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有七八年了吧。”衡無似乎不太耐煩她問題那麽多,抱著胳膊,回答地心不在焉,模樣卻顯出陰柔的風情來。


    七八年前……初銜白細細回想了一下,已經猜想到大概。折華與天印隻一起出去過一次,當時他說天印懂藥理,要帶他去買些藥材回來,但那之後過了幾個月,卻見折華一個人回來,之後再見天印,就是訣別。


    “難怪他恨我……”初銜白怔忪著,忽然又笑起來:“折華……果然傻……”


    衡無壓根對他們的糾葛沒興趣,翻了個白眼接著道;“我假扮成折華跟著你,為防你看出異常,經常借口遊曆外出,好不容易摸到初夫人那根線索,你又忽然決定上京求醫。哼,就是那次,差點讓我死了。”


    他眼中露出憤恨:“天印居然讓我假扮成你去死,若不是我受傷太重,豈會讓他得逞!好在他下手前我用龜息**護住經脈,這才逃過一劫。但就是因為他,讓我從墳裏爬出來後,這張臉皮再也扯不下來了!”


    他動了動手指,關節哢哢作響,臉上的神情反而越發妖嬈起來:“說來也巧,段飛卿剛好聞訊過來查看情形,救了我一命,真是好笑,居然是中原的武林盟主救了我,哈哈哈……看來上天也認為我命不該絕呢!”


    初銜白終於吃不住癱坐在地上,頭垂著輕輕喘息。天印說過,他早在密林裏就發現折華有問題了,應當早就看出衡無的身份。他卻隻字不提,甚至她在密道裏追問起此事,他也不肯說。他說得對,她沒有他會演戲,如果知道折華早已被眼前人折磨致死,她一定會忍不住殺了他,屆時也許是兩敗俱傷,也許是同歸於盡,當然最大的可能是她死。


    “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她從低笑轉為大笑,身體的疼痛似乎都察覺不到了。


    初銜白的名號是夠響,震徹武林,人人懼之。那又如何?她連身邊人都護不了,折華受盡折磨而死,她居然都不知道,就連天印為什麽恨她都不知道。


    她恨天印,恨衡無,最恨的卻是自己。有個人一直在她身邊守護著,事事以她為先,寧可算計別人,寧可失去性命,她卻從沒給過他一個正眼。


    “你的內力都給天印了?”衡無歎了口氣:“要不是看在他現在回到了唐門,我早殺了他了。既然你將內力給了他,似乎對我而言,也是好事一樁。那就趕緊把神訣交出來吧,我可沒時間再跟你繼續閑聊了。”他攤了攤手,像在跟老朋友閑話家常:“快呀。”


    初銜白笑著朝他招手:“我走不動了,你過來拿吧。”


    衡無眼神一亮,立即朝她走來,剛蹲下來,她的劍已經刺向他頸側。


    失去內力的她氣力難繼,衡無一偏頭就避開了,眼神一冷,手指捏住了她的咽喉。


    “找死是麽?哼,拿不出秘籍,就早點送你上路!”


    斜向裏挑過來一柄劍,擋開他要拍下的掌。折英悲憤欲絕,下手全是狠招。衡無險險避開,下擺還是被割裂了一道口子,他不禁蹙起了眉,挑眼看過去,已動了殺機。


    “唉……”


    忽然憑空傳來一聲長歎,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聲音似乎來自很遠之外,又似乎近在耳邊,隻有輕功卓越的人才能做到:“玄月師父真命苦,剛剛入土為安,一群小輩就在這兒打打殺殺的,這都什麽事兒啊……”


    衡無倏然轉頭,盯著黑黢黢的後方,那裏隻有茅草在月色下擺動:“什麽人在裝神弄鬼?”


    初銜白一聲低笑:“是神仙呢。”


    紫衣翩翩的人影飛掠而來,到了跟前,步履化為悠然:“是啊,我是神仙啊,專門克魔的。”


    衡無不屑地看著他:“尹聽風,就憑你也想克我?”


    “哎呀,我又沒說你是魔,太不謙虛了你!”尹聽風小挪著的步子到了初銜白身後,嘿嘿幹笑:“勸你別輕舉妄動,我有幫手哦。”


    初銜白轉頭見他一隻手悄悄對自己搖著,就知道他在說謊。也是,就憑他這招搖的性子,若是真的有幫手,還不早就拉出來遛了,這模樣顯然是單槍匹馬故弄玄虛。


    折英見衡無一臉鄙夷,根本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裏,持著劍擋在初銜白身前,神情微微露出不安。


    “看來今日真的要見血了,唉,初銜白,好歹跟你相處過一段時間,我對你還是挺有感情的。”他一步步朝初銜白接近:“折華生前常說起你的事,當然他除了說你也沒什麽別的可說的。我知道你很多事情,也很欣賞他對你的情義,有時候甚至想,我自己似乎真的在代替他守在你身邊了呢……”


    “閉嘴!”初銜白忽然忍無可忍地吼出來:“你也配提感情?”


    衡無冷笑一聲,腳步一動便朝她襲來,肩頭忽然一沉,森寒的劍尖已經壓了上來。他心中暗驚,旋身避開,反身送出一掌,來人並不迎接,退後幾步,又迅速揮劍而來,招招挑他大穴。屢次三番被打斷,衡無已怒從心起,立即追了上去與之纏鬥,二人你來我往誰也沒討到便宜,不一會兒就離這裏有一段距離了。


    尹聽風見狀長舒口氣:“還好段飛卿及時來了,我們快走。”他拉起初銜白要跑,卻發現她手心冰涼,被他一拽人就摔倒在地。


    折英忙道:“尹閣主當心,她已沒內力了。”


    “什麽?”尹聽風錯愕:“難怪她被衡無逼成這樣……算了,趕緊跑吧,其他事稍後再說!”為防初銜白疼痛難忍,他幹脆點了初銜白的昏睡穴,一把抱起她提起輕功飛奔:“去聽風閣,快快快!”


    作者有話要說:前麵鋪墊夠多了,大家的推理也夠給力,這章衡無的身份揭曉應該說毫無懸念啊~


    上章穀羽術那事兒吧……真不能說太細,本文作為純潔清新係,我怕黃暴指數超標,會把我和諧啊,所以她是真掛了,不是假的,江湖險惡,慎入啊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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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第六十一章


    天印仍舊沒有醒。初銜白的內力極其霸道,她的轉功大法又沒練成,天印要完全接收並不容易。玄秀隻有用針灸給他疏通經脈,這見效比較慢,但以他現在的情形,隻能用這種溫和點的法子了。


    體內似燃起了大火,天印覺得自己的心肺都在烈火裏焚毀殆盡了。意識卻是清醒的,他還能聽見玄秀的聲音,她叫他忍一忍,等疏通經脈,兩股內力相融,就會沒事了。他恍惚間覺得有些不對,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哪兒不對,昏昏沉沉間又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總算感到了清涼舒適,天印睜眼,卻發現自己竟身處天殊派的後山上,他正在修煉天殊心法,第九重極其重要,周圍不能有絲毫幹擾。他調息打坐,已進入空境,身後忽然傳來窸窣清響。知道有人正在接近,他微微偏頭去看,眼裏落入一身藍衫,她的臉依然是少女模樣,眼神裏全是興奮和好奇,但一接觸到他的視線就慌了。他還想再細看,場景換了。


    派中集會,他坐在上方,階下各門弟子齊聚,他的視線掃過去,看到她縮在角落裏心不在焉的開小差,有時候會偷偷笑起來,眼神落在前麵的靳凜身上,滿是愛慕。


    眼前似落了雪,他低頭看了一下衣擺,黑色的衣角沾了鵝毛雪花,黑白分明,分外奪目。再抬眼,居然又變了地方。前方白衣勝雪的人影背對著他離去,一步一步,越來越遠。他想開口呼喚,她已自己停了,轉過身來,簌簌落雪隔開她的表情,分外平淡:“你我兩不相欠,從此再無瓜葛。”話音未落,白衣已經隱去,再不複見。


    天印猛然睜開了雙眼。


    耳邊傳來敲木魚的聲音,玄秀正在外麵念一段經文:“世間無常,國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陰無我生滅變異,虛偽無主,心是惡源,形為罪藪……”


    他的意識漸漸歸攏,坐起身來,抬手摸了摸胸口。傷口仍舊疼痛,但顯然已經不足以讓他喪命。體內感受有些不同,他攤開左手掌心,血線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你醒了?”玄秀聽到響動進來,看到他坐著,驚喜地走了過來:“怎樣,好些沒有?”


    天印怔了半晌才嘶啞的開了口:“我還以為我醒不過來了……”


    “是啊,凶險的很,多虧了……”玄秀怕提到初銜白的事影響他養傷,想想還是住了口。


    天印追問:“多虧了什麽?”


    玄秀打岔道:“對了,你試試看鳶無的毒有沒有解,你體內兩股內力相抵,我便幹脆借力使力,試著將毒引入經脈導了出來。”她指著床下的一隻木盆,裏麵黑乎乎的半盆黑血:“也不知道有沒有成功,你快試試看。”


    天印並沒有動,反而蹙起了眉:“兩股內力?我怎麽會有兩股內力?”


    “……”玄秀一時失言,尷尬地不知道該如何自圓其說。


    天印提了提氣,的確沒再感到壓製,反而感覺真氣源源不斷,愈發奇怪。


    玄秀見他神情有異,怕他再追問,連忙起身道:“我去給你端些吃的來,瓏宿送了不少東西過來呢,你先補一補身子吧。//


    “初銜白……”天印忽然開口,阻斷了她的腳步:“她是不是來過?”


    玄秀並不擅長掩飾,訕訕地別過臉出門:“先吃點東西再說吧。”


    天印坐在床上沒動,他想起初銜白似乎在他耳邊說過跟夢裏一模一樣的話。玄秀又說他體內有兩股內力,夢裏的煎熬如同置身火海,難道……


    但以她對他的憎恨,沒道理會這麽做。


    他披衣下床,玄秀已經端著東西進來:“哎,別動,你現在還不能隨便走動。”


    “沒關係。”天印指了指簾子:“去外麵坐吧,我許久沒有下床,實在難受。”


    玄秀隻好同意。


    外間香煙繚繞,天印走到小桌前翻了翻那幾本經文,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玄秀:“你有心向道,怎麽讀起佛經來了?”


    “為月兒念的。”玄秀看著他蒼白的側臉,忽然想起初銜白,似感慨般道:“其實直到她走了,我才算真正勘破。天印,我們都活得很艱苦,世間萬般無奈,掙不脫,隻有熬。奈何你我都是一葉障目,從未看清楚所圖所想,最終失之交臂,唯有扼腕。你比我年輕,早日看透,才會解脫。”


    天印微微偏著頭,似聽得入了神,半晌才低聲道:“我就是看透了所圖所想,才無法解脫。”


    “……”


    在床上又躺了兩天,天印已覺身子好了許多,趁玄秀收拾時便出去走了走。日頭剛剛西斜,灑下來毫無溫度,看來今年的冬日會格外寒冷。他裹緊外衫,踱步到了玄月墓前。祭品已經落滿了灰塵,看到一碟形狀奇怪的糕餅,他微微晃了神。


    很久之前,在天殊山上,她做的糕點也是這樣毫無賣相可言。


    不遠處又添了座新墳,他疑惑的走過去,看到碑上的名字居然是穀羽術,立時愣住。


    “天印!天印!”玄秀在草屋門口喚他,見他不動,隻好自己走過來:“我忘了告訴你了,靳凜回天殊派去了,德修掌門聽他說了你們發生的事,來信說你可以回天殊派養傷,至於你今後要去要留,可以再作計較。”


    天印並沒有答話,隻是快步進了屋,很快再出來,手裏提著劍。


    玄秀以為他這就急著要走,忙道:“不妨多養幾日再動身,不然長途奔波反而對身子不利啊。”


    “不用了,”他有些急切地打斷她:“替我轉告師父,多謝他老人家好意,我現在要去別的地方。”


    玄秀伸手攔住他:“你要去哪兒?”


    他轉頭看過來:“她來過是不是?”


    玄秀一愣。


    “她把內力都給我了是不是?”


    “……”


    天印握緊了劍,立即就要動身。


    “你不用擔心,”玄秀叫住他,微微歎息:“她當晚離開時跟別人動過手,我聽到響動趕去時,她已經被尹聽風救走了,現在一定沒事。”


    “不管有沒有事我都要去找她,當初是我要廢她武功才造成如今的後果,這一切自然該由我承擔。”他轉過身,背對著她,望向山下荒蕪的天際:“你有沒有念過這樣一句佛經?‘人在世間,愛欲之中,獨生獨死,獨去獨來。當行至趣,苦樂之地,身自當之,無有代者。’”


    玄秀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的確,這世上,善報惡道,恩愛苦樂,自己造就,也隻有自己能承擔。


    天印轉過身來,朝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謝,後會有期。”他又朝玄月的墓拜了拜,轉頭離去。


    聽風閣裏現在聚集了一批江南最好的大夫,幾日下來開銷可觀。楚泓拿著點算好的賬目悄悄問尹聽風:“公子,這些錢都你出?”


    尹聽風大義凜然地瞪他:“你這是問的什麽話?難道要初銜白自己出嗎?別說初家就是個空架子,就算有錢,她現在都回不去了,你居然還問這種不合時宜的問題!”


    楚泓頓生慚愧,心想自家公子都改了錙銖必較的毛病了,自己居然還這麽不上進,實在不該啊不該!正想改口,卻見尹聽風摸著下巴賊兮兮地看著他道:“聽風閣是我們大家的嘛,當然是我們大家出啊。”


    楚泓差點一頭摔死,眼淚汪汪地拔腿就奔。


    看來這幾個月的工錢都別想要了……>_<


    初銜白的傷目前還是隻能用鎮痛的藥物壓著,折英說什麽也不讓她走動了,非要她躺在床上靜養,自己寸步不離地看著。


    尹聽風其實是個大忙人,到處忙著賺錢,隻能偶爾過來一下,怕她疼,也不敢逗她笑,就跟她說些閑話。這日難得有空,剛坐下沒多久,楚泓風情萬種地撩進來了:“公子,又有名醫要結賬了,您不去過問一下?”


    也不知有意無意,說完這話他還故意瞄了一眼折英,那表情仿佛在說她們是來吃白飯似的。折英自然氣悶。


    楚泓又風情萬種地撩出門去了。尹聽風嘖嘖道:“這小子一在折英麵前就路都不會走了,明顯是找抽嘛。”


    折英冷哼一聲,跟了出去。


    楚泓那邊剛好遇上兩個新來的弟子,端著架子教育新人呢,忽然後領一緊,人已經被提了起來,嚇了一跳,回神時已經被高高掛到樹上了。


    兩個新弟子眼似銅鈴,都看傻了。楚泓深感丟人,一低頭看到那醒目的傷疤,頓時火大:“醜八怪!你怎麽又把我掛樹上了!!!”


    “看你不順眼。”折英飛身而上,一腳踩在掛他的樹枝上:“以後再擺臉色給我家小姐看,就摔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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