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兩具屍體,必然會和白英的屍骨一起,被鬼索深深絞纏於水下:白英的謹慎登峰造極滴水不漏,即便這世上真有其它人找到了埋骨地,啟開墳塚,麵對的,會是三具遺骨。


    精心安排,算無遺策,萬事具備,含笑撒手,心中終究是得意,臨死時,對著丘山道長幽幽道出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


    顏福瑞聽的心頭涼氣直冒:“司藤小姐,你的意思是,白英在湖底這麽些年,鬼索還殺過其它人?比如像秦放一樣無意中靠近的人?如果這樣的話,西湖邊應該會有一些傳聞啊。”


    “你以為鬼索的眼睛是白長的嗎?即便害人,也會相當隱秘,真的驚動了人,必然會很長時間偃息不動,不會自找麻煩的。”


    秦放一直靜靜聽司藤和顏福瑞對答,直到此時才插了一句:“那,司藤,你還要複活白英嗎?”


    顏福瑞如被點醒,趕緊附和秦放的話:“是啊司藤小姐,白英死了都會害人,如果活過來的話那還得了啊?要不我們不要複活她了……”


    司藤臉色一沉,冷冷打斷他:“在你心裏,我一定鬥不過白英是嗎?合體之後,我就一定會被她控製嗎?”


    說完,也不等顏福瑞說話,轉身就朝著湖邊走去,顏福瑞也沒留心她幹什麽,心裏嘀咕著,那人家白英小姐確實是比較厲害一點嘛……


    正想著,忽然聽到秦放大叫了聲:“司藤!”


    秦放的語氣有些不對,顏福瑞趕緊抬頭,這才發現司藤已經在水裏了,一漾一漾的水線正齊到她腰,秦放正想邁步過去,司藤厲聲喝了句:“不準過來!”


    秦放愣了一下,隻這片刻的晃神,司藤身子往下一伏,瞬間就消失在水麵之下,一行迤儷的水線直向湖心,轉瞬就不見了。


    顏福瑞結結巴巴:“司……司藤小姐是……是合體去了嗎?”


    秦放好久都沒說話,末了咬牙說了句:“開船!”


    ***


    引擎的馬達聲漸漸隱去,衝鋒舟停在漾著些許微光的湖心之上,隨著湖水的動向原地輕晃,周圍安靜的近乎異樣,顏福瑞心裏越來越慌,明明遙遙就能望見湖岸,卻覺得比被扔在遼廖的太平洋中心還生還無望。


    他哭喪著臉勸秦放:“秦放,我們還是聽司藤小姐的話吧,司藤小姐不是說不準過來嗎……”


    秦放背對著他盤腿坐在船頭,定定的一動不動,過了會實在被他嘮叨地煩了,伸手從衝鋒舟置物格裏扯了個癟了的救生圈扔給他:“要走你走,自己吹氣。”


    顏福瑞攥著那個救生圈哀怨地看秦放,過了會,也不知道他是真想走還是坐在衝鋒舟上閑的無聊,居然真的扯著吹氣口鼓著腮幫子呼哧呼哧吹氣了。


    一時間,湖麵上隻剩單調的吹氣漏氣聲:呼……哧……呼……哧……


    秦放腦子裏亂的很,盯著船頭的湖水一直發呆,腦子裏隻盤繞著一個念頭:待會司藤上來,還會是原來的司藤嗎?


    船身突然劇烈一震。


    秦放回過神來,轉頭不悅地橫了顏福瑞一眼,顏福瑞似乎有些緊張,他抱著依然半癟的救生圈,沒敢出聲,但口型分明是在說:不是我啊……


    船身又是一震。


    秦放這回終於察覺出不對了,他和顏福瑞對視了一眼,兩人的心都跳的厲害,不約而同從坐著的地方緩緩站起來,動作極輕地挪到了衝鋒舟的中心。


    顏福瑞上下牙關得得打架,低聲問秦放:“是……是司藤小姐嗎?”


    秦放搖頭:“應該是白英。”


    話剛說完,船頭微微一傾,似乎有一隻手扒住了船頭,黑暗中看不大真切,秦放忽然又有些不篤定,顏福瑞也一個勁嘀咕:“是不是司藤小姐?是不是和白英小姐打累了,爬不動了?還是……合完體了?”


    他一邊說一邊撿起腳邊的手電筒,抖抖擰亮照了過去。


    燈光停在一隻黝黑的手骨爪之上。


    顏福瑞的腦袋轟一聲炸開了,嚇得居然連撒手也忘了,後背上的涼氣一陣接著一陣,腦子裏突突地隻有一個念頭:白英!是白英!司藤小姐提過,白英的屍骨被燒過,這麽焦黑的手骨,除了白英還能是誰?


    船頭又是重重往下一摁,顏福瑞和秦放幾乎站立不穩,伴隨著巨大的水花,一具焦黑色的骷髏猛然從水下躍起,穩穩立在了船頭,頓了一頓,頭骨格格轉了兩下,空洞的兩個眼洞盯向了秦放和顏福瑞的方向。


    顏福瑞緊緊抓住秦放的胳膊,連自己都不曾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已經躲到了秦放的後頭:“秦……秦放,合體了之後怎麽一點司藤小姐的樣子都沒有了?再……再瘦也得有點肉啊……”


    秦放緊張地連呼吸都屏住了,這麽凶險的時刻,思緒居然忽然跳到了初見司藤的時候:那時候,司藤剛剛從地下坐起,和骷髏骨架也沒什麽區別,隻是多了一層皮而已,是否因為,白英被丘山鎮殺和燒過,所以皮肉無存?但這是否也意味著,司藤並沒有和白英合體?顏福瑞說的有道理,如果合體的話,總會有些許中和……


    那具骨架的頭骨憑空轉了一下,像是在嗅什麽氣息,再然後,緩緩向著兩人的方向走了過來,每走一步,都能聽到全身骨節咯噔作響的聲音。


    秦放和顏福瑞幾乎在以和她同樣的步幅慢慢後退,顏福瑞緊張的全身汗毛倒豎:“她……她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總不是想來打聲招呼握個手。


    秦放死死盯住白英,相距約莫兩步左右時,那具骨架忽然間直撲了過來,秦放下意識推開顏福瑞,自己還沒來得及避開,已經被白英重重撲倒在船上,與此同時,伴隨著顏福瑞的怪叫聲,船舷邊撲通一聲水響,緊接著衝鋒舟四下搖擺,顏福瑞撲騰著想扒住船舷爬上來。


    秦放掙紮著想起身,白英的左右骨爪已經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頭骨四下搖擺著,牙床處機械的開合了兩下,秦放目光所及,居然看到了慢慢凸出的尖利牙齒。


    擦!這是什麽鬼?秦放腦子裏嗡嗡的,拚命用膝蓋和手肘去撞白英的骨架,真是如同撞在鋼筋鐵架上一般,眼見著白英的牙床張開著向他咬下來,一個遊泳圈忽然從背後套上了白英的脖頸骨,再後頭是濕漉漉的顏福瑞,估計他也知道情形凶險,索性也豁出去了,一邊向後狠拽一邊大叫,嘰裏哇啦什麽不準打人不準咬人想到什麽叫什麽。


    秦放趁勢得脫,跌跌撞撞奔到衝鋒舟的手舵處,大叫:“顏福瑞,趴下!”


    顏福瑞聽到引擎拉繩的啟動聲,居然反應出秦放的用意了,手一鬆撲伏在船身裏,白英的身子踉蹌了一下,還未站穩,衝鋒舟一個劃邊急轉,狠狠把她甩下水去之後,向著岸邊疾馳而去。


    秦放心裏跳的厲害,幾乎把油門拉到最大,遊泳圈已經被白英帶走了,顏福瑞抓著手電筒權當武器,趴在後頭船舷上跟播報員似的:“秦放,快!快!她跳出來了,呀,不對,她好像往那邊去了,她跳上岸了,啊!不對,她就在這,就在這!啊!!”


    眼見黑影又從船尾側陡然出水,顏福瑞大吼一聲,高舉手電筒,以泰山壓頂之勢全力下砸,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司藤冷冷的聲音:“顏福瑞,你想死嗎?”


    顏福瑞心說壞了,力使到一半趕緊旁偏,一個重心不穩倒栽下去,滿心以為又要灌個水滿頂,司藤出水時隨手一提,倒拎著他的腰帶把他扔回到船中。


    秦放乍聽到司藤的聲音,心裏驀地一寬,手上微鬆,衝鋒舟突突突地在湖麵上停下來,他回頭看,司藤站在船尾之上,像夜色中的剪影,問他:“白英呢?”


    遠遠的高處有車光亮起,似乎是向這邊來的,經過方才的膽戰心驚,乍見到路人車光,秦放這才覺得像是在人間,他沒有立刻說話,顏福瑞答的語無倫次的:“好像在水裏,又好像剛剛上岸了,看不大清……”


    司藤打斷他:“應該還沒走遠,得馬上找到她,她那個樣子,如果被人撞見……”


    話還沒說完,遠處轟的一聲巨響,像是撞車,三人幾乎是同時心中一凜,看向發聲的方向。


    剛才那行進著的車燈光亮,已經驟然停在一處,被周圍的黑暗層層圍裹,詭異地沒有任何聲息。


    ☆、第8章


    秦放真是沒見過如此慘烈的車禍,警車和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他還有些緩不過神來,駕車的是個約莫30來歲的女人,車上還有她4歲的女兒,車體和車窗都已經嚴重扭曲變形,救援人員正忙著切割拆解,那女人的老公也到了,據說是個老師,架著金絲眼鏡,斯斯文文的樣子,即便遇到這麽崩潰的情形,還是沒忘基本禮節,擦著眼淚過來給秦放道謝。


    秦放隱隱覺得事情跟白英脫不了幹係,這道謝受之有愧,轉身離開的時候,聽到車裏那個小女孩忽然醒轉的一聲痛呼,外頭救援的人員幾乎是同時精神一振,但緊接著就有人擔心那女人傷的更重,還有人絮絮叨叨地說這哪像撞車啊,普通撞車哪能撞成這樣。


    司藤和顏福瑞沒有留在車禍現場,原本說是各自搜尋,顏福瑞不敢,跟在司藤後麵亦步亦趨的,三人匯合的時候,從司藤的臉色看,搜尋顯然也沒什麽結果。


    事情發展到這步,實在是出乎先前的意料,秦放起先一直擔心的是司藤會不會跟白英合體,誰成想居然有個骨架森森的白英直接從湖底逃掉了,可是,這也不合理啊,白英的骨架總不會自己能跑吧?


    麵對秦放質詢似的目光,司藤也不隱瞞,漫不經心說了句:“我給了白英一半的妖力。”


    原來如此,司藤之前從沈銀燈那裏如願拿到妖力,非但未能揚眉吐氣,反而處處掣肘,甚至好幾次因為妄動妖力大傷元氣,秦放也猜到她會設法解決,但沒想到的是居然分了一半給白英。


    秦放約略把車禍那頭的情形講了講,司藤沒什麽表情,顏福瑞反而挺激動的,說司藤:“司藤小姐,你看,你這就是放虎歸山了,不放白英,不就什麽事都沒有了。還有啊,那妖力你不要,你分給誰都行,幹嘛要給白英啊……”


    見司藤臉色不大對,秦放揪著顏福瑞衣領把他拖開了,顏福瑞還不服氣,一邊跟秦放對拽一邊說他:“本來就是啊,人家母女倆多無辜啊……”


    覷著離司藤已經有段距離,秦放鬆了手,沉著臉吩咐他:“不要惹司藤生氣,別多話。”


    顏福瑞不懂秦放為什麽這麽小題大作:“說一下都不行啊,那開車的女的多可憐,說不定就死了呢。”


    秦放看了看遠處的司藤,聲音忽然有些奇怪:“顏福瑞,司藤不跟白英合體,你之前看出任何跡象來了嗎?”


    顏福瑞愣了一下,他對秦放的這句話聽的並不十分明白,但是奇怪的,心裏忽然隆隆地打起鼓來,轉頭去看司藤時,居然下意識畏縮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一時間,氣氛古怪異常,還是秦放打破了僵局,提議說是不是還要四處找找,萬一再有人撞見白英,她那副形象,還是挺……夠嗆的。


    這確實是個問題,顏福瑞趕緊點頭附和,沒想到的是,司藤反而是反對的那一個:“以白英的智計,即便陡然複生,至多也隻有一兩分鍾的驚慌失措,接下來,她知道怎麽隱藏,也知道怎麽適應。”


    秦放脫口問了句:“那怎麽辦?”


    司藤答非所問:“太晚了,先回去吧。”


    ***


    當天晚上,秦放沒有再睡,一個人坐在客棧的大廳裏,後半夜的時候,顏福瑞也下來了,挨著秦放坐下,悶悶說了句:“睡不著。”


    秦放問他:“司藤睡了?”


    “好像……睡了。”


    氣氛有些沉悶,秦放沒再說話,顏福瑞發了會呆,像是自言自語:“你今天沒跟我說那句話之前,我都覺得司藤小姐挺好的,你說了之後,不知道為什麽,我有點怕她了。”


    “哪句?”


    “就是那句,你問我之前有沒有看出司藤小姐不跟白英合體。”


    秦放嗯了一聲,他胸口有些發悶,太陽穴突突亂跳,當時,那個念頭突然間就冒出來了,想到了之後,心裏直冒涼氣,和顏福瑞一樣,在那之前,他幾乎已經把司藤當成親近的朋友了,但就是刹那之間,司藤整個人,忽然又陌生的遙不可及。


    秦放定了定神:“司藤小姐有自己的想法吧,也未必會事事告訴我們,我們也別想太多了。”


    顏福瑞沒吭聲,末了,忽然沒頭沒腦來了句:“秦放,你覺得司藤小姐鬥得過白英嗎?”


    不待秦放回答,他又長歎一口氣:“剛才,司藤小姐問我,在我心裏,是不是覺得她肯定鬥不過白英,當時,我真是那麽想的。但是現在吧,我又說不準了。”


    ***


    天快亮的時候,顏福瑞捱不住,趴在一邊的沙發上呼哈大睡,秦放也有些犯困,正迷迷糊糊間,忽然聽到門外敲敲打打吵鬧的很,秦放心裏煩躁,起身出去想叫他們小點聲。


    門推開,陡打涼風撲麵,接著又是暖風香風滿懷,定睛一看,居然一步跨到了個老式的戲台子上,台上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唱的哪一出,滿頭珠翠的小花旦俏臉含羞的過來,牽著秦放的衣袖子合著敲板鼓點把他一步步吧往台中央拉,秦放正不知所措,一瞥眼看到穿著旗袍的司藤正端坐在台下喝茶。


    真奇怪,這麽大的戲園子,台下隻有那一張桌子,一盞嫋嫋香茶和一個人,秦放甩開了小花旦跳下台去,氣喘籲籲奔到司藤身邊,她像是沒看見,自顧自擎起了茶杯掀開了蓋碗喝茶,頭微低間,如雲的秀發之下,隱現一截森森的頭頸骨。


    這不是司藤,是白英!


    秦放大駭,騰騰騰連退幾步,後背正抵到戲台,氣息尚未喘勻,身後唱念做打聲突然退去,台上傳來了蹬蹬蹬高跟鞋的聲音。


    秦放急回頭,偌大的戲台子轉瞬之間空空蕩蕩,鋪天蓋地的雲霧繚繞,有個身形窈窕的人影越走越近,仔細一看,正是司藤。


    她穿束腰的風衣,及膝的長靴,兩手插在兜裏,走到戲台沿邊時站住,似笑非笑,盯著下頭的白英。


    台上,台下,一站,一坐,司藤,白英。


    秦放拚命揮舞著雙手,大聲叫司藤的名字,原以為她聽不見的,可是慢慢的,她低下頭了,也看見他了,她看著他微笑,一字一頓地,說了幾個字。


    她說:“到此為止了,秦放。”


    ……


    秦放一個激靈醒轉過來,這才發現是撐著沙發扶手的胳膊走空了,身邊傳來顏福瑞翻身的聲音,回頭一看,顏福瑞也醒了,正睡眼惺忪地坐起來,愣了會之後,說:“秦放,我夢見司藤小姐了。”


    又是司藤,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秦放隨口問了句:“夢見什麽了?”


    “司藤小姐讓我別回青城山了,她說我反正在那沒牽掛了,又說我可以留在杭州啊,做點小生意,秦放也在杭州,有需要用錢的地方,還可以幫幫我……”說到這裏,忽然反應過來,趕緊給秦放解釋,“我可不是借著做夢要訛你錢啊,司藤小姐確實是這麽說的。”


    秦放失笑,他撐著沙發靠背起身,眼前忽然一炫,伸手遮擋間,才發現天已經大亮了,而顏福瑞仍然絮絮叨叨地在身後講自己的夢:“最後司藤小姐還說,到此為止了,顏福瑞……”


    到此為止了?


    秦放的動作陡然一僵,猛地轉身看顏福瑞,顏福瑞被他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說話都結巴了:“那……那,夢裏就是這麽說的,又不是我編的……”


    秦放不等顏福瑞說完,拔腿就往樓上跑,司藤的房門虛掩著,秦放也顧不上禮貌了,一把就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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