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被貴久子邀到了情敵“開闢”的地方,這種劣勢是很難挽回的。在這種地方約會,將會對她產生什麽影響呢?真柄的臉上布滿陰雲。不過,由於飯前小飲和樂隊演奏的“氣氛音樂”,開始吃飯時,他那板著的麵孔也多少露出了一絲笑意。


    飯店裏一直壓迫著他的上流社會氣氛似乎消失了,他看見的隻有貴久子的麵龐。真柄滿懷深情地向貴久子描述著自己攀登過的崇山峻嶺,自豪地談起他從三峰山和鷹取山的峭壁開始,然後勇攀穀川嶽和北阿爾卑斯險峰的登山“巡禮”。


    從大學時代起,他和影山結成了登山夥伴。兩人都是高中時開始登山的,同一年考上東京a大後,又一起加人了該校傳統的登山隊。


    在登山運動中,學校登山隊和其它業餘登山團體,一般都是以某個特定的山域或山脈為自己的登山基地。a大登山隊選擇了垂懸於北阿爾卑斯山北穗高嶽西麵的t山穀為登山基地,在此傾注了他們全部的熱情。


    t穀位於北穗高嶽和槍尖嶽陡然直下的絕壁之間,向西伸展到岐阜縣境內(長野、岐阜兩縣分界線直抵涸澤嶽),是個極為險惡、陰森的山穀。


    幾條激流從山脊直落萬丈深淵,連亙的絕壁上布滿鬆動的石塊,更顯出這個山穀的猙獰可怖。激流之間,露出陰森的峭壁和山脊。


    所有的羊腸小路都極為陡峭,而且登山者隨時都有遇上滾石的危險。這裏還經常起霧,在迷霧之中,往往根本無法躲避突然襲來的滾石。


    由於位於北穗高嶽西麵,毫無遮擋的山風格外強勁。若再遇上下雨,就是夏季也時常發生凍死或凍僵摔死等事敵。


    一到冬天,峭壁上布滿了堅冰,頂著冬季的狂風攀登就更為困難。眾大登山隊就以此作為自己奮鬥的目標,依靠隊員們百折不撓的意誌,高超的技術和年青人的體力,開闢出一條又一條的登山路徑。


    影山和真柄的友誼就是在t穀培養起來的。影山天生的平衡能力同真柄超人的體力相結合,使他們成功地征服了幾條最艱難的道路,經常首先築起壘石堆(攀上頂峰的標誌)。


    從a大畢業走人社會後,他們的友誼繼續發展,並且遠遠超過了學生時代。


    職業對他們的時間限製,使他們登山的熱情比以前更為熾烈地燃燒起來。“公司”奪走了他們學生時代那種充裕的時間,無法滿足他們登山的要求,但是這反倒增強了他們對山的思念。


    他倆為了在有限的時間內創造更多的機會,又一起加入了以最佳業餘登山團體聞名的“東京雪線俱樂部”。


    兩年前,他們在冬季首次成功地征服了歐洲阿爾卑斯山最險惡的峭壁光明角北坡。這使他們在登山界名聲大震。


    那麵峭壁又名“魔鬼之壁”。它位於光明角北坡,終年不見一絲陽光,高達一千八百米。由於冰的侵蝕作用,岩壁上現出道道深褶,險象環生,條件極為惡劣。


    影山和真柄在冬季最困難的時期,首次成功地登上了“魔鬼之壁”。


    使他們的成功更富於戲劇性的,是初次同他們結為夥伴的登山家野中,在接近頂峰的最後一關“黑蠍子”喪生了。


    野中從黑蠍子向頂峰突擊時,由於楔子拔起而墜落。多虧影山和真柄的保護,他在墜落的途中停住了。可是,因為全身嚴重摔傷,他已經動彈不得了。


    在既不能把他拉上頂峰也不能送下山的困境中,野中堅決要求他們兩人留下他繼續攀登。因為這樣下去,三人都會滾下山。影山和真柄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留下野中登上了頂峰。但是,當他們帶來救援隊時,野中已經停止了呼吸。


    越過朋友的屍體而贏得首次登頂成功的榮譽,這使得他們這次登山更富於戲劇性。


    真柄和影山經常以一種熱烈的口吻,講述他們引以為榮的登山奇蹟和登山故事。然而,他們卻很不願談起那次在光明角的登山經歷,好象朋友之死至今仍在他們心中刻著深深的傷痕。因此,貴久子一直不曾追問過此事。


    真柄今天的談資笑料也隻限於除去光明角以外的“山”。貴久子已從影山和真柄的口中多次聽過這些故事或“俠客傳”,但依然很有興趣地傾聽著。對於女人來說,傾聽真心愛著自己的男人談話,總是饒有興味的。


    “可是,冒那麽大的危險,為什麽還要登山呢?”


    這種興趣太危險了。貴久子也問過影山同樣的問題,當時影山隻是若無其事地說句“喜歡唄”,等於沒有回答。貴久子再問他時,他還是回答“就因為喜歡,沒什麽其它理由”,貴久子也就不好再追問了。而真柄好象要做出另一種回答。


    “要說為什麽……不好說呀。”


    “有什麽不好說的?”


    “這麽說可能有些費解,是冰鎬總和我訂立新的登山合同。”


    “冰鎬?……合同?”


    “我有一首拿不出手的詩,你願意聽聽嗎?”貴久子點了點頭。


    “微風卷著雲霧,


    我同冰鎬分享著


    無邊夢境般的喜悅。


    冰鎬嗬,


    你把勝利的驕傲留給了壘石堆,


    為攀上更高、更遠的山峰,


    又來催我訂立新約。”


    “這是你寫的嗎?”


    “啊,真不好意思。”


    “我很喜歡這首詩。”


    “謝謝。”


    “這首詩好象把山想得美極了,可是……”


    “非常美?”


    “可是,你剛才講的都是山的殘酷和可怕。山也挺嚇人的吧。”


    貴久子不禁回憶起幾個月前自己爬到八嶽山上,尋找葬身之地時的情景。在往上攀登的途中,天氣越來越壞,灰色的雨霧籠罩了她和周圍的一切。那時,大山現出了猙獰的本色。她被影山和真柄救起,抬到山腳下後,由於剛從死亡深淵回到人世的興奮和緊張,也無暇瀏覽山色。


    她去八嶽山原是出於對上高地的美好回憶,但自從八嶽山歷險巵,在她的心目中,“山”不再是美麗的地方,變得陰森可怕。


    “當然也是挺嚇人的。隻要稍有疏忽,隨時都可能喪命。我們與普通遊客不一樣,不是老老實實地按照路標,沿著現成的山道上山下山,而是經常在更艱險的路徑上,探索著人類創造性的極限。每當我們向這種人類創造性的極限接近一步時,都能夠發現新的美好境界。”


    盡管他的解釋相當抽象,貴久子還是完全理解了他的話。


    “真柄先生還是個浪漫主義者呢!”


    “那還夠不上,不過,我在山上比在下邊時更熱愛生活,也有那麽點浪漫主義的味道吧。”


    “你說,山在什麽時候最美呢?”


    貴久子是來同真柄告別的,但不知不覺卻被真柄的談話吸引住了。


    “這可是一言難盡啊!“真柄略帶靦腆地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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