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美子翻閱寫生本的時候,花壇中還在不斷傳來剪刀的響聲。抬眼一看,戴著登山帽的老人在秋日的花叢中辛勤工作。花瓣反射著柔和的光線,在老人肩頭形成陰影。


    久美子很慶幸自己來這裏。看見自己的臉變成畫作雖然有些奇怪,但能在郊外的僻靜之處休憩放鬆,也是人生中最為美妙的瞬間之一了。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


    聽完久美子的話,母親露出放心的神色。


    “笹島老師是這樣的人啊?”


    母親還想向久美子多打聽些情況。


    “嗯,我還以為他會很不好相處呢,沒想到他人挺好的,而且他還給我做了美味的三明治!就像是大廚做的一樣!”


    “是嗎?他可真能幹啊。”


    “畢竟他一直是一個人住的,廚藝自然而然就鍛鍊出來了吧。”


    “是啊,比起女人,男人的廚藝也許更好。對了久美子,你一直坐著就不覺得尷尬嗎?”


    “完全不會啊,笹島老師怕我無聊,一直在陪我說話呢。媽媽,這麽好的人為什麽不結婚呀?我還當麵問了老師呢,結果他說,結婚太麻煩了,”


    “有些畫家就是這樣。不過你問老師這種問題會不會很失禮啊?”


    “不會,老師不介意這些的。他是個很隨和的人。”


    “是嗎?不過久美子能高高興興的真是太好了,瀧先生剛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我雖然答應下來了,可還是擔心你會不開心。既然老師人這麽好,明天開始就能幵開心心地去啦。”


    “嗯……”


    母親臉色明朗,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這自然不是因為久美子成了畫家的模特,而是因為久美子答應了父親老友的請求,讓她放心了不少吧。一看母親的表情,久美子就明白了。


    第二天是星期一。久美子在十一點來到三鷹台的車站,朝笹島老師家走去。她已經和單位請過假了。原本想攢著今年的年假,等著冬天請假去滑雪,不過她並不後悔把寶貴的假期花在當模特上。


    同昨天一樣,為久美子開門的正是笹島本人。今天也穿著格子花紋的襯衫。


    “歡迎歡迎。”畫家又微笑著露出了一對酒窩,“我就猜您快來了,一直等著您呢。”


    “昨天承蒙照顧了。”


    久美子鞠了一躬。


    “哪裏哪裏,我才該謝您呢。來,進來吧。”


    同昨天一樣的走廊。昨天還說今天會去畫室,可畫家仍然讓她坐在了藤椅上。


    “仔細想想,坐在這兒要比悶在畫室裏好多了。我家的花壇雖然不是很好看,可至少有些花可以看看,而且還能看見遠處的森林呢。畫室雖然大,可沒辦法看到外麵的景色。”


    久美子也覺得這樣比較好。


    今天天氣很好。秋日暖陽灑在花壇上。背景是逐漸泛黃的雜樹林。戴著舊登山帽的雜工還在花叢中靜悄悄地幹活。


    “怎麽樣?令堂沒有擔心吧?”畫家微笑著問道。


    “沒有,我一回家就和母親說了,她也很開心呢。”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畫家說道,“我還挺擔心的呢,聽您這麽一說我就放心了。”


    畫家再次攤開大開本的寫生本,像昨天那樣拿起了鉛筆,然而他並沒有立刻動筆,而是閑聊了一會兒。


    “老師,您說以前在路上見過我,可您究竟是在哪兒見到的啊?”


    久美子想起了母親說過的話。


    “是瀧先生說的吧?”畫家顯得有些難為情,“是在電車裏,是哪―站來著……我記不清了……”


    畫家看著天花板陷人沉思。


    “那肯定是中央線,我總在萩窪下車。”


    “啊,沒錯,那就應該是代代木那兒吧。”畫家喃哺道。


    怎麽會是代代木呢?那肯定是畫家記錯了。久美子會坐地鐵從霞關到新宿,然後換乘中央線的國鐵。所以不可能有人在代代木看見她。不過久美子並沒有糾正畫家。即使他記錯了也無傷大雅。


    “久美子小姐,您家裏隻有您和令堂兩個人,不覺得冷清嗎?”畫家握著鉛筆問道。


    “是啊,真的很冷清。”


    久美子點了點頭。


    “聽說令尊是在外國過世的吧?”


    “是的,戰爭結束一年前,他在外國得了病,骨灰還是別人給帶回國的。”


    “那真是太可憐了。不過令堂有久美子小姐這樣的好女兒,肯定很是欣慰吧。”


    “我是家裏的獨生女,要是能多一兩個兄弟姐妹,家裏就不會那麽冷清了。母親常抱怨說,隻有我一個女兒太冷清了呢。”


    聊天的時候,畫家也不斷注視著久美子的臉,鉛筆在紙上飛舞。他一會兒看看久美子,一會兒看看畫紙。久美子也習慣了當模特,沒有昨天那麽緊張了。


    畫家一直陪著久美子聊天,免得她覺得無聊。想到這兒,久美子反而有些過意不去了。


    “老師,您一直說話不礙事嗎?”久美子委婉地問道。她其實想說:您不用太顧及我,專心畫畫就好,我不會覺得無聊的。


    “沒事,一邊說話一邊畫畫效率更高。”畫家說道,“別看我這個樣子,我其實很認生的,所以對著討厭的人,我一句話都不想說。不過對方要是久美子小姐這樣美麗的姑娘,對話本身也是種樂趣啊。”


    “老師您說笑了。”


    久美子微笑著低下頭。


    “不,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並不是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就能畫出好畫來的,愉快的心情是最重要的。心情好時畫出來的畫是最棒的。”


    畫家動筆的時候,的確一臉高興的樣子。光線也與昨天無異。畫家的一側麵孔與一側肩膀在光線的照耀下,顯得異常明媚。些許白髮還反射著光。


    畫家沉默的時候,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除了鉛筆聲,唯一的響聲就是院子裏傳來的剪刀的哢嚓聲。


    蹲在花壇中緩緩修剪枝椏的老雜工,更是烘托出平靜祥和的氛圍。


    那天回到家裏一看,母親早已等候多時。


    “今天怎麽樣啊?”她立刻問道。


    “嗯,很開心呢!”久美子微笑著回答道。


    “老師的畫有進展沒有啊?”


    “嗯,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畫了好多張呢。”


    “是嗎?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想看看畫裏的久美子是什麽樣的。”


    “哎呀,那可不行,我趁老師不在的時候偷偷看了看寫生本,看見上麵有各種各樣的表情和姿勢呢。他在和我說話的時候還能把特徵抓得這麽準確,真是太厲害了。”


    “人家畢竟是畫家啊,況且還是這麽有名的畫家,自然能一邊聊天一邊畫畫啦。能不能問他要兩張用不著的畫啊?”


    “不要啦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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