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得約莫半個時辰,江定國突然遙指前方,道:“嶽丈,瞧,前方駛來一葉扁舟。”狄青順著他手指方向望去,果見前方湖麵上,一葉扁舟恰似一片孤零零的樹葉,漸漸飄近。待得近處,兩人方才看清,舟上立著個小童,約莫十五六歲。青布粗衣,倒是貧家孩子。小舟又劃近得幾丈,那小童突然向這邊喊道:“船上可是狄青大將軍和令賢婿?”兩人均覺詫異,江定國道:“正是。”小童道:“一人托小的前來帶信,說是狄大將軍的故人,邀二位到前方畫卦台相見。”兩人更是詫異,不禁對望,倒想不起陳州之地,能有哪位故人。說話間,小童搖楫將小舟劃到大船下方,恭身有禮道:“兩位請上小舟吧!”


    兩人再次對望,入倉對家人別了兩句,當即沿梯下到小舟。小童輕擺雙楫,將小舟駛得離大船漸漸遠去。不多一時,便見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島,高出水麵三尺,想必便是畫卦台了。小童朝那一指道:“狄大將軍的故人就在那畫卦台上等候。”兩人繼而瞧清,台上端坐一人,一身素白。卻是背身而坐,瞧不清麵容。端從背後輪廓來看,身形瘦削,仿是個年輕公子。小舟很快靠近卦台。待狄青二人下舟,小童衝那年輕人道:“公子,您托小童辦得事已經辦妥了,小童這便離去。”年輕人並不轉身,隻是道了聲“去罷”。小童撥轉舟身,搖楫遠去了。


    狄青二人上得卦台,見那年輕人身前一桌酒席,置辦得甚是豐富。酒席一旁,分列兩張石凳。石凳幾步遠,則有座水池,四四方方,水質清淨。此水池便是當年伏羲氏放養靈龜的白龜池。相傳六千五百年前,伏羲氏在此地仰觀伏察,根據白龜身上的紋理,悟而創製出八卦。狄青深研《諸葛戰雲》,曾多次運用八陣圖退敵,對這八卦自是最熟悉不過。便側目四瞧,果見白龜池一旁,有一幅由許多數字符號組成的圖形,正是那八卦圖。八卦講究乾坤相對,剛柔並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則是描述的陽剛之氣,即開拓、進取和奮作為;“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提出的是陰柔之氣,即包容、禮讓以及海納百川。想到此處,狄青不禁低喃道:“海納百川。說得極是,過望雲煙,就無須再掛懷,讓它們盡數消散吧!”


    此時,突聽那年輕人道:“狄大將軍,請過來上坐。”二人一驚,這才見那年輕人已然站起,轉過身來。年輕人嘴掛笑意,那麵容頗是熟悉。狄青二人不由大驚,眼前之人不正是廣西兵馬鈐轄陳曙之子陳恭麽,怎會到了此處?當日陳曙損兵折將,狄青執法如山,當即斬了他。那時,狄青見陳恭一臉木然地站在一旁,還以為他知軍以令先,乃實務俊傑,心中還多加讚揚。豈不料這陳恭卻另有一番打算。殺父之仇,豈能不報?那日,他趁狄青在賓州大擺酒席時,悄然潛走。然後在荒山酒店遇著了穆迦思長白四獸。六人合計了一番,陳恭一路北上,直到汴京。找到為朝做官的親舅舅,哭訴了一切。他舅本就是朝廷一大庸臣,奸猾霸道,聞言大怒,便隨時找機會下手,準備誣陷狄青。正好,不久遼國王子來汴京相好,狄青屢次上書要仁宗伐遼,惹得仁宗日漸盛怒。他便趁此機會,連上三道奏折,誣陷狄青勾敵叛亂,大逆不道。果然仁宗龍顏大怒,罷了狄青官職,將其全家貶到了陳州。


    狄青自是不知這一切的背後陰謀,此時見陳恭在此地出現,微覺詫異,冷言道:“你不在賓州繼你父業,來陳州做甚?”陳恭笑道:“小的特在此恭候大將軍。將軍如若不嫌,便自上坐。”狄青二人冷笑一聲,當即坐了過去。待二人坐定,陳恭拾起酒壺為二人分別斟了酒,然後自倒一杯,端在手中。眼中淚光閃動,道:“這第一杯,特為將軍的剛正不阿而飲。”也不待二人提杯,仰頭便一飲而盡。狄青二人見狀,也舉杯飲盡。陳恭又為二人斟上,並自倒一杯。又道:“這第二杯,為我爹那顆冤掉的腦袋而飲。”言必,又是一飲而盡。聞此言,狄青心中突地一怔,木然半晌。江定國則是心中憤怒陡生。兩人還是沒說什麽,亦端起杯飲幹了。隻見陳恭又倒了一杯,道:“這第三杯,則是為我陳恭今日大仇方能得報而飲!”當即飲幹,隨手一擲,那酒杯撞在畫卦台上,摔得粉碎。狄青二人大怒,隨即拍桌而起。


    此時,陳恭閃電般從酒桌下方抽出一柄長劍,“刷刷”便是幾劍,直向狄青頸上削來。狄青連忙躍開,和江定國緊挨一起。兩人正欲施拳向前,突然瞧見碧湖一端,火光十色,濃煙滾滾,原來大船上著火了,當下心中又驚又怒。江定國拳頭一捏,便向陳恭打去,口中叫罵道:“好賊子,竟使調虎離山之計!”陳恭手腕急抖,幾個劍花連續挽出。江定國拳頭難進,被對方劍氣*得手足無措。狄青知道事危,忙將定國扯下陣來,正色道:“你先趕回船救鳳兒等人,這裏交給我來對付。”江定國方才醒覺,忙退了下來,囑咐了一聲“嶽丈,小心!”便縱身躍下畫卦台,雙手劃水向大船方向遊去。


    陳恭見江定國跳下了龍湖,已然遊走,心中大怒,舉劍朝狄青胸口刺去。他自幼練劍,雖生於將門之家,卻不喜歡舞刀弄槍,反覺得使劍輕便靈巧,得心應手,一手劍法便使得出神如化。狄青大半生是從沙場走過,什麽陣勢沒見過?待長劍襲來,委身一蹲,就勢一個旋風腿掃去。陳恭慌忙縱身躍過,回臂又是接連幾劍,劍氣迸散。狄青被劍氣所製,不能再作進攻,反而被*得步步後退,心中念及大船那邊,也無心長鬥。慢慢被*退至酒席旁邊,狄青抱起足下石凳,奮力擲出。那石凳少說也有上百餘斤,狄青這般一抱一擲,微覺體力不支,不由心下一暗。陳恭不敢硬接,雙足奇踏,幾個並步躍到了由數字符號組成的八卦圖上站定。石凳擊空,一頭紮進龍湖中,濺起浪花三尺高。


    陳恭正自站定,狄青已抱起另一石凳飛擲來。陳恭大驚,萬沒料到對方已是蒼年,卻有這般氣力,竟能連續擲得兩張百餘斤的石凳。這一下,是無論如何也難施身脫開,情急之下,陳恭身體向後急倒。這一倒並無半分花巧,陳恭收勢不住,整個身子倒在了身後的白龜池中。那白龜池寬長十**尺,其水位看似不深,人一下去,卻淹至耳旁。陳恭在水中一陣亂刨,隻因池壁光滑異常,半時爬不上來。狄青不作理會,忙縱身下湖,向大船方向遊去。


    狄青奮力潛遊,遊得一程,被熊火燃著的大船已清晰在目。那大船被一片火海包圍,桅杆盡數齊腰燒斷,矮矮的一截兀自插在船稍上。狄青正欲快遊,卻是漸感體力不支。不由心下驀酸,一生以來的第一次失意湧至心頭。驀一想,自己年已過半,變得力不從心,莫非是真的老了?是真的老了!歲月滄桑,如此得不饒人。又遊得一程,前方漂來一截黑糊糊被燒過的大木,想是船上被燃斷的桅杆。狄青大喜,連忙遊近,一臂將其按在懷中,一臂使勁劃水。


    漸漸近了,隻見湖上四處飄散著木板。那船仿似半身不遂,斜歪著下沉。上方火勢不減,迎著湖風,如赤龍鬥炎,鬥得甲片紛紛飛落。卻見甲板上,一群人正自廝鬥。定睛瞧來,不由得令狄青倒吸一口寒氣。最當中的四人相貌古怪,竟是長白四獸。四獸各施絕技,將狄府家丁打得死傷一片。長白四獸早晚不來,偏這緊要關頭冒出。狄青心下長歎,莫非自己一生行兵打仗,荼毒生靈,遷怒上天了麽?想到此處,已是悲苦之極,接連喝了兩大口湖水,亦未察覺。


    正自悲傷,卻見甲板上奔出兩人。後麵那人將前方那人用力一推,便將其推下了龍湖。自己從地上抄起一柄長刀,朝長白四獸“呼呼”幾刀,正是狄家刀法的路子。狄青自是認得那人便是江定國,被他推下龍湖的乃小女狄鳳。狄青忙遊上前,將狄鳳攬在懷中。狄鳳不識水性,被幾口湖水嗆得難受之極。正值驚魂甫定,一見身邊之人竟是爹,心下委屈,撲倒在狄青懷中大哭起來,道:“爹,娘被燒死了,家丁們也盡被殺了……”狄青心下痛楚,雙目噙淚,不作言語。突然狄鳳猛地抬起頭來,道:“爹,定國他……”


    狄青這才醒悟,隻見甲板上兀自相鬥還有五人。家丁們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江定國被四獸*得狼狽不堪。四獸招招猛攻,凶險之極。狄青忙叫道:“定國,不要再鬥,快跳下湖來。”江定國聽言,一個箭步,縱身一躍,跳入了湖中。然後搶得一塊木板,一路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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