯吃還真不容易。


    “蕭月盈……你真的沒有見過她嗎?”懷英想了想,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對於蕭月盈的失蹤,懷英的心裏還是有些過意不去,雖說蕭月盈下陰手在先,可她到底罪不至死。雖說她的失蹤並非龍錫濘所為,但到底還是跟他有點關係的。


    龍錫濘搖搖頭,低聲道:“我那會兒被水妖給纏上了,自顧不暇,哪有精神管她。當時要不是翻江龍下來幫忙擋住了水妖致命的一擊,我哪裏還能回得來。”他一說起這個情緒就低落了,不安地朝水甕裏的翻江龍看了一眼,歎氣道:“欠了他這麽大的人情,以後都不好意思去搶他的地盤了。”


    他居然還想著搶地盤的事,懷英頓時無語了。


    “翻江龍什麽時候能好?”懷英歎了口氣,看著水甕裏的小泥鰍有些無奈,“上回你被法器傷了,不是很快就恢複了麽?對了,這幾天你在哪裏?”


    龍錫濘有些煩躁地摸了摸後腦勺,“他傷得有點重,我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好。這幾天我一直躲著,直到我三哥的符送到了才出來。”這種丟人的事,他也就在懷英麵前說說,換了別人,才不告訴他呢。


    可是,懷英忽然想起蕭子澹曾經問過的話來,頓時就犯了難,想了想,還是把這事兒跟龍錫濘說了,又道:“我大哥一定是起疑心了。我爹他性子毛躁,大大咧咧的,見你回來隻會覺得高興,可我大哥心細如發,腦子裏想的事也多,一會兒他回來肯定會打破砂鍋問到底,到時候到底要怎麽回他才好。”


    龍錫濘揉了揉腦袋,鼓著小臉道:“他真要追問,那就直說唄。他可不像那種見了龍就要跪地叩頭的人。”更有可能的是,蕭子澹為了防止節外生枝會把他給趕出去,那小子可凶了。


    “可是……”懷英揉了揉太陽穴,為難極了。真的要把家裏養了一條龍的事情告訴蕭子澹?他過幾天還有第二場考試呢,不會影響他正常發揮吧。


    就在懷英糾結的心情下,蕭子澹第一場考試結束了。


    帖經和大義考得都是死記硬背的東西,一般能考中秀才的,對四書五經早已倒背如流,所以第一場被淘汰極少。但這麽多年科舉下來,這試題是一年比一年難,一年比一年生僻,能在第一場考試中獲得滿分的也越來越少。


    蕭家人到得早,在貢院門口的時候還沒有人交卷,但他們才等了不到一刻鍾,蕭子澹就一臉平靜地出來了。


    蕭子桐一溜煙地衝過去迎接,笑道:“看你這臉色都知道考得不錯,可是頭一個交卷的?”


    蕭子澹點點頭,道:“今年的題並不難,就是有點偏。上午的帖經還有人沒過,都給急哭了。”


    “那白眼狼呢?”蕭子桐疾聲問:“他過了沒?”


    蕭子澹笑笑,“過了。”見蕭子桐的臉色頓時有些臭,他又趕緊補充道:“不過也才得了六分,且不論後頭的考試如何,反正解元是不可能了。”


    “才六分。”蕭子桐立刻高興起來,咧著嘴得意道:“那白眼狼平日裏眼高於頂,我還以為他有多厲害呢,結果也才考了六分。對了,子澹你得了幾分?”


    蕭子澹的臉上露出欣然的笑意,“我全寫對了,得了十分。”整個考場,帖經得滿分的也才三人,雖說這隻是第一場,但多少在考官麵前露了臉,後頭的策、論隻要不是太差,中舉應該不成問題。


    蕭子澹開局大捷讓一家人都欣喜不已,晚上蕭爹甚至還提議說去酒樓裏慶祝一番,被蕭子澹給勸住了,“這才第一場呢,值不得什麽,這麽急急忙忙地去慶祝,落到別人眼裏,少不得說我們浮躁。倒不如讓酒樓把飯菜送過來,我們在家裏頭聚聚就是了。”


    懷英也覺得蕭子澹說得有道理,城裏到處都是來趕考的生員,今兒考得不好的大有人在,若是這會兒就咋咋呼呼地出去慶祝,不定怎麽紮人的眼呢。於是她也跟著勸了一番。蕭爹被他們一說,也覺得自己有些衝動了,遂笑笑道:“行,都聽你們的。”


    晚上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吃了頓飯,把筷子一放,蕭子澹就開始朝龍錫濘發難,犀利的目光朝他和懷英身上掃了一遍,沉聲道:“你們兩個跟我進屋,我有話問你們。”


    蕭爹有些詫異地問:“有什麽話不能當著我和子桐的麵說麽,還非要躲起來,神神秘秘的。”蕭子桐也跟著點頭,道:“我覺得你們三個怪怪的,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懷英朝他幹巴巴地笑了兩聲,龍錫濘有些不耐煩地道:“是我的事,跟你沒有什麽關係。”


    蕭子桐眨巴眨巴眼睛,愈發地好奇了。他求助地朝蕭子澹擠了擠眼睛,想讓他幫自己說句話,偏偏蕭子澹好像壓根兒就沒看到他使眼色,沉著臉,頭也不回地往屋裏去了。龍錫濘朝蕭子桐呲了呲牙,牽著懷英的手也跟了過去。


    一進屋,蕭子澹就把門給關上了,轉過身,先盯著龍錫濘看了好一會兒。龍錫濘也不怵他,毫不示弱地朝他回瞪。蕭子澹發現他是顆茅坑裏的石頭後,便把火力對準了懷英,目光犀利地釘死了她,問:“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懷英裝傻地眨巴眼,“什麽怎麽回事?”眼看著蕭子澹就要變臉,懷英立刻道:“大哥你說五郎啊!他被江公子救回來的,那天江公子不是跳下船去救人了麽,他水性好,就把五郎就救下了。”


    蕭子澹都被她給氣笑了,道:“裝,你就繼續給我裝!那天是誰說得好好的,回頭就跟我說實話,這會兒龍錫濘一回來你就給我裝傻。以為我沒長腦子呢?”他頓了頓,遲疑了一下,又朝龍錫濘看了一眼,聲音低了下來,試探性地問:“他……難道是妖?”


    懷英落水之後,蕭子澹雖然當即就急得紅了眼,但卻不至於完全沒有留意到周圍的異狀。龍錫濘一個細胳膊細腿兒的小蘿卜頭應是把船上幾個高大健壯的下人給踢開了,這哪裏像個正常人,再聯想到那天江夏口中喃喃的“有妖氣”,蕭子澹就難免多想了。


    “你說什麽?你說本王是妖?”龍錫濘氣得臉都紅了,叉著腰朝蕭子澹怒目而視,“你這個愚蠢的凡人,居然把妖怪跟本王相提並論。那些妖怪,給本王提鞋都不配。你再胡咧咧,小心本王噴口火燒死你。”


    懷英痛苦地捂住臉,“大哥,他還小,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蕭子澹滿臉震驚地看著龍錫濘,手指著他抖啊抖,又舔了舔嘴唇,朝懷英道:“他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本王乃東海龍王!”龍錫濘狠狠一拍胸脯道:“你這個沒上沒下的凡人,本王不跟你一般見識才對。”他說罷了,又朝懷英吼,“蕭懷英,你這是什麽臉色,難道本王還見不得人?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本王早就一口咬死他這個狂妄大膽的家夥了。”


    蕭子澹都傻了,瞠目結舌地瞪著龍錫濘,居然老半天沒有說話。懷英從來沒有見過他這種臉色,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這也難怪,古代的人們對龍總是有一種天然的敬畏,所以皇帝才號稱真龍天子,而今突然冒出來一個咋咋呼呼的小蘿卜頭自稱是龍王,偏偏除了飯量無人能及之外,別的地方一無是處,不管換了是誰,那都得崩潰。


    蕭子澹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後又開始揉太陽穴。過了一會兒,他又一臉茫然地朝懷英道:“我剛剛好像聽到說什麽龍王?”


    懷英擔心地看著他,“大哥你還好吧。”她萬萬也沒想到蕭子澹的反應會這麽大。


    蕭子澹沒作聲,過了一會兒才朝懷英揮揮手,道:“你們倆先出去吧,我需要時間想一想。”事實上,在看到龍錫濘的那一刻起,蕭子澹就已經開始做好了“他其實是一個妖怪”的心理準備,隻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真相會這麽讓人崩潰。可是,蕭子澹寧可相信那個不講道理的小鬼是個妖怪,而不是什麽……龍王殿下。


    真是見鬼!蕭子澹覺得,他已經沒有辦法正常麵對這個“龍”字了。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接下來的一整天,蕭子澹明顯有些不對勁,蕭爹一向大大咧咧的,倒是沒察覺,蕭子桐卻是個機靈鬼,立刻就發現問題了,問他到底出了什麽事。蕭子澹隻道是無恙,被蕭子桐追問了急了,索性閉嘴不言,把蕭子桐急得不行。


    他也沒別處使勁兒,隻得找懷英問,懷英隻是裝傻,又攤手道:“我大哥一向心裏頭有主意也不跟我們說的,我哪裏曉得他在想什麽。興許是在為後頭的考試發愁呢?”


    “不是!”蕭子桐連連搖頭,“子澹昨兒去考試的時候都半點異樣也沒有,後頭的策、論素來是他所長,他怎麽會緊張發愁。定是昨兒發生了什麽事。”他說話時,目光炯炯地朝懷英盯過來,鋒利得像把刀,仿佛要直指人心,“你昨天跟他說什麽了?”


    懷英眨巴眨巴眼,繼續裝,“沒說什麽呀,就說了五郎和江公子的事。大哥問五郎怎麽回來的,說完他也沒什麽異樣,昨兒晚上不是睡得挺早的?興許是晚上做了什麽奇怪的夢?大哥最近晚上總睡不好是真的。”


    “這樣。”蕭子桐將信將疑,揉了揉腦袋,皺起眉頭,砸吧嘴道:“那得去給他抓兩幅安神的藥來。若是休息不好,過幾天的考試可怎麽辦?”他一邊說著,一邊點點頭,真往街上去抓藥去了。


    懷英提心吊膽地過了兩日,所幸蕭子澹並非腦子一根筋的人,很快又恢複了正常——起碼表麵上如此。但他每次一看到龍錫濘,臉上總會難以遏製地露出複雜而糾結的神情,看得懷英怪操心的。


    龍錫濘倒完全沒把蕭子澹的反應放在心上,出乎意料地開始勤奮起來,每天晚上會坐在床上打坐,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一動也不動,就像尊雕像。有好幾次懷英甚至都忍不住想伸出手指頭在他鼻子下邊探探氣,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秋試第一場結束後第四天,帖經和大義的成績出來了,蕭子澹排在第二位,蕭子桐領著懷英和龍錫濘一起去看的,蕭爹和蕭子澹都沒去,用他們倆的話說,結果早已板上釘釘,看不看都是一樣,但懷英還是喜歡看著蕭子澹的名字高高掛在皇榜上的感覺。


    看榜的時候,她們又遇到了董承。他倒也榜上有名,不過名次就比較差了,一百七十多位,隻能說沒被淘汰。董承臉色很不好,額頭上青筋直冒,咬著牙站在皇榜前一動不動,蕭子桐本就討厭他,這會兒正好逮著機會冷嘲熱諷,“喲,這位不就是未來的解元老爺麽,您也來看榜?嘖嘖,我看看,哎呀,怎麽不見您的大名?瞧瞧這幫當第二位,蕭子澹,這才是真正的蕭家子弟,要不怎麽姓蕭呢。過些天等他高中了,我爹就知道該把力氣往誰身上使了。我們蕭家到底不是高門大戶,可沒那麽多人情用在一個連舉人都不一定能考取的外人身上……”


    蕭子桐聲音有些高,四周的人聽得真真的,俱朝董承看過來,還有人小聲地詢問董承的身份,“……什麽大少爺,靠著家裏頭的女人做妾才攀上了蕭家,平日裏架子擺得比正經大少爺還大,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


    “考了多少名?”


    “一百七十四。”那聲音裏透著淡淡的譏笑,“人家好歹還在榜上呢。”


    眾人齊齊唏噓。董承素來以才子自居,目中無人慣了,來府城這幾日也不知收斂,把城裏幾位有名的才子奚落了一番,不知多少人看不慣他,等著看好戲呢,而今見他才考了一百七十多名,自是落井下石,紛紛出聲嘲笑。


    董承恨極,卻也不敢在眾人麵前再發作,陰沉著臉,撥開人群匆匆地走了。


    懷英皺著眉頭目送他走遠,這才低聲與蕭子桐道:“子桐大哥何必與他一般計較,我看這人心術不正,你這般得罪他,回頭他還不曉得整出點什麽事來害你。便是害不著你,惡心惡心你,你也不痛快。”


    蕭子桐卻得意得兩隻眼睛都笑彎了,仰著腦袋道:“懷英你可不知道這小子有多討人嫌,我忍了他很久了,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教訓他,怎麽能錯過。你也別擔心,我爹那人心狠著呢,先前縱著他,不過是看他尚有些學問,隨手提拔提拔,日後也好利用。待他曉得這小子也是團糊不上牆的爛泥,到時候扔得可快了。一百七十多名,就算他後頭的策論考得再好,那也沒什麽戲,如何跟子澹比。到時候就算他回了京,我爹也不會怎麽管他了。”


    聽蕭子桐話裏的意思,敢情蕭大老爺對那董承也沒有什麽情意,說白了就是見他有點才華所以拉一把,想投投資,日後給蕭家添磚加瓦。真要這麽說的話,蕭子澹比董承的潛力可就大多了,不僅年紀更小,學問更好,關鍵是還姓蕭,就算出了五戶,那也是同族,將來做了官,自然算是蕭家的勢力。


    二人回了家,把蕭子澹名列第二的喜訊一說,繞是蕭爹和蕭子澹早有心理準備,也依舊歡喜了一場。蕭子澹甚至在見了龍錫濘之後都沒露出那種常有的複雜神情,龍錫濘雖然不理解大家為什麽這麽高興,卻也笑眯眯地跟著向蕭子澹祝賀,還悄悄伸手把懷英麵前的酒杯攬了過去,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後,他立刻就倒了。


    龍王殿下居然一杯倒!懷英簡直不知該如何描繪此刻的心情。


    就算她早就知道傳說中的神仙並不是那麽的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可是,喝酒這種浪漫的事,不是應該從始至終貫穿他們成千上萬年的生命中嗎?書裏頭,電視裏,哪個神仙不會喝酒?這也太操蛋了!


    蕭子澹的心情顯然也很複雜,他默默地幫著懷英把龍錫濘抱去床上歇下,臨走時,忽然欲言又止地停下了腳步,皺皺眉頭,遲疑地問:“他……打算在咱們家住多久?”


    懷英一怔,有些為難地看了看蕭子澹,小聲道:“五郎沒說。”她停了幾秒,小心翼翼地幫龍錫濘說話,“他受了傷,又跟家裏人吵架,所以才不想回去。我是想著,反正秋試一過,大哥你定能高中,我們恐怕得趕在年前就去京城赴考。到時候把五郎也一起帶進京給他三哥就行了。”


    她不提什麽三哥、四哥還好,一說起這個,蕭子澹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那位傳說中謫仙一般高高在上的國師大人居然是真的神仙,要是蕭子桐知道了——不行,這件事情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他的心情是如此複雜,以至於連懷英都有些擔心了,小聲問:“大哥,你不會有什麽心理負擔吧?再過幾天又要考試了……”


    蕭子澹沒好氣地揮揮手,“行了,我心裏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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