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此種種舊事曆曆在目,長安城內,物是人非。


    楊逍每每觸景生情,終究還是在天下安定後辭官遠走。


    或許在他心裏,最看不順眼的,還是王座之上的並非他所熟悉的那一位驚才絕豔的女子吧。


    楊逍知道一個秘密——一個曾經或許會引起大動蕩如今卻一文不值的秘密,但他仍是小心翼翼地保守著,仿佛這樣,他就和那個秘密的主人有一點不同於他人的默契。


    那個秘密曾經有三個人知道,而在多年前成昆悄然死在光明頂後就隻有他和瑤光知道,如今,世上隻有他一人知道了。


    明教蟄伏的那幾年,成昆曾摸上光明頂試圖與瑤光認親,說自己與前明教教主陽頂天的妻子是師兄妹,兩人兩情相悅卻慘遭陽頂天破壞,成昆大肆述說往事,連自己和陽夫人在光明頂密道偷情也說了出來,還說那一年陽頂天會走火入魔正是因為知道了女兒並非親生這才怒火攻心,隨後成昆以臂上胎記指認瑤光並非陽頂天與陽夫人的女兒,而是他和陽夫人的孩子。成昆本想著明教權柄唾手可得,卻沒料到那一個秀美雅致的少女會想也不想一劍便殺了他。


    當時楊逍隱於暗處,想要出手已晚了一步,隨口道這和尚好大的膽子。


    瑤光笑道,是啊,居然敢從密道摸上光明頂來,果然是好大的膽子,不過,我也因此知道了一件事。


    楊逍心覺不妥,而上方瑤光已將袖口卷到肘部,那一條手臂潔白細膩,並無成昆先前所言的胎記,楊逍震驚不已。


    毫無疑問,瑤光並非陽頂天的女兒,甚至也不是陽夫人的孩子,她根本隻是一個和明教毫無幹係的孤兒而已。至於那一枚聖火令如何會出現在她的繈褓上,那已是連當初抱走了陽夫人女兒卻又丟棄在武當山的成昆也無法知曉的事了。或許其中有“天意”,也或許隻是巧合而已。


    瑤光問,楊左使打算如何?


    楊逍答:屬下告退,教主好生休息。


    此事便如同並未發生過一般,輕輕揭了過去。


    倘若再早幾年,或許楊逍會將這秘密當做把柄來要挾對方,但當時他竟完全沒想過這些,第一個念頭竟是“教主不會拋下明教吧”,所以得到對方的試探後,他竟鬆了口氣。


    在那之後,這個秘密也逐漸在回憶中變了味道,從苦澀到甘甜,再從甘甜到酸澀,現如今已成了美酒一般的醇香。


    楊逍看向麵前的青年道人,笑道:“宋少俠可曾想過,當年若是教主將你留在光明頂,今日稱帝之人或許便是你了。”


    宋青書笑著搖頭道:“小師叔不會將我留在光明頂上。”


    楊逍微楞,追問道:“何以如此斷言?”


    宋青書又是一笑,輕輕展開手中書卷,封麵上正是《道德經》,他捋平書頁,小心翼翼地將書冊放進袖中。


    “小師叔昔年教我習劍之時,我曾立誓,求學劍道,持恒勤勉,不濫殺,不喪誌,不殘殺同門,不助紂為虐。我既求學劍道,又怎能再求王道。天下大亂,小師叔不得不仗劍救世,如此,我自然更該專研道法,方才不致使小師叔空勞一場。她劍道絕學,我若能傳承幾分到後世,便也不負所學。”


    楊逍聞言,沉默良久,忽而大笑出聲。


    “張真人收的好弟子,教主收的好弟子!今日的酒,就讓楊某來請吧!宋少俠莫要推辭了,今日一別,恐怕後會無期,也請少俠轉告張真人、殷老兒父子、張五俠夫婦,楊某即將回返昆侖,就不親上武當拜訪了,願幾位身體康健、百事無憂。”


    宋青書一笑,點頭道:“如此,便不辜負前輩美意了。請——”


    兩人身前已是金陵城門,燦爛暖陽撲麵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如大家所願,寫一寫成年版本的宋青書,以及楊逍。


    宋青書對瑤光的感情不必多提了,楊逍嗎,我這裏寫的比較含蓄,反正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


    之前江湖未遠那一章我說過很多明教的人是沒做官就隱居了的,這裏在正文裏也寫寫吧,大體上明教舊人做官、特別是高官的並不是很多,瑤光勸走了很多武行文不行的,剩下一些笨蛋死掉就算了,聰明人裏又有一些過幾年和楊逍一樣跑路了的,還剩下少數也就無所謂了。我是覺得明教不能太多人在朝中,否則很容易生出動亂來,比如文裏雖然沒有明寫但是實際上有過的動蕩,在瑤光離開之後、帝位空懸的日子裏,朱元璋本來是有些想法的,沒想到楊逍下手太快了,徐達常遇春又是瑤光死忠,於是朱元璋就隻能想想了。(朱元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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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墨家巨子


    公元前二百五十一年,秦趙長平之戰已過去九年,自從白起坑殺趙國四十萬降卒,趙國一蹶不振。


    此時秦昭王在位已有數十年,隨著秦昭王年事漸高,國內人心浮動,王子柱體弱多病,王孫子楚正當盛年。


    昔年王孫子楚曾身陷趙國,雖有大商人呂不韋救其回國,但子楚姬妾朱姬與兒子都被扣在趙國。


    隨著秦昭王身體一天天差下去,秦國有人格外擔心起來,此人便是“大商在國”的呂不韋。呂不韋雖救回子楚,卻被王子柱以非秦人而嫌惡,呂不韋擔心王子柱即位後自己權位不保,彼時更難將朱姬與嬴政帶回秦國。


    呂不韋心中焦急,多發人手潛入趙國,又聯絡居住趙國多年的“畜牧大王”烏氏,想要將朱姬和嬴政帶回來。秦與趙相隔豈止千裏,縱然快馬傳訊,一來一回也要月餘,呂不韋每日對著急報眉頭緊鎖。


    一日,呂不韋進宮見到王孫子楚,不想子楚忽然神秘地將左右屏退,說要介紹一個高人給呂不韋認識。


    呂不韋心中實已萬分焦灼,哪裏有心情認識什麽高人,但他更不能與子楚翻臉——他將來的榮華富貴還要著落在子楚身上,於是呂不韋強壓怒氣做出恭敬模樣,靜候那位高人從內堂走出。


    贏子楚興奮地說:“這位便是清虛真人,她是道家真人,劍術卓絕,有以一當百之能。”


    呂不韋聞聽此言,抬頭望去,待看清來人,幾乎要呆住。


    來人身著水合色道袍,頭戴蓮花上清冠,背負長劍,氣度殊異常人。


    霞姿月韻,秀美絕倫,雙眸清湛,顧盼生輝,實是第一等的美人,氣度高華,又如白雲閑渡、明月高懸,凜然不可犯,恍惚之間隻覺如同仙人下凡。


    道家少女揖手為禮,眉目流轉間隱約含笑。


    “我願往趙國一行,帶回王孫公子。”


    呂不韋這才回神,大驚之後隨即大喜,恭賀贏子楚尋到高人。


    贏子楚亦是麵露喜色,激動地承諾道:“清虛真人高義,子楚定不薄待真人!”


    道家少女一笑,並未作答,接過子楚所予的密令和手牌便翩然而去,如同白鶴淩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秦王宮。


    呂不韋雙眼發亮,心中飛快地盤算著要怎樣和派出去的人聯絡——有了這位高人相助,成事指日可待!


    數日之後,在武安城外,有一名青年逃入了一座破落偏僻的土地廟,躲在一角。


    他盤膝坐著,頹然地想自己今後該怎麽辦?難道當真找個山野村落終老一生?


    他在二十一世紀也是人中精英,特種兵中的佼佼者,想不到卻要在這樣的古代寥落終老。他想起從前在部隊裏的日子,想起他的那些兄弟,想起自己的女友秦青……


    如果他沒有參加這個見鬼的穿越時光試驗就好了!


    如果他能回到現代去,他會立刻向秦青求婚!


    秦青一定會笑著說“少龍,我願意”吧?


    這個來自現代的特種兵戰士在屢遭打擊後終於心灰意冷,止不住地回憶著過去,然而對現在該做什麽、將來要怎麽度過,他卻全無頭緒!


    曾經無比驕傲的項少龍就像是叫花子一般窩在破廟一角。


    忽然間,廟內多了個人。


    項少龍駭然看去,原來那是個麻布葛衣的中年男人,赤著雙足,難怪他聽不到腳步聲。來人身形高大,或許有兩米左右,容貌古樸,神色平靜,一對眼卻是閃閃有神,除了束發的巾外,身上全無配飾,頗有點出家人苦行僧的模樣。


    兩人互相打量著,過了會兒,卻是那人走到項少龍身前,蹲下來道:“這位兄台來自何方?”


    項少龍不知對方到底是什麽來路,心中警惕,口上應道:“鄙人本是到邯鄲去探親,迷失了路,才走到這裏來,若大爺肯告訴鄙人到邯鄲如何走法,實感激不盡。”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並不是什麽大爺,隻不過見你體格魁梧,一表人材,雖落泊至此,兩眼仍有不屈傲氣,才出言相詢。告訴我,你有什麽才能?“


    項少龍心中暗罵,可是為了探聽往邯鄲的路途,忍氣吞聲道:“我什麽都不懂,隻有一身牛力,不怕做粗活和打架。”


    那人微笑道:“你懂使劍嗎?“


    項少龍點頭。


    那人淡淡道:“隨我來!”


    他推開山神廟的後門,沒於門後。


    項少龍橫豎已經無可失去,頗有些破罐子不怕摔的味道,想也不想追了進去,原來裏麵別有洞天,是個荒蕪了的後院,四周圍著高牆,中間還有個幹涸了的小池,另一端是間小石屋。


    項少龍愕然發現院中竟還有一個人,一個少女,而且是一個很美的少女。


    她穿的大概是絲綢的衣服,看著像是道士一般,頭上還戴著一頂蓮花冠,背上背著一柄長劍,乍一看去,就像是畫裏的人,和傳說中的劍仙很是相似。毋庸置疑,她長得很美,但那種美和項少龍從前見過的所有美人都不相同,竟然令他什麽旖旎念頭都生不出,一瞬之間竟情不自禁地起了跪拜的心思。


    少女“咦”了一聲,對著屋內道:“元先生,你帶來的這人是誰?”


    屋內傳出一聲回答:“是個客人,清虛真人無需在意。”


    少女轉身再打量項少龍幾眼,而後抬起雙手,揖手作禮,神色平靜地道:“貧道清虛,不知尊駕如何稱呼?”


    項少龍還是第一次和這種人物打交道,頓時有些不知所措,愣了一會兒才手忙腳亂地抱拳行禮。


    “在下項少龍,拜見真人。”


    “項少龍?”少女微微皺眉,似乎被這姓名勾起了什麽回憶一般,過了會兒她才問道,“敢問項壯士可是楚人?”


    項少龍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楚人”的意思是“楚國的人”,連忙搖頭,道:“我是趙國人。”


    少女抿了抿唇,不再開口,靜靜地走到一旁,秀眉微蹙,似乎仍在思索什麽。


    項少龍,這個姓名她一定聽過,隻是時隔久遠,已有些記不清了。如今是七國兵力,秦尚未一統,提到“項”,很容易令人想到楚國項氏,是以她才有此一問,但對方卻說並非楚人,莫非隻是錯覺嗎?


    假以“清虛”為名的這位道門少女正是瑤光。


    當她再次鑄成“上清破雲劍”後又遇雷霆,她很是冷靜,待得發現周遭環境轉變竟是天地變幻她也未驚慌,她花了十餘日才弄清自己身處何時何地,當她得知此時仍是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國兵力之時,她頓時百感交集。


    竟是此時。


    原是此時。


    原來嬴政那般厚待她的因緣是在此時種下。


    瑤光想起昔年嬴政給她的諸般榮寵厚愛,想起那一座宮殿中堆滿的書冊,不覺笑了起來。


    她能有今日,縱然師門有功,那一殿的七國藏書也助益不小,若非那些時日遍閱七國書籍,她斷不會有後來的學識見聞,也就不會有武平天下文治國家,或許嬴政並非刻意,但他實實在在地推了她一把,讓她從一個普通的道門弟子往聖賢更近一步。


    無論是從嬴政給她的恩寵,還是從她早年對秦始皇的推崇,於情於理,她都應當助秦國、助嬴政一統天下。


    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已將她帶回了這個時代,令她能親身來到這個波瀾壯闊的年代,她若是袖手旁觀,豈非辜負這一番奇緣!


    瑤光總覺項少龍看起來與旁人有些不同,卻一時間也說不清哪裏不同,猜想元宗大概是已經饑不擇食,見到人就想試試能否傳他那套墨家的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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