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僵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阿凝?”


    “我是。”冷凝彎起了一個笑來,這才三兩步走了過去。她走到他的麵前蹲了下來,伸手想要觸碰他,卻頓在了半空,好一會兒才若無其事地收了手。


    “你果然是神。”霍堯凝視著她,緩緩笑了起來,說道:“隻是沒想到你就是薄姬……最倒黴的那個。你怎麽從冰之沉淵出來的?”


    哦對,他跟她一起去冰之沉淵的時候見到過冰棺中的薄姬。


    冷凝動了動唇,剛想要回答是邪楓幫的忙,想了想,又咽了下去。她笑了笑,故作輕鬆說道:“我運氣好啊,所以我出來了。”頓了頓,她又接著說:“不過這也證明了一點,我早就是天界的叛徒了,所以也不會為了什麽出賣滄溟城,對不對?”


    霍堯的眼眸中裝滿了笑意,看著她點了點頭:“對。”


    她在他身旁坐了下來,靠著樹幹,看向他目光中的那片天空:“沒想到還能與你一起看天空,那天我還以為我死定了……”


    “我也沒想到。”他認真地說道。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天空,看著上麵的如煙的雲,多姿變換,被風吹散又聚攏。她偷偷地垂下眼眸,放在身側的手輕輕挪了過去,想要握住他的,卻握了個空。她心底猛地抽痛,僵硬地一根根收攏手指,緊緊扣在了一起。半響,她抿了抿唇,若無其事地抬起頭想要繼續看天空,卻對上了他黑沉沉的眼睛。


    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了,有些慌:“我……”


    “對不……”霍堯突然說道。


    他還沒說完,她就飛快地打斷了他:“我原諒你。”


    霍堯怔了怔,被抬起手想要攬她入懷,雙手卻從她的身體中一穿而過。他又是一怔,垂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唇邊帶起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差點忘了啊,我已經……”


    她猛地扭過頭背對著他,不忍再看他。


    “……死了啊。”


    她眼睛在一刹那之間紅了,雙手捂著口鼻,死死壓抑著才能讓自己不哭出聲來。


    “阿凝,我早就後悔了。”霍堯靠在樹幹上仰望天空,雙手抱臂挑起眼尾的弧度也跟以前一模一樣,隻是如果凝神一看,會發現他現在根本沒有實體,隻是一抹虛影而已:“那日我本想把你囚禁起來,後來我想通了……我既然舍不得你死,為什麽不能為你做得更多呢?”


    “……嗯。”她聲音哽咽,依然沒有轉身,隻是拚命地點頭。


    “你記住,不要死,也不要受傷,”霍堯說出了她一直以來的信條,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溫柔:“不管你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行,因為……沒有什麽比你的命更重要。連我也沒有。”


    “這個我最擅長了。”她努力壓抑著哭聲,扯了扯唇角,小聲答應了下來:“我不會死的。”


    “你不回頭看看我嗎?”沉默了一會兒,霍堯略帶促狹地說道:“再過會兒沒準就看不見了,你可別哭。”


    “有什麽好看的?”她深吸了一口氣,想要等自己的情緒稍微平複了一些再轉身過去,可是身後卻靜默了。


    “喂。怎麽不說話了?”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聲音:“霍堯?”


    隻有風過的聲音。


    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緩緩回過了身去,原本他在的地方已經是一片空曠了。那一瞬間,她隻覺得眼前一黑,渾身力氣都被抽幹了,無力地靠在樹幹上,大口大口喘著氣。


    方才走近了後,她就發現那隻是他殘留下來的一縷意識而已,霍堯本人可能已經……她無法繼續想下去了。


    天崩還靜靜地躺在那裏,她彎下腰想要把它撿起來,卻聽一個聲音怒喝道——


    “不要碰它!”


    一身黑色勁裝的十九驀地出現在她的跟前,揮手就是狠厲的一劍。她聞所未聞,直接就把天崩握在了手上。眼前千鈞一發,十九的利劍已經到達了她身前幾寸之處,卻被無形的屏障給狠狠反彈開去,發出刺耳的聲響。


    十九擰起了眉頭,淩空躍起,又是一劍狠狠劈了下來,底下的白衣女子卻突然消失在了眼前。下一刻,她出現在了他身後那塊最高的石堆之上,白衣翻飛,居高臨下。


    她靜靜地看著十九,說:“做什麽反應這麽大?這弓本來就是我所鑄,主人不在了,我收起來也是應該的。”


    十九一言不發,揮劍又衝了上來。她這次沒有躲,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一邊用劍意形成結界護在周圍。她以前的劍意就用很好,如今換回了以前的身軀,擁有了身為一個神的力量,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你打不過我,別白費力氣了。”她淡淡說道。


    黑衣少年緊緊抿著唇,執拗地攻擊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人看不下去了,從身後扣住了他的肩膀,衝他搖了搖頭。


    這也是一個熟悉的人,柏陵。他的臉色蒼白,看起來似乎不大好,臉上也沒有以往吊兒郎當的笑意,神色是從來沒有過的正經。這一次滄溟城的城民幾乎都死在了戰鬥之中,除了他們兩被城主派去轉移城中那些隻是感染了魔氣的人……其實他和十九都更願意跟著城主戰死。


    “你是冷凝?”柏陵直接問道。


    “我是。”她點了點頭。


    “還真沒有冤枉你,神女。”柏陵嗤笑了一聲,身側的雙手緊緊握著,好一會兒才稍稍鬆了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你想帶走城主的弓就帶吧,如果沒別的事情,請離開這裏。”


    冷凝把他的動作都看在了眼中,扯了扯唇,譏諷地問道:“不,我從未說過謊,什什麽不利滄溟的事情也沒有做。所以你們還是冤枉了我,不過你為什麽要阻止十九?他做的事情不就是你想做的嗎?”


    “因為城主。”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離魂刀還在嗎?我是說那把月牙的刀還在嗎?”但凡她所鑄的武器,在一定的距離當中,她都能感覺到。但離魂刀現在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想來已經不在滄溟城了,隻是它去哪兒了?


    柏陵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好像是城主收起來了,後來城主……刀也不知去了哪兒。”


    “多謝。”她眉間一鬆,跳下了石堆,轉身離開這裏,留下了一句話:“或許你們不知道,霍堯身上也有一個鎖魂扣。所以……他可能還沒有死。”


    十九猛地抬起眼簾,一直麵無表情的臉驟然被一抹狂喜點燃,真切,而讓人心酸。柏陵抬眼看了看天空,閉了閉眼睛,緊緊抿著的唇這才小心翼翼地鬆了下來,溢出了一些淡淡笑意。


    霍堯應該知道離魂刀是什麽用的,如果刀真的在他手中的話,他應該在戰死之前用離魂刀給自己一刀,讓魂魄離體,也許還有一線生機。隻是魂魄離開身體之後,如果不能快速的找到下一個適合的身體的話,就會越來越衰弱,直到魂飛魄散……


    她揉了揉眉心,很想把邪楓拉出來再拷問一番。他不是霍堯的朋友嗎?滄溟城大亂的時候,他卻一直在冰之沉淵忙活,後來他知道真相後就要去找薄姬的魂魄,至於回滄溟城看一看,他連提都沒有提過。


    邪楓到底在這中間扮演了什麽角色呢?


    他是真正的魔族,而滄溟城一眾城民都隻是半魔……為什麽邪楓會混跡在滄溟城裏呢?這裏麵的疑點真是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卡文了tat


    前天把文從開頭看了一遍……真的是……看不下去啊,太硬太羅嗦了我都忍不住吐槽自己,


    下一本文一定要改正!


    第72章 解救饕餮


    滄溟城離玄天山相當得近,連一眨眼的時間都沒有,就到了。


    飛流而下的水聲不絕於耳,一走入了瀑布周圍,就感覺渾身都涼了個透頂,她抱著胳膊肘打了個寒顫,腳下卻沒有挪動一步。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聽風崖,回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裏了。


    那道由至高神留下的劍意,光和影交織而成的流劍,安然卻又淩厲逼人。她看著那裏,手指忍不住在真正的流劍上緩緩摩挲而過……


    這道時間久遠的劍意還在,可真正的流劍卻像是死了一般,沒有任何聲息了。還記得以往觸碰到的時候,劍中都有靈力波動從指間傳來。雖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也有些可惜,不過一會兒正好有用,就不用再重新鑄一把劍了。


    “來來來,師哥給你們講一講如何感受天地靈氣,鑄造出最好的武器。”


    一個耳熟的聲音響了起來,由遠及近,儼然是許久沒見的葉問閑。冷凝見此,指尖微微一動,立刻就隱去了身形。葉問閑正帶著一幹男男女女的劍閣弟子往瀑布這裏走來,他的麵容平凡,笑得有些沒心沒肺,跟其他麵容嚴肅的劍閣弟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嗯……就像這樣……”葉問閑走到了瀑布的邊緣上,盤腿坐了下來,閉上了眼睛,做起了示範。冷凝在旁邊瞧著他,唇邊彎起了一個笑意來,幹脆也盤腿坐了下來。


    若芙坐在下方,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師哥,你帶我們來這裏有什麽意思呢?如今形勢嚴峻,魔族虎視眈眈,還不如直接教我們一些鑄劍技巧來得實用啊!”


    原以為世間的魔族都聚集在滄溟城,前段時間在滄溟城那一戰,他們才驚覺滄溟城裏麵的不過是不值得一提的半魔而已,真正魔族的實力讓人更加膽戰心驚。而那個九幽魔尊……想起那天,若芙的臉就蒼白了起來。對付修仙者們,九幽魔尊連一根手指都沒用,他們宮主被九幽魔尊看了一眼就死了。隻是一眼啊!太恐怖了!


    “若芙,師哥知道你們都很著急,但著急是沒有用的。欲速則不達。”葉問閑神色又在,悠悠地說道:“等你真正感悟了天地就會發現,再多的鑄劍技巧,不如這一‘悟’來得有用。哦對了,以前冷凝不就是這樣嗎?”


    冷凝聽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忍不住又是一笑。


    “對啊,她還無法修仙呢,就能鑄出那麽厲害的武器!”


    “大師兄鑄劍有成多年,肯定是沒有錯的!大家都好好按照大師兄所說的做吧!”


    “隻可惜她是個叛徒……”


    此言一出,大家的神色都稍稍鬆了下來,沒有那麽緊繃著了。


    在眾劍閣弟子的眼中,冷凝隻是個無法修仙的廢柴,所以他們多少還是有一些優越感的。既然廢柴都能做到的事情,他們找對了方法,定然也是可以的。心念至此,劍閣弟子們都紛紛閉上了雙眼,開始感悟天地靈氣。


    冷凝撐著下巴盯著葉問閑看,他坐在一片迷蒙的水汽裏麵,藍色衣服已經有些濕了。他闔著眼睛,神色淡然,還真像那麽一回事。看了好一會兒,她終於確定了眼前這家夥是睡著了,才不是在感悟什麽天地靈氣。她伸手拍了拍葉問閑的臉:“醒醒,醒醒。”


    葉問閑驀地睜開了雙眼,眸光如刀,與之同時,動作快若閃電擒住了她的手。他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的白衣女子,確定自己沒有見過她,又一掃周圍的劍閣弟子們,見他們毫無察覺似的閉著眼睛,這才發現他置身於一個結界之中,與外界隔離了出來。


    他眯起眼睛,曖昧地笑了起來:“姑娘好美,可是慕名師哥而來?”


    冷凝饒有興趣地看著他,不答反問:“問閑師哥,睡得可還好?”說著,就要把手抽回去,卻見他還抓著不放,睨了他一眼。葉問閑訕訕一笑,若無其事地放開了她的手。


    葉問閑摸了摸鼻子,埋怨地看著她:“才將將入睡,就被你給吵醒,你說我睡得好不好?”雖然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誰,可她身上氣息平和沒有殺意,而且……難不成,真的是他的愛慕者?想到這裏,他隻覺得快飄起來了。


    “陪我走走。”


    冷凝笑了笑,站起身來往聽風崖外走去,葉問閑見此稍稍一愣,就起身跟了上去,在她身邊說道:“看你語氣熟稔,我們可曾相識?”


    “相識。”她點了點頭,腳步不停,隻是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方才給師弟師妹們講授我鑄劍的秘訣,其實你錯了。我根本沒怎麽感悟過天地靈氣,這種耗時耗力的東西……哦,我隻是天賦異稟。”


    葉問閑先是一愣,隨後猛地抬起了頭直視她,不可置信道:“你是冷凝?”


    “我是冷凝。”冷凝笑了笑,繼續往前走,緩緩說道:“在劍閣的時候,我鑄了不少的好劍,不因為別的,隻是因為我的火術裏麵夾雜了神力,就是這麽簡單。”


    神力?


    “所以你是……”葉問閑睜大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神?”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忽得彎起了眼睛:“神仙們其實不是凡人們想象中那個樣子,什麽心懷天下,憐憫眾生之類的……所以以前得罪過我的人都要完蛋了,因為我是個睚眥必報的神。”


    而且還是叛神。


    嗡嗡嗡——


    就在這時,劍閣山脈突然震動了起來,一下比一下更劇烈,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其實這種震動不是第一次遇見了,試劍石中的饕餮時不時就要撞擊一下封印,如果是皇宮鑄劍司那個試劍石,他們還能修補一下封印,但劍閣的這一個所有人都素手無策。


    其實有些時候,試劍石動靜之大給人一種即將破開封印的感覺,到最後卻也隻是虛驚一場而已。不過饒是如此,玄天宮許多人還是都往那個方向而去,連三大長老也去了,要在旁邊看一看才放心得下。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啊!事情也太多了吧?”一個修仙弟子唉聲歎息。


    “與其想這想那,還不如仔細體味這震動之中的力量波動,雖然那是魔族的饕餮,但法術說到底都是殊途同歸的。好好把握,必有所獲。”周莽抱著劍,一邊說著,一邊當真就閉上眼睛感悟了起來。隻是他本就是個高大健壯的莽漢,那一樣子做出來,多少有一些喜感。


    那弟子以拳擊掌,眼睛一亮:“師弟說的是,我竟連這麽簡單的道理都沒想到。多謝師弟提點了!”說著,也閉上了眼睛。


    周莽剛開始到玄天宮的時候,一幹弟子們還看不起他,覺得他粗魯又不懂禮。可漸漸的,不得不被他身上的某些東西所折服。堅持、簡單、又有非常有悟性,實在是修仙弟子中楷模。


    冷凝的目光在周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緩緩挪開了目光,邁著必須繼續往前走。而前麵,就是試劍石的範圍裏麵了了。在這種混亂中、天昏地暗中,她仿若閑庭信步,葉問閑也神色自若地跟在她身邊,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宴生緊鎖著眉頭站在交界之處,忽的聽見有一個人叫他的名字,他茫然地回過頭去,什麽都沒有看見,身體卻驟然被一股子巨大的力道給掀了起來,狠狠擲向試劍石的結界裏麵。


    “是誰?誰在偷襲?”玄衣正好見著這一幕,驚叫了一聲。


    “別管那麽多了,先救宴生!”其他的人見此也急了。


    “阿凝,你——”葉問閑臉色一變,想阻止她已經晚了。冷凝眼中無波無瀾,沒有搭理葉問閑,隻是負著手一腳踏入了試劍石的範圍之中。葉問閑見此,咬了咬牙,急忙跟了上去。


    試劍石的震動越來越劇烈了,仿佛連周圍的空間都要給撕裂開來,還帶著濃濃的意誌威壓。葉問閑站在冷凝的結界範圍中,什麽感覺都沒有,可憐的是宴生,他整個人都伏在地上苦苦支撐著,冷汗淋淋,連動一動手指都很困難,背脊骨似乎要被碾碎了一般。


    葉問閑別開了目光,不忍再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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