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朗想起了白色的滑雪場。大學四年級的冬天,他和理沙子兩人搭上雙人纜車。往正前方一看,可見一對同是情侶的背影,他們是中尾和美月。那年冬天,四人結伴去了苗場。


    隻有哲朗他們知道中尾和美月在交往,兩人拜託哲朗他們別告訴其他人,他們至今仍舊保守著這個秘密。


    哲朗不太清楚兩人是怎麽開始交往的,他並不喜歡死纏著中尾追問那種事情。他對隱瞞自己和美月之間的關係感到內疚,也是他不過問的原因之一。何況美月好像也沒有告訴理沙子任何事情。


    滑雪旅行是理沙子提議的,中尾首先附議。哲朗因為和美月發生了那件事而有些猶豫,但又想不到適當的理由拒絕。他聽到美月也同意,於是轉念一想,覺得既然如此,自己或許也沒有必要在意。


    在滑雪場的飯店裏,哲朗有機會和美月獨處。但當時兩人也沒有提到在哲朗住處發生的一夜情。哲朗隻是試著問道:“你和中尾今後打算怎麽交往下去?”


    總之,這個問題是在問美月有沒有考慮到未來的事。


    美月偏著頭。


    “我還沒有考慮到那麽遠的事,我很擔心像我這樣的女人配不上他。”


    “你這不是在吊人胃口嗎?”


    “我沒有那個意思。”


    兩人的對話內容大致就是這樣。


    現在回想起來,美月當時的話中似乎隱藏了重大的涵義。原來她和中尾在一起時,也是煩惱不已。


    中尾和美月好像交往不到一年。隔年新年,中尾告訴哲朗兩人分手了。


    “我不是死要麵子,但是我不覺得我被甩了。”當時,他這麽說道:“該怎麽說呢,我們似乎不適合當情侶,還是當朋友比較合適。所以我們今後還是會保持聯絡,但是我們決定分手。”


    哲朗聽到這段話時雖然回答:“唉,說不定這樣也好。”但是他並沒有接受這套說辭。他將之解釋為,說穿了他就是失戀。


    現在看來,中尾說不定並沒有說謊。他雖然不知道真相,但可能約略察覺了美月隱藏的另一麵。


    哲朗看了手錶一眼,從他們兩人開始聊到現在,已經過了約二十分鍾。


    “喂,”理沙子開口說,“中尾會不會大受打擊呢?”


    “應該會吧。”


    “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生氣?”


    “覺得自己被騙了……”


    “應該不會吧。”


    哲朗雖然這麽回答,卻沒有把握。自己隻和美月發生過一次關係,也不曾愛上她。即使如此,知道她的內心是男人,還是陷入了五味雜陳的情緒。


    “中尾啊,”理沙子說,“他瘦了不少耶。”


    “我也這麽認為,他好像吃了不少苦頭。”


    “明明大家都說他娶到了千金小姐,可以少奮鬥三十年……”


    “所以說娶千金小姐並不是隻有好處。”


    中尾的太太是一位大型食品製造商董事的千金。他好像是在那家廠商贊助的美式橄欖球隊奪下日本冠軍時,在慶功宴上認識她的。中尾是當時的王牌跑位。據說女方並非特別喜歡美式橄欖球,隻是碰巧參加,兩人應該算是有緣吧。


    那家廠商可說是家族企業,所以他的未來前程似錦。他現在和妻子及兩個小孩住在成城的獨棟住宅。不用說,那間房子也是嶽父送的。


    中尾目前改性高城,但是哲朗他們從來不曾那樣稱呼他。他在從前的球友麵前,依舊是中尾功輔。就和大家現在還是用高倉稱呼理沙子一樣。


    耳邊傳來客廳門打開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理沙子立刻在床上直起身來,哲朗緊盯著房門。


    有人敲了敲門。哲朗應道:“請進。”


    美月打開門,探進頭來。“我們聊完了。”


    “中尾……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


    “他的心情怎麽樣?”


    “你是要問他有沒有大受打擊嗎?”


    “嗯。”


    “不曉得,我不太清楚。”美月微微露出牙齒。“你去見他不就知道了。”


    說的也是。哲朗和理沙子對看一眼,然後站起身來。


    中尾站在電視櫃前麵,手裏拿著裝飾在電視櫃上的美式橄欖球。哲朗他們一走進客廳,他拿著橄欖球,把臉轉向他們。


    “當時,你沒有想到衝鋒達陣嗎?”中尾問哲朗。


    “當時?”哲朗問出口後,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麽事。“總決賽嗎?”


    “敵人隻想到傳球,但是還有奇襲這一招不是嗎?”


    “十八碼耶!”哲朗咧嘴一笑。


    “有點勉強嗎?”當年的跑衛側著頭,將球放回了原本的地方,然後看著理沙子。“聽說你阻止美月去自首?”


    “不行嗎?”


    “不,還好你那麽做。這傢夥老是冒冒失失地採取行動,看來她即使變成了男人,習慣還是一點都沒變。”


    從他笑著說這一點來看,似乎想要正麵看待美月的改變。但是他的表情還是令人看了於心不忍,哲朗忍不住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我不能……”中尾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讓美月坐牢。我想要為她做點什麽。”


    理沙子放心地點點頭。“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不過,你認為我們該採取什麽具體行動才好?”哲朗試探性地問道。


    中尾好像還沒想到這一步,低頭沉思,臉頰的陰影變得更深了。


    “我有一個提議。”


    理沙子一說,其他三人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指指沙發,仿佛在說:先坐下來再說。


    哲朗和中尾並肩而坐,理沙子坐在雙人沙發上,美月則抱著膝蓋,坐在客廳與和室交界的門檻上。


    “我先從結論說起。我的想法是這樣的:我想,不讓警方發現美月的最好方法,就是讓美月不再是美月。換句話說,就是讓她改頭換麵。”


    “什麽意思?”哲朗問道。


    “就算警方盯上神崎充這個人,實際上他並不存在。結果他們在追查的隻是像神崎充的人。所以隻要讓美月不再是‘像神崎充的人’就行了。”


    “總之,”中尾向理沙子確認,“就是要讓美月不再打扮成男人,是嗎?”


    理沙子點頭,仿佛在說:正確答案!


    “饒了我吧。”美月依舊抱著膝蓋低喃道。“事到如今,還要我打扮成女人,不如殺了我吧。”


    “可是如果警方盯上突然辭掉‘貓眼’工作的酒保,一定會將女扮男裝的女人列為最重要的特徵。”


    哲朗不得不同意理沙子的意見。因為“貓眼”的媽媽桑似乎也知道美月是女人,那個媽媽桑不可能會對警方說謊。


    “這麽一來,警方應該會將那種女人聚集的地方作為調查重點。像是有那種嗜好的人常去的點。”


    “所謂的人妖店啊……”中尾低吟道。使用這個字眼,似乎令他有點過意不去。


    “我才不會去那種地方呢。”


    “我知道,所以警方沒辦法在那種地方找到美月。這麽一來,他們接下來會去什麽地方找呢?”


    她環顧其他人,仿佛在觀察眾人的反應,但是沒人發言。


    理沙子說出答案:“會不會是醫院呢?”


    “原來如此,”哲朗理解了。“你是指荷爾蒙療法吧?”


    “警方可能從‘貓眼’員工的證詞推論,下落不明的酒保動了手術,或者接受了荷爾蒙注射。那種人必須定期去醫院報到,所以警方不可能不去醫院。”


    “替我們注射的人,不見得都是領有執照的醫生。”美月粗魯地說。


    “或許沒錯。但是,如果是美月找得到的黑牌醫生,警方應該也找得到,不是嗎?”


    美月不應聲,這意味理沙子的推論應該沒錯。


    “你的意思是美月暫時不能去醫院嗎?”中尾用指尖按住雙眼的眼頭。


    “沒錯。這麽一來,美月再也不能打扮成男人了。因為那是非常危險的一件事。”


    “為什麽?”哲朗問道。


    “不接受荷爾蒙療法的話,美月的身體就會逐漸恢復成女人。雖然現在像個男人,但是她不久以後,看起來隻會是個穿男裝的女人。到時候,不論她願不願意都會引人側目。如果想要把她藏起來,那樣並不妥吧?”


    “但是警方會不會也預料到嫌犯會變回女人呢?”


    對於中尾的問題,理沙子答道:“我也這麽認為。”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可是,就算如此也不會減少我們的優勢。警方不知道神崎充的本名,所有相關人士也都不知道她變回女人時的模樣。隻要美月一直是女人,警方握有的線索就幾乎起不了作用。”


    哲朗在腦中反覆思索她激動說明的內容,也覺得她的主張合情合理。


    然而,這個妙計對於美月而言,似乎不是一個好提議。她咬著食指的第二關節一帶。


    哲朗對理沙子說:“理沙子剛才說服日浦不要自首時,說過‘你能夠那麽輕易地捨棄千辛萬苦才到手的男人身體嗎?’但是你現在卻又要她放棄。”


    “我承認我的話前後矛盾,但是我認為我的原則並沒有變。”理沙子從沙發上起身,站在美月麵前。“一旦入獄,重要的事物隻會不容分說地被剝奪,美月的想法和主張也都會被漠視。這和為了未來暫時忍耐,扮回女人,意義上完全不同。”


    美月抬起頭來。“我要當女人到什麽時候?”


    “這個嘛……”理沙子稍微猶豫了一下,然後說:“老實說,我不知道。必須看情勢發展才能決定。”


    “說不定得持續一輩子。”


    “怎麽可能那麽久……”


    “殺人罪的追訴時效是十五年嗎?”美月問哲朗。


    “嗯。”他點頭。美月苦笑,嘆了一口氣。“最壞的情形下,我還得花十五年才能拋棄女人的姿態嗎?”


    她的低喃引起了一陣沉默,所有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沉思之中。


    “美月,”不久,理沙子說,“趁這個機會,我要先說出我的真心話,如果隻在意原則的話,接下來什麽都不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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