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盈抬頭看了她一眼,卻是根本不留情,“就算不能回去,我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六公主眼神便一下變狠,“你別逼我殺了你!”


    寶盈渾然不怕,隻是將鞋子上的珍珠扯下,“那你殺好了,反正你又不是沒想殺過。”


    那天她用匕首架著她,她可一直記得。脖子上的疤到現在還沒消掉呢。


    她將珍珠一顆顆揪下,混不吝的,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樣子。


    “哼!”六公主看了她半晌,恨恨的轉過了頭。


    她如今根本沒心思搭理她。


    追兵雖然再次甩開,可她離京城越來越遠,她的希望也徹底破滅。她蟄伏了十幾年,準備捲土重來,誰知道這才過去兩個多月,所有的心血都被毀於一旦。


    如今她的身份暴露,麵目暴露,她想再回來復仇,可就難了。


    她的眼神焦灼而絕望,她真的不想奮鬥了一生的理想變得再無可能!


    出生之時被批命“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所有血脈相連之人,唯有遠離一切方可避免,於是出生一個月便被抱離宮中,隻放在別苑照養。可是盡管術士這麽說,她的父皇依然愛她,就算母妃不允,他也時不時的就會過來看她。


    他的父皇是這個天底下最好的人,英明神武,仁心仁德,他給她一切她所想要的,哪怕她想要像其他孩子騎在自己的父親脖子上一樣騎在他的脖子上。


    她想要的,他統統都會答應。


    他也一直很內疚,將她這麽小就扔在外麵,讓她受盡冷落和閑言。他一直說,等他有了足夠的能力,再也不怕那些輿論了,他一定要將她接進宮中。


    她出生的那天晚上,皇太後突然咯血,於是所有的根結全落在了她的頭上。


    他說,他從不相信這些命數,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於是她也一直相信,那些關於她的所謂命數,全是一派胡言。


    父皇跟她在一起,一直好好的,就是母妃來看她,她也一直好好的。她隻等著有朝一日,她的父皇能真正君臨天下,接她回家。


    可是有一天,所有的希望都破滅。


    國破了,家亡了,她的父皇死了。


    他最後隻來得及做的事,是通知身邊的人,趕緊將她帶走。


    當她離開別苑的時候,她痛哭著,悲嚎著,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麽絕望,好像所有的宿命都被應證,她真的是個天煞孤星。


    她害死了她的父皇,害死了所有與她血脈相連的人。


    那一刻,她多麽希望自己能死了,如果她一早就被掐死,也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她好恨,恨天道不公,恨天意弄人,恨這所有的一切都那麽殘忍。


    到最後,她卻隻是下定決心要報仇。


    她的父皇不能白死,她的母妃不能白死,她的兄弟姐妹統統都不能白死,她要讓祁氏一門付出代價,讓那個害得她國破家亡的燕狗付出代價!


    她朱氏一門被斬盡殺絕,那麽,她便要讓他們祁氏一門血債血償!


    天煞孤星又怎樣,她已經再也不會失去,也就再也不會害怕!


    往事翔回,歷歷在目,六公主咬緊牙關,整個人顫慄起來。


    她什麽都不在乎,唯一怕的,是她再沒有機會復仇。


    十二歲國破家亡,十九歲差點報仇雪恨,之後遠走他鄉,隻尋東山再起。燕國她不能留下,便一路逃到西梁,機緣湊巧,她又遇到了當時還是一個不受重視皇子的西梁王。歷時三年,她終於接近他並成了她的側妃,歷時十年,她助他登上王位。可是當她遵守完她的諾言並要他遵守他的諾言時,他卻隻是說——如今燕國兵強馬壯,你要孤如何助你復仇?


    她恨他言而無信,卻無可奈何,四年後,她隻是帶著她的兒子帶著她的心腹僅僅十幾人潛入燕國。


    她無法再等,她相信十七年前她能僅憑一人之力將燕狗差點殺死,十七年後,她也依然可以。


    西梁王沒有阻攔,她提出的要求他也盡數答應,諸如火雷,諸如他在燕國埋下的那一部分暗線。可是最後,他卻也說:你要殺燕帝,我無法阻攔,可是你不能累及我西梁;而不管你事成事敗,孤也一直等著你回來。


    六公主顫慄的心漸漸穩住,牙關卻又緊緊咬住。她不會沒有復仇的機會的,未來還那麽長。


    她一個人再不能復仇,那麽就換一個方向吧。


    他不願助她復仇,那麽就換一個人!


    她能扶持一個人登上王位,也就能再扶持另一個!


    篝火熊熊,卻不及她目光炙熱。


    十年不可以,那麽就二十年。


    ……


    角落裏,寶盈卻隻是背著人,將揪下的珍珠一個個藏了起來。她還是要逃的,到時候她需要錢,她身上值錢的東西雖然不少,可是如果要換,根本換不出多少。


    隻是,她要逃到哪裏去呢。


    她說的沒錯,她已經是回不去了,她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做出了那樣的選擇,她就再也無法回去。她再做不了雍王側妃,甚至都不能再在人前出現。


    前朝餘孽啊,她的身上已經打上了這樣的記號,皇上是一定不會放過她的。


    當年朱氏,他們可一個都沒有放過。


    而雍王爺呢……他雖然不會殺她,可現在應該也恨死她了。


    雍王爺最後怨恨失望又冰冷的眼眸又浮現在眼前,寶盈埋下頭,心中無比的愧疚。


    對她最好的一個人,她卻對他做下了不可饒恕的事情。


    可是他越恨她,就越好吧,恨到極點,也就不會難過了。他可以像汙糟一樣厭棄她,就像當初對蘭王妃一樣。


    他總是能夠重新開始的。


    就是……不知道小莊怎麽樣了。


    想著小莊,寶盈的心裏又忍不住難受起來。他現在要三個月了,也不知道長大多少,也不知道雍王爺會不會連帶著他也厭棄起來。


    他原來就不太喜歡。


    寶盈終於知道他為什麽一直不喜歡的原因了,也許就是沾了一個前朝餘孽的身份。可是他總不會害他的,原先不喜歡歸不喜歡,可也總是會給他最好的。


    所以他會受到冷落,但總能夠一直活下去吧。而有迎春姐姐和迎夏姐姐在,就算他活著不順遂,也總能平平安安長大的。


    總比跟著她不知將來不知生死的好。


    隻是還是捨不得啊,心尖尖上的一個人,每天看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夠的一個人,現在卻再也看不到了。


    這麽小就離開,他也一定不會再記得有她這個娘親。


    而那天,她還欣喜著,他終於認得她了……


    可是不管怎樣,她也一定是要逃走的,不能一直跟著他們。


    哪怕她不能回去,她也寧願找個別的地方躲起來。


    和他們在一起,她一輩子都不得安寧。


    ……


    “姐姐。”這時,邊上走來了一個人。


    寶盈抬起頭,小小的少年,沉默又堅韌。他的手上拿著饅頭和肉幹,還有一壺水。


    剛才,他是出去找東西吃了。


    前幾天忙著逃路,他們三餐不定,昨天晚上的時候,他們之前準備的幹糧更是吃完了。今天也不敢停下來置辦,隻是等找到了一個安全的藏身之處時,再趁夜出去找。


    這裏已是荒郊野外,他現在買了這些東西,也不知道跑了多遠。


    寶盈有些不忍,她看得出來,母親也一點不愛他,隻是將他當作一個復仇工具奴役著——她不相信人,很多事情都讓他做著。而他也跟母親不同的,素未相識的時候他救了她,救了小莊,在這一路上,他也一直對她盡心盡力的照顧著。


    可是,他們終究不能成為一路人。


    寶盈接過東西,默默的吃了起來。


    楚昭在她跟前蹲下,目光卻有些顫動,半晌後,他還是開口說道:“姐姐,你就跟我們一起走吧。”聲音帶著祈求。


    寶盈一怔,很快明白他一定是聽說了她剛才又想跑掉的事。她有些心顫,這還是他第一次跟她表達這些。


    可是她隻能沉默。


    楚昭的目光就又黯淡下來。他很想讓她一起回去,這樣他有了姐姐,就再不會孤單。他也會好好保護她的,竭盡所能給她最好的。


    可是現在……


    他的心有些悶,落寞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可是片刻後,他隻是站起身,又從懷中掏出兩樣東西。


    他低著頭說道:“這邊隻有個小鎮,也沒其他好的……”說完,將東西放下,又默默地轉身走開。


    寶盈看著那兩樣東西,心一下滯住。


    那是一支銀釵,和一包棗子。


    上次逃走時,她的釵子掉了,頭髮就隻用細布紮了起來。而那包棗子——她依然總是會很餓……


    邊上,一個隨從跟六公主輕聲道:“夫人,屬下查看了一番,再過六七天,我們就能離開燕國的境地了。”


    第87章 皇叔完蛋了


    合豐院裏,葉平前來匯報:“王爺,莫青傳來消息,他們在西境嶽城一帶跟丟,懷疑已入西梁。莫青和迎春姑娘準備潛入尋找,一旦發現,便立即將人救出帶回。”


    那天王爺隻是一個“跟著她們”,可現在誰都知道這四個字裏麵包含著太多含義。


    人是依然當除則除的,而她,不但要確保她安然無虞,也要盡可能的將她帶回。


    祈明秀聽著這話,卻是半晌都沒有反應。


    像是麻木了一樣,就是疼,也要很久很久才能感覺得到。


    已經兩個月過去,最好的時機已經過去,想要再找到她已經難了。


    更何況,她都進入了西梁。


    西梁雖偏遠,地勢卻廣大。一個陌生的國度,僅憑他們這點人手,想要把人找到,談何容易。


    而且,如果是她不想回來了呢?


    “再派兩隊人馬過去。”可是最終,他卻隻是這麽說道。


    不管怎樣,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他也總是要把人找到的。


    邊上,又傳來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睡在搖床裏的小莊醒了,小腿蹬著踢掉了被子,又手舞足蹈的玩耍起來。已是四月天,繈褓褪去,換上了齊整的衣裳,銀粉色錦緞單衣,寶藍色綢褲,都是小小的,卻樣樣精細合身不過。


    祁明秀將他抱起,他興奮極了,手揮動著更厲害,帶動著手腕銀鐲上鈴鐺也不停作響。祁明秀托著他的小屁股望著他,白淨穩重,活潑利落,精精神神的,十足一個小人兒的模樣。


    正月初二生,如今四個多月大,能翻身,能認人,有了靈性,再不似從前。


    她要回來,隻怕也不認得。


    把他貼在身上,卻又是圓滾滾軟乎乎暖暖的一個。好像心上的空缺都能被填補了些。


    他得感謝她把他留了下來,若不然這漫長的一天一天,他又怎麽能熬過。


    小莊靠在他的肩上,卻突然端起小臉,又一動不動起來。很快,腦袋又一搖了一搖。


    祁明秀的身子便有些僵,手上熱乎乎的,低頭一看,濕漉漉的一片。


    “王爺!”迎夏見著,趕緊上前接過,忍不住又說道,“小主子醒來總是會尿的……”她都已經或委婉或直接的提醒過好幾回了,王爺卻總是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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