錘子擊打棺材,發出“叮——”、“叮——”的聲響,伴著長長的尾音,一下、兩下,三下……


    映兒不知道棺材裏躺的是誰,可她分明覺得這個人與自己至親至近。不然,為什麽每錘打一下,自己的心就會痛一下,似乎是在錘打在自己的心裏,那種摧心的痛楚……


    那種摧心的痛楚,在映兒醒後還是那麽清晰明了。


    與其說是夢縈繞在她的心頭,不如說是那摧心的痛縈繞在她心頭。


    “灩灩,今天陪我到喬超出事的地方看一下好吧,我感覺……”映兒推了推睡在身旁的馮灩灩,昨晚的夢讓她下定決心麵對一切災難,不能讓自己的親人朋友再受到傷害。


    馮灩灩不理她,一動也不動。


    又推推馮灩灩。


    還是不動。


    映兒的心瞬時提到了嗓子眼上,一把掀開涼被。


    馮灩灩的身體仍有餘溫。


    幾分鍾後,救護車、警車紛擁而至。


    馮灩灩的爸爸,本縣的縣委書記,平素呼風喚雨的人物,一下子好象老了十來歲。幾縷捲曲的白髮在他的頭頂顫動,嘴唇不聽使喚的上下打抖,誰都看得出,他在極力壓製自己的悲傷。馮灩灩的媽媽死得早,他含辛茹苦,又當爹又當娘將兩個女兒撫養大,卻在短短的十年間,一一失去她們。十年前,馮灩灩讀大學的姐姐馮清清,在暑假外出旅遊時出了意外,不幸遇難;今天,又輪到馮灩灩。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啊!


    涉及縣委書記的千金,所有人辦事效率都極高。


    很快屍檢的結果就出來了,馮灩灩的胃裏含有超過常量30餘倍的笨巴比妥,也就是說,是服食安眠藥過量死亡的。具體死亡時間大約在淩晨5時至6時。接著,警察和法醫在床邊櫃檯上的即沖即飲式奶茶紙杯內的殘留物中化驗到了相同成份的安眠藥和屬於馮灩灩的唾液,杯子上隻有馮灩灩一人的指紋。這種奶茶是最近一年新出的品種,杯子裏有塑膠袋包裝的奶茶粉和果皮,衝上開水,就可以立即飲用,映兒和馮灩灩都十分喜歡這種東西,昨晚馮灩灩給映兒沖的就是這種奶茶,後來,映兒看見馮灩灩也端了一杯進臥室,喝了才睡。馮灩灩家門口小藥店的老闆娘也證實,馮灩灩常到這裏買安眠藥,在垃圾筒裏找到了裝安眠藥的小瓶子,上麵隻有老闆娘和馮灩灩的指紋。在電腦文檔裏找到了馮灩灩寫給父親、丈夫和兒子的遺書。在書桌的抽屜裏找到了她晚期乳腺癌的診斷書。


    種種跡象表明,馮灩灩隻能是自殺。


    做為報警人,唯一與死者最後接觸的人,映兒當然要被警方帶去例行問話。


    當警方告訴她,馮灩灩的死基本可以確定為自殺時,她簡直要瘋了!


    她幾乎是被警察趕出公安局大門的,因為她不肯走,她不相信馮灩灩是自殺,她要求認真的重新調查。幾名警察又好氣又好笑,對她說:“如果是他殺的話,你知道嗎,你就是最大的嫌疑犯,因為你是最後和死者接觸的人,最有下毒的便利,也有作案時間。”


    然而,她寧願警察懷疑她,對她說:“你涉嫌謀殺馮灩灩,你被拘捕了!”她寧願這樣。


    馮灩灩,這樣的女子,她怎麽會自殺?怎麽可能自殺!即使是得了絕症。


    可她明明得了絕症,卻不告訴自己,還要幫助自己分擔憂愁和恐懼,馮灩灩,最好的朋友,至親至近的親人。昨天的夢,今天竟然得到最殘酷的詮釋。


    映兒欲哭無淚。


    六


    失魂落魄的走出公安局,天已經大黑了。


    清水縣城極小,普通人家早已關門閉戶,躲在自己小小的空間內看電視、談家常,做著睡覺前的預備。偶爾一兩家小小店鋪開著門,店主人慵懶的搖著蒲扇,閉目享受夏夜的寧靜。


    映兒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盪遊。有一點她很清楚,家裏是不能去了。自己仿佛才是真正的惡魔,走到哪裏,就將噩運帶到哪裏,先是居住的小區,再是工作的公司,現在是灩灩。


    她不敢回家,害怕將惡魔帶回家中。


    手機鈴聲驟然響起,昨晚睡覺前不是關了的嗎,怎麽自動開機了。


    阿輝顯然很著急:“映映,你怎麽了,我打了一天的電話,為什麽關機?”映兒積聚了一天的淚水,瞬間就下來了,她有些哽咽,又不敢說話,怕被阿輝聽出來。


    阿輝到底還是聽出來了:“怎麽不說話?映映,你哭了?出了什麽事?”聽映兒還是不說話,真的急了:“映映你別急啊,我請假,明天,不,今天晚上就坐車過來陪你好吧!”


    不,阿輝不能來,在沒有解決問題之前,不能讓阿輝靠近我,他會很危險的!映兒腦中這個念頭一閃,旋即調整自己的情緒,拭幹淚水,故意將聲音提高幾度,夾雜一點笑:“沒什麽,剛才逗你呢。你忙吧,別來了,我過兩天就回來。我就是……想你了……”說到最後三個字,淚水又模糊了她的視線。原來,強顏歡笑真的是很難。


    阿輝似乎還是有點疑慮,不過語氣輕鬆了許多,又噓寒問暖一番才掛了電話。


    收好手機,映兒赫然發現,自己竟然鬼使神差的走上了一座小橋。通過這座小橋,就是郊外,再往前走半個小時,就會到達喬超當初出事的山崖入口。月光不知什麽時候隱退了,天烏黑烏黑的沒有一絲雲彩,前前後後幾十米隻有她一人的身影。橋上沒有路燈,雜生於橋底河水中的樹木花草隨著風木然的搖曳,冷冷的陪伴著從橋上經過的人;橋下的流水小心翼翼的流淌,成為寂靜夜裏最大的聲響,“嘩嘩”、“嘩嘩”,一成不變的節奏,映兒的心一陣陣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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