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張大夫沉重的語氣,宋芫心裏“咯噔”一下,二林該不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吧。


    啊呸呸呸。


    別瞎想。


    張大夫說:“寒邪入體是一方麵,更多的是因為鬱結於心。”


    宋芫翻譯了下,昨日淋雨,受了涼,加上鬱結於心,身體一下子撐不住就病了。


    張大夫又接著說:“以前我就看出他小子心思重,沒想到竟已如此嚴重,再這樣下去隻怕他……”


    宋芫一下子就聽懂了他未盡之言。


    他的心沉了沉,再這樣下去,隻怕會有損他的壽命。


    二林如今也才九歲啊。


    宋芫鄭重點頭,認真道:“您放心,我會好好開解他的。”


    張大夫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還算你這個做大哥有良心。”


    “好好養著,別叫他想那麽多。”


    宋芫拿了藥回來,眼睛總是不經意往二林臉上瞟。


    二林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唇色有些白,眼睛卻灰朦朦的,像是有一層化不開的陰翳。


    小小年紀怎麽心思如此重,或許父母的死,在他心裏成了一塊打不開的死結。


    這也不是他的錯,何苦要往自己身上背。要說也是不負責任的宋大樹的錯,是這個世道的錯。


    二林敏銳的捕捉到他的目光:“大哥,你總看著我作甚。”


    “沒什麽,”宋芫麵不改色道,“張大夫說你太瘦了,要給你好好補補,我去牛嬸家買幾隻雞。”


    他看那幾隻雞不順眼已經很久了,這下總算逮著機會把它們宰了。


    見宋芫擼起袖子,一臉迫不及待的樣子,二林那句“大哥不用破費”被他默默咽了回去。


    每天紅棗枸杞燉雞湯養著,二林的臉色總算好看了許多,就連蹭了好幾頓雞湯的二丫,小臉都變得紅潤有光澤。


    把牛嬸家的雞都霍霍完了,轉眼也到了,跟李掌櫃約好的日子。


    繁華的吉鑫街道,兩旁門店林立,行人往來不斷,商販吆喝聲接連響起。


    “賣黴豆腐囉,好吃下飯的黴豆腐,兩文錢一塊,賣黴豆腐——”


    托這幾日風靡全城的腐竹、豆皮的福,路過的行人一聽到“豆”字,就下意識問道:“什麽豆?”


    小販腆著臉笑道:“黴豆腐,客官您要不要來一點。”


    閑漢感興趣道:“讓我看看。”


    小販打開籮筐上蓋著的簸箕,裏麵疊起幾層豆腐框,豆腐框上整整齊齊碼著,用白菜葉子包裹著的黴豆腐。


    早在幾天前,宋芫做的一壇子黴豆腐就已經發酵好了。


    鍾會看著長滿了白毛的黴豆腐,很是懷疑,這玩意真能吃?


    他還沒來得及質疑,就見鷹哥伸出了筷子,飛快夾起一塊黴豆腐,熟練地沾了沾鹽和花椒粉,往嘴裏一塞,頓時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吃啊,怎麽不吃。”鷹哥催促道。


    鍾會抱著赴死的勇氣,夾起一塊黴豆腐,沾了點鹽,送進嘴裏。


    軟綿的口感,一抿就化開了,依稀還有著淡淡的酒香,著實令人回味無窮。


    他嚴肅道:“叮囑幫會兄弟,以後都要對宋芫客氣一點,務必將他當貴客尊重。”


    鷹哥翻了下白眼:“這還用你說,我早就交代好兄弟們了。”


    “不過黴豆腐這長相,不大好賣。”鍾會有所顧慮道。


    “倒也簡單,芫弟還教了我個法子。”鷹哥細細道來。


    宋芫說的法子,就是黴豆腐發酵好後,撒上鹽和花椒粉,再用白菜葉子裹上,放壇子裏醃製幾天,就能吃了。


    這樣醃製出來的黴豆腐既鮮香麻辣,也沒有之前長滿了白毛的樣子。


    隻是鹽價貴,當時也沒有考慮,不過現在賣豆皮腐竹賺了銀子,倒可以嚐試一番。


    雖然成本高了,而這樣大家也能更容易接受一些。


    “我能嚐嚐嗎?”閑漢又問。


    “這是當然。”


    看著小販用筷子撕開外麵的菜葉子,夾出黃豆粒大小的黴豆腐,他嘟囔一句:“也太小氣了吧。”


    但黴豆腐已送入口中,他的臉色立即變了變。


    又嫩又麻辣的口感,簡直讓人欲罷不能,就著這一小塊,他感覺自己都能吃下一整碗飯。


    “這黴豆腐能放多久?”


    小販笑眯眯道:“您若是一下子吃不完,在家放個十天半個月都不成問題。”


    閑漢說:“給我來兩塊,不五塊。”


    小販拿了一片荷葉,包了五塊黴豆腐:“一共十文錢。”


    不過銅錢大的黴豆腐,就要兩文錢一塊,著實貴了些。


    但又一回想起黴豆腐那鮮辣的滋味,買回去中午都不用做菜了,又覺得還挺劃算的。


    “我也要嚐嚐。”前麵的顧客剛走,就又有人大聲喊道。


    “我的天,這黴豆腐也太好吃了,”那人嚐了口黴豆腐,誇張道,“我就沒吃過這麽好吃的。”


    是不是真有那麽好吃,路過的行人狐疑看來。


    “給我來兩塊黴豆腐!”那人爽快地給了錢。


    小販收下錢時,和對方交了換個眼神,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這人自然是他請來的托。


    不得不說,有個托在旁邊一唱一和,效果還挺好的,半個時辰的功夫,一筐黴豆腐就賣完了。


    此時,翔豐樓裏。


    李掌櫃捧著茶,而他對麵坐著的青年斯文儒雅,綁著頭巾,衣衫洗得發白,看著像是落魄書生。


    但誰能想到,他竟會是幫派小混混。


    李掌櫃消息靈通,自然知道最近賣得火熱的腐竹、黴豆腐。


    就說店裏好些顧客,進來都要問一句:“有沒有涼拌豆皮。”


    隻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找上了他談生意。


    李掌櫃老神神在在道:“收是可以收,但這價格嘛。”


    他慢悠悠地伸手,比了個數。


    鍾會皺眉,對方出的價,直接他預想的價格壓了一半。


    他之前沒打算跟酒樓做買賣,正是因為如此。


    把價格壓得太狠了,他們就隻能賺個辛苦錢。


    鍾會從容不迫道:“李掌櫃,你還沒嚐過我們剛賣的黴豆腐吧,您先嚐嚐,再來談價錢。”


    “也好。”李掌櫃不以為意地夾起一塊黴豆腐,送進嘴裏嚐了嚐後,他神色微微一變。


    片刻,他不動聲色地放下筷子,挑剔道:“滋味確實奇特,不過粗糙小吃,難登大雅之堂。”


    一開口就如此尖酸刻薄,與之前在宋芫麵前的大方爽快,簡直判若兩人。


    李掌櫃麵對宋芫客氣,是因為宋芫一口氣拿出三個柰子,並且後續還能拿出十五個柰子。


    一般人能隨便拿出這麽多柰子嗎。


    再加上舒長鈺的前車之鑒,李掌櫃擔心,怕又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所以不敢輕易得罪。


    而鍾會他卻是認識,滅霸幫的副幫主,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他自然就顯出幾分傲慢來。


    “吃食最講究的就是一個新鮮,不僅是食材新鮮,更是沒見過的新鮮玩意。”鍾會語氣平和。


    李掌櫃捋了捋胡子,得意道:“鍾幫主是有所不知,我們翔豐樓,請的是京城過來的大師傅,京城那邊有什麽新鮮玩意,不出半月,我們就能上。”


    他明擺著告訴鍾會,他們酒樓最不缺的,就是新鮮玩意。


    而鍾會能言善辯,同樣不輸李掌櫃。


    他說:“那李掌櫃肯定也沒嚐過涼拌豆皮,這豆皮吃法各式各樣,涮鍋吃更是一絕。您若是不稀罕,想必對麵的美味齋,是極願意合作的。”


    翔豐樓與美味齋打擂台多年,不是東風壓了西風,就是西風壓了東風,至今仍沒分出輸贏。


    一聽到美味樓的名字,李掌櫃就不悅地皺了皺眉頭。


    兩個老狐狸你來我往,唇槍舌戰半晌,才談到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價格。


    翔豐樓每日向他們訂50斤豆皮,20斤腐竹,和100塊黴豆腐。


    並且在縣城裏,隻能提供他們一家,不能再賣給別家酒樓。


    從翔豐樓出來,鍾會深深吸了一口氣,眼裏流露出炙熱的野望。


    翔豐樓,才隻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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