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英皺著眉說:“小姐,這不好吧,要是讓貪婪之輩知道了,保不定又要來奪,屆時您會有危險的。”


    她大笑:“那我就叫人謄抄個千份百份,人手一冊。搶什麽?誰有本事誰練好了。到時候大家武功套路都一樣,還打得起來嗎?隻能打外人去了吧。 .]”


    折英忍不住被逗樂了:“也隻有您舍得。”


    初銜白怔了怔,似歎似訴:“如今對我而言,再沒有什麽是舍不得的了……”


    記錄東西其實是件費時費力的事,光是零零散散地對各派武功做了總結就花去不少時間。


    初銜白在武林各派之中首推天殊派的武藝,倒不是出自私心,而是它更適合普通人,這也是天殊派人數最多的原因。不說別的,就說這次天殊派去往西域的人數,隨便點了點就超過了好幾個門派的總和,領頭的正是靳凜。


    初銜白估計自作聰明的二師伯終究是沒能贏在最後,天殊派的掌門之位應該隻等著靳凜回去坐了。不過出了穀羽術那檔事,她再也不會跟他聯絡了,見了麵彼此都膈應。


    其次當推青雲派,不僅武功奇巧,輕功也是上乘。隻是他們的武功對練武者資質有要求,門檻比較高。初銜白自幼師百家之長,最不重門第之見,自然有些輕視。


    頗為意外的是唐門然排在第三位。雖說時至今日各大名門漸有衰微之勢,但怎麽著也該輪到武當少林崆峒青城峨眉之類的吧?折英見到時,下意識就說她懷了私心。初銜白萬分無奈:“我真是冤枉。唐門的武功其實招數套路在各派中最為蹊蹺難辨,詭譎非常,隻是如今一代不如一代,愈發荒廢了而已。”


    折英遂不屑道:“那是自然,不是想著內鬥就是想著害人,能不荒廢武功麽?”


    初銜白笑道:“你現在說話真是越來越犀利了,莫不是跟楚泓鬥嘴練出來的吧?”


    折英說不出話了,一張臉漲得通紅。


    忙完了這個,初銜白又將曾經看過但不幸遺失或毀損的武功秘籍記錄了下來。這個比較耗費心力,何況記憶有偏差還會導致練武者走火入魔,遂很快就告停。


    最後她才開始記載千風破霜劍。這本足足寫了幾百頁,包括練功時需要注意的部分都描述的很詳細。折英幫她裝訂成一冊,問她要不要署上大名。初銜白想了想,隨手在末尾簽了“唐印”二字,順便將其餘寫就的冊子也加了同樣的名字。


    “小姐?”折英驚詫莫名。這不流入外人之手也便罷了,如果流了出去,人家還以為這是天印的功勞呢。


    初銜白無所謂地攤攤手:“我都置身江湖之外了,要那些虛名也沒意義,他以後要是還在江湖行走,說不定就需要這些。不過誰說的準呢,隻要你收好不讓它落入他人之手就可以了嘛。”


    折英心中腹誹,那也要天印活著回來才有用吧。想起今早收到聽風閣悄悄派人送回的消息,她猶豫了一瞬,終究沒有開口。


    事情比預想糟糕很多,那裏幾乎已經形成一場戰事。段飛卿似乎有意突襲,行事迅速猛烈。天印目前倒還沒暴露目的,是衡無的左右手,但最後臨陣倒戈能否成功還是未知。


    初銜白毫無所覺,她也不關心,每日照舊寫寫畫畫,實在無事可做了,開始寫一些零散的事情,多半是以前的回憶,頭一篇寫的然是那匹叫上菜的馬。


    她寫的太過隨性,甚至連那匹馬難產的事也一並說了。當時情形危急,後來還是她學著天印叫了一句“小二”,上菜才一個撲騰將下馬駒生下來。彼時她早跟天印決裂,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後來上菜老死了,她坐在馬廄邊默默無言了許久,直到折英派人將它拖出去埋了。


    當時她覺得有關那個人的一部分回憶也隨著上菜的離去埋葬了。


    當筆下出現這個名字後,一切就順其自然了,初銜白幾乎將十年前的事情都回顧了一遍,有時候寫到氣憤處會潦草地加一句罵人的話,墨點子都濺在了旁邊。寫到難過處又像是下不了筆,輕飄飄的,字像是隨時會脫離紙張飛出去。


    這種東西自然不能給折英看到,她每次寫完就丟進匣子裏,那裏除了這些,還靜靜躺著天印臨走前插在她發間的簪子。


    還好她有所準備,以至於折英忽然撞開房門時,不至於被逮個現行。


    初銜白故作悠然地擦去指尖的墨漬,抬頭問她:“什麽事這麽慌張?”語氣平靜,內心緊張。


    “錦華夫人她……”折英喘了口氣:“她暈倒在了大門外,剛被抬進來。”


    不知道為何,初銜白聞言後的第一反應然是鬆了口氣,然後才趕忙隨折英去看錦華。


    離上次見麵不過才兩個月,錦華看起來很不好,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還分外蒼白,躺在床上像個紙人。采蓮拿出唐門弟子的魄力,一連灌了她三大碗湯藥,才將她弄醒。


    “哎呦,苦……”她開口的第一句竟是埋怨:“你們給我喝的什麽?我嘴裏全是苦味。”


    初銜白不想讓她難堪,遣退折英和采蓮後才問她:“夫人,你如何中的毒?”


    錦華聞言臉色微變,隻一瞬,又堆起笑來:“被發現啦,唉,看來瞞不下去了。”


    初銜白緊盯著她。


    “好了好了,我直說好了。”錦華挫敗地擺擺手:“其實我活不久了。”


    初銜白愕然,半晌才回神:“衡無做的?”


    錦華點點頭:“我終於有勇氣求他放我離開魔教,他卻給我兩條路選:一條是繼續做右護法,直到死;另一條就是服下毒藥,等死。”她竟然還笑得出來,不覺得悲哀,反而有些輕鬆。


    “……天印知道嗎?”


    錦華搖頭:“他還不知道我已經脫離魔教的事,隻是借著我有誥命夫人這個身份,才將你托付給我罷了。”


    初銜白皺眉。


    錦華立即道:“千萬別可憐我,我高興著呐,就算活不久,也比一輩子沒自由好吧?”


    她隻好舒展了眉頭,盡量做出無謂的態度,許久又道:“我總覺得事情並非這般簡單。”


    錦華長歎口氣,似極其疲憊:“我把我知道的告訴你好了。人人都知曉魔教是西夜國教,但它實際上遠沒那麽簡單。衡無之所以不肯放過我,還有個原因,他希望我利用身份給他們製造方便。也許衡無的目的隻是中原武林,但背後的西夜朝廷想要的可不止這些。”


    初銜白陡然一驚:“你的意思是……他們甚至連我中原江山也想染指?”


    “中原富庶,地大物博,哪個國家不想染指?”


    “……但西夜這般行事,未免太過冒險了吧?”


    “所以才需要從武林這邊來試探啊,如果中原武林還像以前那樣有誌之士輩出,人人同心,又豈會讓魔教有得逞的機會?”


    初銜白默然。許多外患皆起源於內因,自身崩如散沙,當然容易招來覬覦。她無力反駁。


    “以前西夜飽受欺淩,如今壯大,這些年又一連吞並了周邊好幾個小國,便如人欲壑難填,自然圖謀更多。而魔教不過是個幌子,打著幌子做事情,一旦不妙便能棄車保帥。總之不管如何,朝廷是沒有虧吃的,成了,是他們的功勞,不成,是魔教的錯。”


    初銜白驀然心中一寒。


    錦華苦笑:“衡無也是高估我,我雖為誥命夫人,卻一點實權也沒有,哪來的途徑幫他們?再說我要是真幫了,到了地下見了我們家那位死鬼,也別想安生了。”


    初銜白忽然喃喃:“段飛卿……”


    “盟主?”錦華一愣:“他怎麽了?”


    “段飛卿是有朝廷背景的,他忽然想蕩平魔教,會不會就是因為這點……”


    錦華恍然:“這就不知道了,據我所知段家早就脫離朝廷了。不過魔教有這個意圖已非一日兩日,青雲派離西夜比較近,可能早就洞察也未可知,何況段盟主看著也的確是那種心係家國的人。”


    初銜白終於明白尹聽風未曾言明的秘密是什麽了。也許天印早就知道,雖然他的目的比起家國大業實在微不足道甚至可以說自私,但他還是做了段飛卿的車。


    難怪尹聽風說派了楚泓給他做幫手,聽風閣的人輕功卓越,如果他回不來,至少藥可以送回來……


    錦華倚在床頭靜靜觀察著她變了色的臉,忽然道:“春天快到了,你還願意隨我走麽?”


    “等夫人好一些再說吧。”她如同夢囈。


    錦華微微一笑:“你是想說等到天印的消息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看到有筒子問還有多久結束,快了快了,大概還有一兩章就結束了吧擁抱


    ps:jf已送=3=


    75第七十五章


    中原江湖已陷入死寂,這死寂市井小民感受不到,巍巍廟堂更感受不到。世人過著該過的生活,沒人知曉正發生什麽,當然也沒人在意。


    春日將至時,道路好走,西域商旅開始大批湧入中原。直到此時,有關那裏發生的一切才陸陸續續傳到眾人耳裏。


    茶館酒肆的說書人逮到了最為傳奇的題材,大肆渲染,門庭若市。什麽“聚俠客江湖遊龍三千,降魔門梟首敵眾萬百”,“昔年青峰崖結盟豪誌,今朝玉門關蕩平雁山”……


    聽者不過當個故事,隻有那些傳播這些的商旅清楚當時的情形。其實他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何中原武林人士會忽然做出這種兩敗俱傷的事,難道他們的聖教礙著中原的事了麽?還是說果然舞刀弄槍的人都腦子不好使呢?唉,隻盼不影響他們做生意就好……


    到了陽春三月,溫泉山裏草木齊發之際,折英惦記著西域情形,打聽過後回來,第一次跟初銜白稟報:


    “小姐,前武林盟主,就是段衍之,忽然前往西域了。”


    初銜白心裏咯噔了一聲,扭頭去看正安心養病的錦華,她的臉色也不太好。


    如果連段衍之都驚動了,一定是很難收拾的局麵。


    詭異的是,大家都有數,卻誰都沒有開口言明。


    雖然已經等待了很久,但事到如今,到底會覺得有些難熬。本以為還要等待下去,實際情形往往出乎意料。溫泉山裏綻放第一枝桃花時,折英喘著氣跑進門叫初銜白:“小姐…他們回來了……”


    初銜白站起了身,走到門口時,忽然又停下了腳步。


    她看著回廊拐角,忽然想起天印離去前最後一個笑容,再也走不動了。


    一定有許多人湧了進來,她聽見了聲音,甚至還有馬嘶聲,但沒有到達這院裏。很快,有人沿著回廊走了過來,初銜白的視線在強烈的陽光下有些模糊,隻看見那身紫衣,心慢慢揪緊,待人走近,又緩緩鬆開。


    尹聽風站在她麵前。


    他走上前來,鬢角發絲被風吹得微亂,手裏還握著馬鞭,風塵仆仆,顯然是返回時直接來了這裏。


    “青青,我來接你了。”他的嘴角擠出微笑。


    初銜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尹聽風仍舊笑著,招手喚來一人,那是楚泓,完好無損,隻是腳踝處纏著厚厚的紗布,走路微跛。他臉色沉凝,甚至都沒看一眼折英,慢慢走過來,從懷裏取出一隻包裹。


    初銜白伸手接過,手沒有顫,臉色也很平靜。


    打開,裏麵一隻瓷瓶,一隻小盒。竟毫不意外。


    “這是虛穀膏,紅丸內服,白膏外敷,快去用,你會好起來的。”尹聽風催促她,笑容比任何一次都燦爛。


    初銜白沒有動,語氣平靜地像是局外人:“所以這就是結果?”


    尹聽風笑容斂去,眼神有些黯淡:“能不能過段時間再說?我現在實在不想說起當時的情形。”


    他第一次用這種語氣說話,初銜白的手指不禁顫了一下:“沒關係,我並不關心那裏發生過什麽,你隻需要告訴我,天印……是死是活。”


    四下有一瞬的寂靜,尹聽風疲憊地笑了一下:“我們能不能私下說?”


    人在得到一個期待久矣的結果之前,總會像是被線懸著喉嚨,而一旦有緩和的空隙,這種感覺就會稍稍緩解。初銜白自認已經曆過太多生離死別,這種感覺已不明顯,但她如今麵對的是尹聽風,又有不同。他其實是個很矛盾的人,認真時可以端著架子拒人於千裏之外,不羈時又叫人啼笑皆非。


    在初銜白眼裏,尹聽風是個可以化解痛苦的人,任何苦樂在他眼裏都可以成為一個玩笑,但他若正經起來,那就說明事情必然很嚴重。而在這種情形下,初銜白感到的不是尋常的緊張和不安,反而陡然躍入一種空白的狀態。


    他們遠離眾人,站在一處泉眼邊,盯著那升騰的熱氣在眼前幻化成各種形狀。初銜白其實已經做足了準備,她隻是在等尹聽風證實而已。


    “天印沒有死。”


    她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比起最壞的那個,這個答案反而將她拉出平靜,讓她震驚和惶惑。


    尹聽風衝她咧了一下嘴,有些自嘲的意味:“起碼我最後見他時,他還活著。”


    “那他為何沒有回來?”初銜白這才想起,不止他沒回來,整個唐門都沒回來。


    “也許……”尹聽風有些躊躇:“是回不來了吧。”


    初銜白皺眉:“什麽意思?”


    “段飛卿失蹤了。”他忽然道。


    初銜白愣了愣,忽然明白為何段衍之會忽然趕去西域了。


    “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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