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我隻是窮於應對。”


    車子接近東京,前方出現了海老名休息站的標示。理沙子說,去休息站一下。


    停車場裏滿是車輛,令哲朗簡直想問:大家在聖誕夜究竟有什麽節目?哲朗費勁千辛萬苦才找到一個停車格,停下車子。


    他去廁所解決內急,到自動販賣機區買了咖啡。喝完咖啡之後,回到車上卻不見理沙子的身影。她也有車鑰匙,如果回來的話,應該會在車上等才對。


    哲朗坐上駕駛座,發動引擎。當他要打開廣播開關時,發現方向盤另一側放了一張紙。


    我自己從這裏回去,開車小心。聖誕快樂!——這肯定是理沙子的筆跡。


    哲朗坐著不動,環顧四周,看來是不可能找到她。就算再找下去,也隻是白費功夫。


    哲朗聽著約翰藍儂和小野洋子唱的《happy xmas》,緩緩驅車前進。


    第六章


    1


    哲朗和須貝約在新宿三丁目車站旁的一家咖啡店。碰麵後,兩人馬上離開咖啡店,向東走了一小段路。哲朗原本以為大概要去歌舞伎町一帶,因而有點意外。


    “不是那麽氣派的店啦。而是氣氛更沉靜一點,該怎麽說呢,所謂雅致的店。”須貝洋洋得意地說。


    “雅致啊。對了,為什麽你會知道那種店?”


    “我是聽人說的,我一個朋友是那裏的重要人物。”


    “那個朋友是男的嗎?”


    “是啊。”


    “他有那方麵的癖好嗎?”


    “如果他知道有人這樣說他的話,一定會火冒三丈吧。”須貝邊走邊擠眉弄眼。“他是工作上的朋友。那傢夥承攬一家壽險公司的保險代理,而那家店的老闆是他的老客戶。”


    “保險的?”


    “是啊。不過,老客戶這種說法並不正確。他們應該算是互相幫忙吧。”


    “什麽意思?”


    哲朗一問,須貝環顧四周之後,用手掌遮住嘴巴,低聲對哲朗說道:“我就直話直說了,定期注射荷爾蒙的人,很難投保壽險。因為壽險公司認為這種人容易罹患癌症,雖然這沒有什麽科學上的根據。”


    “哈哈。”哲朗也聽過這種說法,他明白須貝想說什麽了。


    “不過,這種人也更擔心自己的身體,為了預防萬一,他們都會想要事先投保。於是代理公司方麵,會設法配合他們的要求。唉,這也算是幫助別人。當然,這也是因為目前不景氣,找不到心保戶。”


    哲朗心想:因為不景氣,找不到新保戶才是公司的心聲吧,但是他忍了下來,問道:“於是代理公司對投保資格放水嗎?”


    “講白一點,就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是否注射荷爾蒙,隻要一看就知道了。但問題是,代理公司似乎會替他們找出許多漏洞。”


    哲朗明白了,原來互相幫忙是這麽回事。能夠省掉那麽多麻煩,想必壽險公司也撈得到什麽好處吧。


    時間是傍晚六點多。年關將近,尋求酒醉或刺激的人們開始在街頭巷尾徘徊。


    須貝停在一棟咖啡色的建築物前,那裏有一道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樓梯盡頭是一扇門,門前放了一個寫著“bloo”的招牌。須貝低聲說,是要發成“blue”。


    打開門進去,是一個l型的大型吧檯,櫃子上擺滿了洋酒。櫃子前有一名年輕人在洗東西。“他”意外地看著哲朗他們。


    “目前還在準備中。”


    對方的聲音嘶啞粗獷,有種不自然的感覺。哲朗聽慣了美月的聲音,立即明白她們是同道中人。


    “嗯,我知道。我和相川小姐約好了要見麵。”須貝遞出名片。


    “他”身穿白襯衫,打了一條黑領帶,收下名片,確認須貝的身份。“他”的髮型精心整理過,盯著名片的眼神比男人還要銳利。


    “請你們等一下。”說完,“他”消失在吧檯內側。


    哲朗環顧店內。整家店相當寬敞,擺了幾張大桌子。有兩名年輕人在角落打撲克牌,其中一人身穿灰黑色襯衫,頭髮理得非常短;另一人一身皮夾克,將一頭中長發染成金色。哲朗隻看得見他們的側臉,兩人的五官都很端正。他們將撲克牌丟在桌上的動作,完全就像男人。哲朗想像,應該會有很多女人愛上他們。


    剛才那個“他”回來了。


    “相川小姐請你們在休息室稍待。”


    “休息室在……”


    “這邊請。”


    “他”領著哲朗他們到一間兩坪多的小房間。牆邊是掛了男人衣服的衣架。衣架下方的瓦楞紙箱中,有幾雙鞋隨意地丟在那裏。


    房間中央放著簡陋的茶幾和鐵椅。應徵者的麵試應該就是在這裏進行吧。兩人並排而坐,須貝拉來茶幾上的菸灰缸,從外套內袋拿出caster mild的香菸盒。


    “不管怎麽看都是男人,對吧?”須貝低聲說。這句話指的似乎是“他”。


    “是啊。”


    “那種外表應該會受女孩子青睞吧?”須貝吐出白色的煙。“可是那方麵不知道怎麽樣。我聽說這家店動過完整手術的人很少。唉,就算動了手術,大概也不能像一般男人那樣吧。”


    他指的似乎是性能力。


    “那個叫相川的人動過變性手術嗎?”哲朗問道。他在來這裏之前,聽須貝說這家店的老闆名叫相川冬紀。當然,這應該不是本名。


    “不,我聽說她什麽也沒做。”


    “什麽也沒做?”


    “就是什麽也沒做啊,聽說她連荷爾蒙療法也沒做。”


    “是哦。”哲朗偏著頭一臉不解,這麽一來不就完全是個女人了嗎?


    當須貝抽完第二根煙時,門突然打開。進來的是一名身穿黑色雙排扣西裝外套的人。


    “讓你們久等了,我是相川。”她輪流打量哲朗和須貝的臉。她的聲音雖然嘶啞,但確實是女人的聲音。然而,聲音裏卻隱含著一般男人沒有的力道。


    “不好意思,突然上門打擾。”須貝起身低頭行禮。哲朗也跟著行禮。


    “山本先生好嗎?”相川說完在對麵坐下。兩人見她坐下,也重新入座。山本似乎就是須貝的朋友。


    “他還是老樣子,整天閑不下來。倒是痔瘡好像好轉了不少。”


    聽到須貝這麽一說,相川的表情稍微和緩了下來。她看了哲朗一眼。


    她將稍長的頭髮向後梳攏,眼睛細長,鼻子和下顎的線條幹淨利落,像是人工的。最令哲朗意外的是,她竟然化了妝。當然,那不是女人的妝。眉毛和眼睛的妝像是要表現出男性陽剛的一麵,霎時令人聯想到寶塚的男角。


    哲朗自我介紹,說他在找的其實是一個女人。“她叫佐伯香裏。既然我們會到這裏找人,就代表了她當然不是一般女人。”他補充道。


    “內心不是女人?”


    “正是。”


    哲朗將照片放在相川麵前。那是前幾天,靜岡教會的女管理員寄放在他身上的佐伯香裏的照片。


    相川拿起照片。她的手指纖細,具備女性柔美的線條。她似乎養尊處優,留著長指甲。


    “光看這張照片,她的身體似乎沒有動過手術。”相川說道。


    “她現在是男人的模樣。遺憾的是,我沒有她現在的照片。”


    “你確定她在新宿工作嗎?”


    “我不確定。因為她從前往在早稻田一帶,我心想說不定她會在新宿工作,所以才找他商量。”哲朗將視線投向須貝。


    相川一手拿著照片,另一手托著腮。過了一會兒,她搖了搖頭。


    “我沒有看過她。如果是在新宿工作的人,是個有九個我都認識。”


    “本人的外表和那張照片應該變了不少吧。”


    “不,就算外表改變了,也瞞不過我的眼睛。我大概想像得到這個人現在的外表。”或許是眼睛不太好,相川稍微眯起眼睛,再度看著照片。“她應該會是近幾小子中堂本剛那種型。”


    聽說曾有幾十個具有相同煩惱的年輕人找相川商量過,她有時也會替她們找管道動手術,因此她的話相當具有說服力。


    “抱歉幫不上忙。”她說完將照片推了回來。


    “如果要找這種人,還能從什麽地方下手?”哲朗試著問另一個問題。


    “首先要多找幾家類似的店,說不定她們會固定在哪裏工作。再來就是醫生吧。”


    “醫生?”


    “如果動了手術,免不了術後照顧,而且還必須注射荷爾蒙。你們要找的人應該也會去某個地方做那些事。”


    “那,如果地毯式地搜查那方麵的醫院的話……”


    哲朗一說,相川的嘴角浮現笑容。“醫院方麵應該不會毫無戒心地散布病患的資料吧。再說,既然是保險範圍外的醫療行為,當事人不太可能會用本名。你們大概隻能到所有醫院再說,既然是保險範圍外的醫療行為,當事人不太可能會用本名。你們大概隻能到所有醫院站哨,等她某一天自投羅網吧。”


    又不是警察,怎麽可能辦得到那種事。哲朗嘆了一口氣,收起照片,拿出另一張照片放在相川麵前。“那這個人呢?”


    相川看到照片,表情微微一變,大概因為照片中是一個女人的裸體吧。那是理沙子最近替美月拍下的身影。“好棒的身材比例。”相川說道,但她的語氣並不猥瑣。


    “她是性別認同障礙者,她沒有動手術。”


    “似乎是這樣沒錯。你們也在找這個人嗎?”


    “是的。她之前是在銀座當酒保。”


    “她看起來很適合當酒保。”相川微笑道,然後再度盯著照片。她的眼神中帶著某種認真的光芒,引起哲朗的關切。


    “你在哪裏見過她嗎?”


    “不,很遺憾,我不認識這個人。”


    “可是,你剛才格外關注地看著照片。”


    “是啊,因為我覺得這是一張有趣的照片。拍照的人是你嗎?”


    “不是,是一名女攝影師。”


    不知為何,哲朗說不出是自己的妻子拍的。


    “女攝影師?原來如此。”相川理解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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