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許久之後,祁明秀終於開口,“她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王太醫說她是因為太過疲勞而熟睡,可是究竟能累到什麽程度,她才會一直睡去,怎麽喚都喚不醒。


    迎春聽到他終於發問,眼睛都紅了,她跪下就道:“主子每日習練得勤,不到辰時就出了門,直到酉時過半才會回來,她就想早日學好能讓王爺您滿意!王爺您看,主子的手掌破了皮,她的膝蓋也都已經磕破。”這些話她早已在心中模練了一百遍!


    迎春掀開被子將她的褲腿小心捲起,膝蓋上,果然一片觸目驚心的淤青。


    可是就是王爺過問了,她們也不能說一句陳嬤嬤的不是。


    祁明秀盯著那片傷痕,嘴唇卻是抿緊了,這得習練到何等地步才能受到這樣的傷。他當初不過是想讓陳嬤嬤稍微教導一番而已。


    還是他當時心中有微詞,便忽視了說一句該有的輕重?


    “而且,主子不但每日習練辛苦,就是三餐也都沒能吃上一頓飽飯。”迎春跟著又哽咽著說道。


    祁明秀抬起頭,眼中閃過驚訝。


    迎春又道:“陳嬤嬤說,女子不該暢飲暢食,我們家主子怕給您丟臉,就再不敢多吃。她每頓隻能吃平常四份裏的一份,又如何能扛得住?主子怕我們擔心,還不敢告訴我們,要不是奴婢們發現她半夜餓的睡不著早上起來走路都打晃,奴婢們隻怕都被她瞞了下去!”


    “為什麽不看著點你們主子?”祁明秀沉聲道。


    迎春眼淚落下,“奴婢們也想跟進去的,可是嬤嬤說了,隻有沒人在了,習練才能專心!”而至於吃的,一日三餐皆是拿去瑞福院,這裏又能餘下什麽。


    祁明秀拳頭握緊了。別的尚且不說,他可根本不會相信她會不願吃東西。每次肚子餓了,她都會很難過。


    而她平生最怕的,就是一個餓了。


    那她為什麽不吃,原因還不清楚嗎?她素來膽小,陳嬤嬤又素來嚴厲,更何況她還搬出了母妃來。


    女子不該暢飲暢食,他又如何不知道是誰說的呢?當年她不甘皇後之下,可是一直拿皇後體態發福來譏笑她。


    可是結果又能如何,皇後直到新帝登基才薨逝,而她的母妃卻早於先帝駕崩就已經去了。


    皇後待他們不薄,也一直說,能吃是福。


    而陳嬤嬤素來尊崇母妃,恪守她的行為準則,便將能吃定成了罪。


    祁明秀不用想像就能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就是再想吃,可在陳嬤嬤麵前,她也隻能忍下了,然後一日日餓著肚子不停習練,直至身體最後垮下。


    迎春也已經說道:“就說今天早上起來時,主子就已經不大好了,奴婢們想要勸她歇一天,可是她怕嬤嬤不高興,又怕您不高興,就還是掙紮著起來。到了瑞福院,陳嬤嬤想要讓她重習跪安禮,主子怕自己吃不消,就向嬤嬤求情,嬤嬤便讓她重習站姿,可站了還不到半刻鍾,主子就再也堅持不住倒了下去……”


    迎春說到這裏,已是泣不成聲。迎夏也跟著流淚不止。


    祁明秀心裏突然不是滋味起來,他從未想過要對她這麽嚴厲。


    “嬤嬤,我餓。”這時,床邊突然傳來了虛弱的一聲。


    “主子,主子。”迎春先行察覺,趕忙撲了過去。


    祁明秀也上前,迎春趕緊讓開了位置。


    寶盈被喚了好幾遍,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而她第一個看到的,便是就在麵前的雍王爺。


    她的眼淚就突然撲簌簌的掉了下來,“雍王爺,我想吃飯。”


    嗚嗚嗚。


    她以後可以很聽話很聽話,不會再惹他生氣,可是她真的不要餓肚子了。


    祁明秀聽著,一顆心突然就揪了起來。


    沒有埋怨,沒有其他,隻有一句再簡單不過的要求。


    迎春替她擦拭著眼淚,“主子,沒事了,沒事了。王爺回來了,您不會再餓肚子了,您看,他還給您帶回了脆餅。”


    脆餅一早就被送了過來,她一直放在床邊櫃子上,就等著她醒來後看到能高興一點。


    然而寶盈看著那灑滿芝麻的餅子,卻突然哇得一下幹嘔起來。


    ……


    合豐院裏,莫青一早前來稟報。


    “李主子依然吃不進什麽東西,除了最寡淡的米湯,看到什麽都是直犯噁心。屬下已經照您的吩咐請來了王太醫,王太醫診治過後說是李主子餓得太久傷了腸胃,得慢慢調理。不過王太醫也說,這件事情不能拖得太久,一旦形成了習慣,腸胃越來越虛,就會越來越不願進食。所以還得抓緊時間讓李主子激起食慾。”


    他簡直不敢想像,李主子先前是被餓成了什麽樣子。


    祁明秀聽了半晌,卻是默了,隔了好一會,才回道:“以後廚房內準備的所有吃食都給她準備一份。”


    頓了頓,又道:“中午我過去一道用膳。”


    第35章 皇叔話好多


    祈明秀剛說完,外麵卻傳來葉平的回稟聲,“王爺,陳嬤嬤來了。”


    祈明秀眉頭一皺,卻還是讓她進來。


    陳嬤嬤臉色憔悴,一進門卻又跪下,“王爺,老奴向您請罪來了!”


    “嬤嬤起來說話!”祈明秀說著,葉平已是上前攙起了她。


    陳嬤嬤紅著眼道:“老奴有負王爺的托福,將李主子累垮了!老奴罪該萬死,隻想著早日將她教好,卻忽略了她的千金之軀!王爺,請您懲罰老奴吧!”


    言真意切,當真一副自責後悔的樣子。


    隻是昨日已跪,今日再跪,卻是截然不同。


    祈明秀果然說道:“嬤嬤不必這麽說,這件事與你無關。”


    “老奴惶恐!”陳嬤嬤卻依然喊道。


    祈明秀回道:“嬤嬤請回去吧,我還有事要辦。這兩天的事還請別放在心上。”


    陳嬤嬤翕動了半天嘴唇,最終卻還是說道:“是。”


    祈明秀很快走了出去,陳嬤嬤也跟著離開,隻是看著他的背影遠去,她又看向永和苑的位置,眼神裏卻是一片冰然。


    隻要不是傷了子嗣,一切都不會有太大問題。她做的有理有據合法合度,頂多也就是個疏忽之罪。要不是這次她突然倒下,一切就也遮掩了過去。


    她的確是有意嚴苛的,可是她們又能如何指摘?


    隻是她的突然倒下,也不知是當真如此,還是有人暗中授意。迎春迎夏那倆賤蹄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陳嬤嬤又朝著永和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冷哼了一聲就又轉身離去。


    ……


    中午時分,祈明秀果然提前回來趕到了永和苑。


    寶盈已經起了來,聽到他到了趕緊上來迎接。靈瑤郡主的事她已經聽說了,想著都有些後怕,她怎麽會料到一個小姑娘會如此惡毒,她畢竟沒有得罪過她。不過對於陳嬤嬤,她依然有些無可奈何,她針對她,彼此心知肚明,可是她無憑無據,說了也隻是矯情。


    不過能夠送走靈瑤郡主,她已經足夠感激了。


    等到他跨進門檻,寶盈規規矩矩行禮,“妾身見過王爺。”


    雍王爺讓她跟著陳嬤嬤學習禮儀,她可不能再疏忽了。


    聲音卻是有些悶。


    祈明秀聽著腳步頓了下,隱約覺得不對,卻又說不上哪裏。轉頭望去,見她怯生生的站著,低著頭,也看不清神情。


    “去用膳吧。”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便隻是這麽說道。


    “是。”寶盈乖順應下。


    食盒已經拿來,大大小小好幾個,全部擺出來,鋪滿了一桌。光是湯就有六道,果子糕點也是被拚了兩大盤。


    如今府裏誰不知道李側妃的事,後院的廚子也是卯足了勁想要獻上一份殷勤。


    祁明秀已經坐下用起膳來,寶盈拿著筷子卻是半天沒有動作。滿桌的美味佳肴,她卻一點沒有胃口,忍著沒嘔出來已經難得。


    祁明秀說道:“想吃什麽讓迎春給你夾。”


    寶盈應了聲:“是。”可是好半天隻是舀了一勺子白粥放進嘴裏。


    祁明秀見狀,便放下了筷子,“還是吃不下嗎?”


    寶盈一下,抬起頭就道:“請王爺恕罪。”


    清淩淩的一副眸子,又是害怕又是無力,臉頰上的圓潤也沒了,隻剩下尖尖的下巴。祁明秀還記得她活潑靈動的樣子,現在哪還剩下半點精氣神。


    “盡量多吃些吧。”好半晌後,祁明秀低下頭又道。


    “是。”寶盈依然隻是那麽一句。而筷子握著手中好久,也依然沒有落在哪個盤裏。


    祁明秀突然也就沒有了食慾。他還記得之前她每次吃飯總是胃口很好,然後每吃一口又總會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讓人止不住的也跟著胃口大開。


    跟她吃飯是件很歡喜的事情,好像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就隻剩下這一件。


    可是現在……


    用了小半個時辰,他才將一碗飯吃完,而寶盈卻隻是用了小半碗白粥。


    滿桌的菜餚幾乎原封不動的被撤了下去。


    祁明秀沒有立即走,隻是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寶盈未敢擅動,候在一邊,靜等他的吩咐。


    “過來。”祁明秀看著她,突然開口說道。


    寶盈心中疑惑,可還是乖乖的上前。祁明秀卻一把拉過她的手將她抱在了膝蓋上。寶盈想要掙紮,一想,又不敢了。


    迎春迎夏她們已經識趣的退了下去。祁明秀抱著她的腰,感受著明顯的單薄,卻沒有多做什麽,隻是問道:“告訴我,你想吃點什麽?”


    寶盈搖搖頭,眼圈卻有點紅。


    祁明秀便又無聲的嘆了口氣。


    寶盈想了想,還是忍不住抬頭道:“王爺,對不起,您給妾身帶回了脆餅妾身很高興,可是現在妾身真的吃不下。”


    “沒關係,你想吃,我沒可以再去買。”她當時隻是隨口一句,他卻不知為何記在了心上,還特意拐了一段路去買了回來,一回到王府又命他第一時間送了過去,為的隻是想讓她高興一下。


    在歸來時的馬車裏,他看著放在眼前的脆餅,都能想像出她看到時歡喜連天的樣子,甚至,他還能想像出等到夜裏她過去時,她抱著他甜甜的說“謝謝”的樣子。


    現在依然是謝謝,可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王爺,您放妾身下來吧。”寶盈見他遲遲未動,便又說道。


    祁明秀怔了下,寶盈卻已經從他的膝蓋上滑了下來。她拿起茶壺,說道:“王爺,妾身給您倒茶。”倒完,又在邊上站好。


    祁明秀終於感覺到了異樣,以前她也會小心翼翼的,可卻不會像現在這般生疏。她現在這麽站著,就跟循規蹈矩伺候他的下人一樣,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嬌俏與鮮活。


    “你為什麽要自稱妾身?”最直白的就是在這稱呼上。她以前總是直來直去的稱“我”,從不會自稱一個“妾身”,就像她總是會叫他“雍王爺”,而從來不會像別人一樣叫他一聲“王爺”。而他,也從來沒有覺得哪裏不適,好像她就該是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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