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青年對吧檯這麽說,憶起過去那段長久的歲月。當這家店開幕時,那起案件想必早已被埋葬在記憶裏了。


    07


    看到新聞報導前,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是望月加代子。


    我是在將報紙揉成一團、準備塞進要寄回老家的紙箱裏時,看見了那則報導。因為對報導的標題感興趣,再加上依稀看過報導中的店名。這不是大學時常去的店嗎?這是我在那家店看過的人吧?那是一年多前的報紙了。從那之後,又過了更長久的歲月。我早通過了人生的轉折點,在已能預見人生剩餘時光的此時,不知自己為何會再次想起那則報導。


    望月加代子,即使如此念著她的名字,也無法和記憶中的她重迭在一起。


    記憶中,她總是穿著暗紅色圍裙,兩手鄭重地交迭身前,站在收款機後方。


    她的身材瘦小,當時大概三十五、六歲左右。


    她是個“幹練的大姐型”的女性,肌膚透白,手腕上清楚地浮現青色靜脈,長發總是往後紮成一束,穿著白上衣、黑窄裙和低跟涼鞋。她不太化妝,隻搽了淡粉紅色口紅,然而那非常適合她。她的輪廓立體,相當漂亮,雙眼炯炯有神,總是微笑著。


    她原本就不排斥服務業吧,做起事情來總是幹淨利落、沉穩冷靜,有種不讓任何事擊倒的堅強氣質。她雖然會和習慣坐吧檯的常客親呢而不做作地聊天,但也會細心地注意其他客人的狀況。因此,就算單獨前來,客人也能放心地坐在桌邊的座位。


    每次隻要到公寓找朋友,他一定會帶我來這裏。我想朋友多半是對她有好感,或許去看這位漂亮又能幹的大姐是他私底下的興趣。對當時喜歡故作姿態說些玄之又玄的事、根本不知身體力行的學生而言,她是再耀眼不過的存在了。


    像她那樣的人一定每天都準時起床,勤快地打掃家門口,向路過的行人打招呼,每個月還會定期存錢到郵局裏。如果鈕扣掉了她會縫好它,腳踏車的剎車發出怪聲時會請腳踏車店的人上油,也會收集商店街的印花換小小的紀念品。最小的弟弟如果感冒了會替他煮稀飯,也不討厭替母親到附近的醫院領藥。看著如此認真地生活的人,若還是個漂亮的女性,那更讓人由衷感到安心。


    他們該不會是父女吧,朋友曾這麽低聲說過。


    她和吧檯裏的老闆交談的模樣,確實有種家人之間特有的輕鬆感。


    說不定她是離婚後,才在這裏工作的。


    朋友的想像雖然有些誇張,但從她的年齡看來,的確也不無可能。不過這並非什麽不好的印象。雖然是我們擅自的想法,但這種宛如早期家庭連續劇的設定,其實和她給人的印象不謀而合。


    對,她就是給人這種印象,積極向前、認真努力,散發著一股純潔的氣質,然而卻又有種跨越過去的重大不幸後,才獲得這副樣貌的感覺。我當時曾對她的境遇抱著奇怪的妄想,或許是她活得太過正當坦蕩,老天反倒想考驗她,而讓她遭受了災難。


    你不去上課嗎?這是你朋友嗎?


    送咖啡來時,她隻會稍微說個一、兩句話,朋友也僅僅回答“我逃課了、同班”之類的寥寥數語。她似乎很清楚講上一、兩句話,他便滿足了,並不期待更深入的交談。沒錯,如果離能幹的大姐太近,我們會喘不過氣的。大姐隻要一如往常地工作就好,隻要偶爾看看這邊,掛念一下不肖的弟弟們就行了。


    她的聲音和外表給人的印象大不相同,低沉而清晰。說不定她的內心意外地十分男性化。


    08


    青年將芳香的咖啡送上桌,厚重的大杯子拿起來相當順手。許多咖啡廳的杯子都意外地難拿。


    我邊愉快地喝著濃咖啡,邊看著冰塊逐漸融化的玻璃杯。


    她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呢?每天早上七點開門迎接來吃早餐的客人,和常客們聊天,送午餐上桌,晚上八點半打烊。當她伸手拿水壺時,在想著什麽?


    常客中有很多中高齡男性,幾乎都是附近商家的老闆和退休的上班族,他們總是悠閑地聊著天。這種小咖啡廳隻要常客一多,普通的客人就很難進來。他們似乎也很了解這種狀況,都會不著痕跡地錯開上門的時間,避免隻有常客占領吧檯的狀況。


    雖然上門的時間段不同,但大家經常一杯咖啡坐到底。這樣也能不倒店,當時或許真是幸福的時代。


    坐在吧檯的常客們愉快地笑著交談著,她也會附和他們。


    老闆則在吧檯裏平淡地洗著杯盤。


    加代子好可憐,從早到晚都被綁在這家小店裏,不會想去別的地方嗎?我從來沒聽你提過到哪裏旅行。但如果想去遠一點的地方,中元節假期也隻有三天啊。老闆,替加代子辦個員工旅行吧。


    一個肥胖的男人隨意地這麽說道。


    唉呀,我在存錢,打算有一天要出門旅行。


    她睜大雙眼,微笑答道。


    哦,你想去哪裏?


    別的客人問道。


    我想去南方的國度,遙遠的南國。


    加代子去南國啊,和你的形象不太搭呢。


    客人笑著起鬧。


    09


    南國。


    從她嘴裏說出的這個名詞,確實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協調感。總是勤奮工作的她,似乎討厭什麽事都不做地動也不動,很難想像她在常夏的海邊放鬆自己的樣子。然而,我覺得那名詞不自然的原因不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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