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見她溫柔的眉眼染上了輕愁,心道,怪不得她在後宮穩坐釣魚台,無人是她的對手,這手段。


    即使是他,看到這樣的畫麵,也忍不住想要心疼她了。


    皇帝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審視她,“你這麽渴望,那朕就給你一個實現金戈鐵馬的機會,從現在開始,去演武場練習射箭和騎馬。”


    一直遊刃有餘的麗貴妃,露出了驚愕的表情,麵上的溫柔小意都扭曲了。


    “陛下!”


    皇帝勾起唇角冷笑,“怎麽?還是說,你在欺騙朕!”


    麗貴妃聞言,她整顆心都沉了下去,要麽欺君之罪被賜死,要麽去練箭騎馬,她還有得選嗎?


    她連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她纖長濃鬱的墨色睫毛,忍不住輕輕顫抖,眼角滑落一滴晶瑩剔透的淚光,“臣妾多謝陛下恩寵,臣妾隻是太激動了,臣妾必定不會讓陛下失望。”


    皇帝放開手,微笑,“很好,巾幗美人,朕更欣賞。”


    麗貴妃垂著頭,站在一旁,連笑容都維持不住了。


    巾幗美人?


    她簡直要咬碎全部的牙齒,後宮的妃嬪,可沒有一個是舞槍弄棒的。


    她隻可恨自己走錯了一步棋,即使她內心懊悔不已,麵上依舊是一副羞澀的表情,“陛下討厭,臣妾一定會好好練習射箭,隻盼到時候,陛下能看到臣妾的颯爽英姿……”


    她邊說著邊緩和內心的情緒波動,雖然一開始語氣帶著顫音,但,等她再抬頭時,她的表現已經無可挑剔了。


    她甚至能若無其事地用溫柔中帶著些許害羞的神色和語氣,對眼前的皇帝,調侃道,“陛下一言,就讓臣妾激動羞澀到心肝亂顫,而陛下卻依舊淡定自若,臣妾真想看向陛下能為臣妾動容的樣子。”


    皇帝神色莫測,她的情話在他聽來,和這風聲雪聲,沒有區別。


    “來人,送麗貴妃,去演武場,在射滿一百箭之前,不準她休息。”


    麗貴妃的表情再次變成驚愕,但是,這次她半句話也不敢說了。


    別說謝恩了,就連告退行禮,都是在她的貼身宮婢的提醒下,才恍惚做完的。


    她這下確定了,皇帝要殺她。


    殺人不過點頭地,而皇帝是要用鈍刀子,一點點磨死她。


    這不像皇帝往日的手段。


    但是,為什麽?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月前傳出去的情報,以及半旬前,收到從梅香故胡同發出的最新指令。


    雖然,她收到了新的指令,但是,她並沒有輕舉妄動。


    那封書信,和尋常的家信無異,皇帝不可能破解其中的秘密。


    因為,那密文每一次用的都是不同的解法。


    信中出現的數字,對應指定書籍頁數上的某個字,而作為參考解答的書,卻一直在變化著。


    就算是她,沒有拿到參考解答的書冊之前,她自己也無法破解密碼。


    麗貴妃邊行走,邊思考著。


    即使她的雙腳已經凍僵了,她都沒有半分感覺。


    皇帝處理完麗貴妃,就直接回禦書房,繼續忙碌了。


    要說,誰才是這天下最可憐的牛馬,皇帝必然獲得榜首。


    麗貴妃和內監總管王錦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最為得意的密文交流的解密辦法,在黃定洲破解林洞村密室那些稅薄文書時,已經將解密的辦法,一五一十地呈遞到皇帝麵前。


    黃定洲給皇帝的密折,都是由波本派送,無其他人過第二次手,自然除了皇帝和黃定洲之外,無人得知其中內容。


    以至於,皇帝順藤摸瓜,發現身邊已經被細作扡插得跟篩子一樣後,他內心有多震動,震撼,他人自然無從得知。


    自那之後,皇帝就開始計劃一個個拔掉這些釘子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皇帝十分有耐心,直到現在,才開始對核心釘子下手。


    之前都隻是不痛不癢地將外圍的釘子拔除。


    一旦開始大刀闊斧地拔釘子,他就不會輕易停下了。


    麗貴妃和內監總管王錦這二者被麻痹性隱晦地管製起來後,皇帝的心腹暗衛,就已經著手將他們手底下的人馬,一一清剿了。


    這一夜的皇宮,血氣衝天,見血無聲。


    這些暗衛動刑和殺人的手段,都極為可怕、迅速、利落。


    若說雲縣縣衙動刑十分血腥殘酷,但是,實際上比起宮內的這場大清剿,還不及其千分之一二。


    等到跪在石板上淋雪的內監總管王錦回過神,確定他已經暴露身份,準備掙紮一下,將訊息傳出去時,已經都來不及了。


    因為他發現,周圍侍奉當值的內監和宮婢,都換成了眼生的人。


    他太大意了!


    他到底還是被皇帝的假麵所麻痹了。


    他本以為自己侍候皇帝三十二年了,應該深得對方信任,並對對方了如指掌才對。


    卻沒想到,這是一柄雙刃劍。


    麵具戴久了,他都習慣了戴著麵具的自己,忘了自己真麵目是何等模樣。


    而身在禦書房的皇帝,正翻閱著,心腹給他呈送過來的最新情報。


    許多從先帝時期就在宮中服侍的老內監,竟然也是反賊的黨羽。


    他們背後的反賊是前朝,齊國皇室的餘孽。


    他們從先帝時期就已經開始計劃著,神不知鬼不覺地取代皇室中的子嗣,意圖用杜鵑寄生的辦法,一步步,將皇室的血統換掉,以期兵不血刃地改朝換代。


    先帝最寵愛的皇貴妃,原本生的是女兒。


    反賊之子,暗中將皇貴妃之女兒扔掉,換成他與真愛農女生的私生子入宮,偽裝成先帝與皇貴妃之皇子。


    所以,在先帝為自己的愛子鋪路後,卻發現這個愛子越長大,與他越不像,也不像皇貴妃半分。


    先帝命心腹太醫,偷偷滴血驗親,卻發現他的愛子其實不是他的親生子。


    未能窺見全部真相的先帝,痛不欲生,以為是皇貴妃背叛了他。


    他開始放任其他宮妃對付皇貴妃,甚至在皇貴妃被設計困在其宮內時,先帝命人一把火將宮殿燒了個一幹二淨。


    隻是沒想到,那假皇子竟然因為逃進地道,逃過一劫。


    這個假皇子,就是婉芙的父親,也是自認為是先帝與皇貴妃之子的文若光。


    先帝當時的手段,血腥殘酷,六親不認,令反賊都不敢輕舉妄動。


    為了斷尾求生,這個反賊真正主掌權利的可不是這個想出魚目混珠的愚蠢計策之人。


    隻是等反賊發現,他的兒子竟然愚蠢做下這等計劃之後,幹脆當做沒有這個兒子存在,更當做沒有這個外室生的卻被送入宮當皇子的孫子存在。


    並讓他們在宮中的眼線全部再次蟄伏起來。


    而先帝的憤怒,卻沒有這麽快就能平息。


    他將假皇子,送給賢妃撫養。


    因為賢妃是安慶侯的庶七女。


    而被燒死的皇貴妃是安慶侯最小的妹妹,也就是賢妃的姑姑。


    先帝被背叛的情緒,之前遷怒了安慶侯一家。


    但是,作為皇帝,他不想讓這等私密被外人所知。


    所以,先帝內心的憤怒無法立刻就宣泄出去。


    醞釀日久的極端負麵情緒,足以殺人性命。


    先帝將皇貴妃之子給賢妃撫養的做法,正中賢妃下懷。


    賢妃以此為籌碼,意圖坐上皇後之位。


    而先帝卻想要一箭雙雕,他先帶著賢妃等人離宮去獵場,暗中命人將賢妃宮殿地底下沒有密道封住。


    然後,先帝設計再次將賢妃的宮殿和那假皇子困住,再次一把火燒了幹淨。


    這時,反賊之子也得知了他的愛子,被燒死的消息。


    他怒而決定弑父,卻被反殺。


    現在反賊的掌權者,是其與原配生的兒子。


    而先帝殺完他堪稱是人生汙點的人之後。


    先帝沒有感到痛快,反而更痛苦了。


    痛苦到瘋狂,仿佛是他最後的狂歡。


    他封了皇貴妃最討厭的柳采女為後。


    他原本是想要打皇貴妃的臉,讓皇貴妃泉下有知不得安寧!


    可惜皇貴妃死得不能再死了。


    先帝在痛苦和憤怒中,身體健康直線下降,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時候,寫了密旨,封皇帝為繼承人。


    因為皇貴妃及其假兒子都非常討厭他這個宮婢所生的皇子。


    並且以欺負他為樂,先帝就是要她們死不瞑目。


    皇帝看完全部之後,隻覺得可笑。


    若是沒有看到這些供詞與最新情報,那他隻會以為,先帝臨死前,對他這個被忽視遺忘得徹底的兒子,會有點真情。


    現在看來,他也是足夠愚蠢、可笑至極。


    皇帝將這些不堪入耳的東西,扔進炭盆裏,看著炭火一點點吞噬了白紙黑字,他的心比屋外的大風大雪還要冷漠。


    他突然想到了六皇子,從出生就因為母族的關係,被他除名。


    若是日後,對方得知他放棄對方的真相,那對方的心情是否也會如同他現在這樣冰冷刺骨且空洞?


    他也許走錯了這步棋了。


    隻是,這是他能做的最好的選擇了。


    嫡皇子就算不做太子,也會是其他皇子的眼中釘,屆時,又如何安穩地活下去?


    他幫對方選了一條富貴一生的路,隻是,時也命也。


    計劃往往趕不上變化。


    如今局勢轉變太快,未來最終如何,他也不敢確定。


    他唯一能肯定的是,自己治理江山的方針理念,不會為之變動。


    權貴世家不換血,不更新換代,那江山就猶如達到頂峰、開始走下坡的噩夢。


    今朝盛世繁華,他日低穀彷徨。


    這樣一來,下一任皇帝,又或下下任皇帝,就猶如老牛拉破車。


    屆時,再如何有治國之能,都無力回天。


    皇帝等炭盆內的白紙黑字燃燒盡,便起身回寢殿安歇。


    至此,內監總管王錦還在青石板道上跪著,而他的雙腿,膝蓋以下的皮肉,已經被凍得和石板粘在一起。


    別說他想站起來了,他就連想要動彈說話,都發不了聲音。


    他唯一還能動的,隻有眼珠子了。


    而在演武場彎弓射箭的麗貴妃,雙手已經酸軟得抬不起來,甚至都掌心都磨破了,她還沒射完一百箭。


    特別是,她未能射中靶子的箭,不算在這百箭之內。


    麗貴妃此刻哪裏還有溫柔妃的樣子,她的神色已經逐漸和她最真實的麵貌,逐漸重合了。


    平日做戲做得真,那是還沒到絕境。


    到了需要求生的時候,哪裏還能穩得住麵具,不暴露真麵目分毫呢?


    在皇帝進入了睡夢中之後,宮內的酷刑與逼訊,還在繼續。


    直到早朝的時辰。


    文武百官,站在金鑾殿內的時候,還能聞到,冰冷的空氣中,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眾人麵麵相覷。


    有些曆經兩朝的老臣子,頓感不妙,原本今日想要上奏的折子,都藏到袖袋深處,決定今日當自己是個啞巴和聾子。


    然而,他們恐懼的事情沒有發生,皇帝上朝時,神色態度,依舊如往昔。


    這才令他們定心了些許。


    他們可不想再經曆一次,先帝在位末期的流血事件。


    早朝結束後,皇帝宣傅太傅、傅太師、傅少傅,入宮覲見。


    這傅少傅是傅太傅的兒子。


    傅太傅和傅太師是傅老太傅的兒子。


    傅老太傅目前是黃定洲的教書先生。


    這傅家三代,都深得皇帝的信任。


    正如黃將軍,黃家兩代人也都深得皇帝的信任。


    帝王家,一脈相承,傳承著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品質。


    傅太傅、傅太師、傅少傅,前兩者並肩而行,最後者緊隨其後,前往禦書房。


    他們在通往禦書房的青石板道上,遇到了一個如同雕刻成跪姿的雪人,走近了才發現,是個真人,已經被雪覆蓋了,和真雪人無異了。


    對方實在太過眼熟,他們立刻就認出來,對方是內監總管王錦。


    作為皇帝的心腹內監總管,文武百官哪個不認識他呢?


    他們甚至都不確定這個‘雪人’還有沒有氣。


    他們三人見此,內心驚駭了片刻,十分默契地雙手抄在衣袖裏,低著頭,快步向前走,當做沒看到這個‘雪人’的存在。


    若是尋常人,必定要說他們三人太過無情,竟不願意施以援手?


    然而,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的朝臣,都是人精。


    人精,怎麽可能會做出愚蠢的選擇?


    他們進了禦書房,連提都沒有提半道上遇到的雪人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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