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到雲縣的事情,戴府尹可就有話說了。


    雲縣是京城府尹的直轄州縣。


    他原本看好黃縣令接任他的位置,沒想到,最終,黃縣令竟然舉薦了謝主簿。


    想到這裏,他就心塞了,要是黃縣令接任府尹之職,那麽,他就不用這麽辛苦搞戶部這些曆史遺留的爛賬了。


    他完全可以將黃縣令帶在身邊,美其名曰提拔新人,實際上,他可以讓黃縣令來處理這些爛賬,他記得黃縣令對這些數字的東西,很是精通,他完全可以輕鬆地等待果實成熟。


    至於黃縣令的功績政績不夠,完全可以讓將軍府運作一下,這黃將軍可是皇帝跟前的紅人,幾十年如一日,長盛不衰。


    可惜,他想得很美,美夢破碎了,他也快碎了。


    他侃侃而談,將雲縣近期所發生案件和政務,朗朗上口地說了一遍。


    他本以為自己的表現,應該很不錯了。


    卻沒想到,等他說完,就聽到皇帝問,還有沒有別的。


    戴府尹瞬間汗流浹背了,他腦中轉了一圈,確定自己所言沒有半點遺漏,這才恭敬回稟,“啟稟皇上,微臣暫時隻收到這些文書,若是微臣有收到新的報告文書,微臣立刻就上奏陛下。”


    皇帝對戴府尹的識時務,很是滿意,又跟他談了一些不痛不癢的政務,便放戴府尹離開了。


    戴府尹從皇宮出來之後,感覺自己整個都在發虛,特別是後背的冷汗,已經快浸濕官服了。


    他一出皇宮,就立刻趕往了京城府尹衙門,這些時日,他都在戶部那邊應卯,府尹衙門的公務,都是讓他的下屬官員,整理匯總給他的。


    他一進京城府尹衙門,就找到他的心腹下屬官員,“韓少府尹,今日雲縣可還有新的奏報?”


    韓少府尹搖頭,“回稟戴府尹,並無,最新的奏報,就是那些稅賦相關的文書,卑職猜測他們也還在頭疼怎麽處理那些稅賦的文書,來送奏報的驛丞說,雲縣縣衙現在日日夜夜燈火通明,就連衙役都增加了許多值夜班的,卑職查了雲縣呈報的值夜班申請文書,的確是往時的幾倍之多。”


    他看到那些值班文書,已經在為那些雲縣縣衙官員默哀了。


    當然,也不是他幸災樂禍,他堂叔家的那小兒子韓煦,就在雲縣任職,當典史。


    他當初建議對方繼續咬牙科考,結果,那小子,非說想去磨練磨練,結果,一上來就是地獄級難度,真是可憐。


    戴府尹聞言頷首,麵帶憂色,“這些時日,雲縣那邊你盯緊一點,有什麽新的動靜就立刻報給本官,就算是值班時辰數量增加的也要。”


    韓少府尹笑著稱是,又說了些稱讚戴府尹盡忠職守、鞠躬盡瘁之類的言語,將戴府尹說得飄飄然,然後親自送對方到衙門外,還不忘囑咐戴府尹要注意身體。


    戴府尹顯然對韓少府尹的體貼和關心,很是受用。


    當年,韓少府尹上任時,畢竟韓少府尹的父親是工部尚書,他還擔心來了一個貴公子,他得時刻捧著對方,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有真材實料、待人以誠的好官。


    韓少府尹送走戴府尹之後,就開始提筆,給他身在雲縣當官的堂弟寫家書,字裏行間,讓他保持低調做事,隱形做人,不要摻和不該摻和的事情。


    京城到雲縣的距離,單程快馬兩個時辰就到了,他午時過後寫完,讓心腹仆從送出去,下午雲縣韓典史就收到家書了。


    政治敏感性沒有堂兄高的韓典史,一目十行,囫圇吞棗地看完信,隻覺得莫名其妙,再加上手中公務一堆,他直接將這封家書塞進抽屜,拋諸腦後了。


    他處理完監獄的日常事務,抱著卷宗返回文書處理室,接下來,他要去幫忙整理那些從林洞村裏搬回來的文書。


    韓典史光想到那裝了七個空室的文書,就感覺頭皮發麻。


    他趕到臨時證物處理室時,其他人都已經在場了,隻除了謝主簿和黃縣令不在。


    大家都默契地沒有去問,謝主簿這兩天一應卯就去審訊室做什麽,他們都有一個猜測,謝主簿在準備升職的選拔考試。


    而黃縣令,韓典史已經為他默哀了,黃縣令堆積的政務太多,還在文書處理室瘋狂趕工,他大概要亥時才有空過來。


    韓典史很自覺,一進去,先給自己灌了一大口濃茶。


    他最近看到這些文字和數字,都快比他前半生,還要多了,看到文書都想吐了。


    他連做夢都是在看書文。


    韓典史被黃縣令安排做複核的工作。


    韓典史輕車熟路地走到崔錄事右手邊的桌案,從昨日沒處理完的,開始繼續處理。


    喬縣丞負責初步篩選,崔錄事依舊有提取數據的經驗,專門負責數據驗算,韓典史負責二次複核文書和總數據的正確性,黃縣令是最終複核。


    當然他們處理也都隻是涉及雲縣部分,《專業詐偽文契案》的內容而已,按照他們現在的速度,三日後的開堂審理,不會有問題。


    就這樣,在幾乎不眠不休地努力下,他們終於,在兩日後的傍晚,結束了,最後一份竊稅文書的審查。


    喬縣丞是負責篩選的人,他給崔錄事遞上最後一份文書的時候,內心湧上巨大的驚喜和不敢置信。


    他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揚。


    為了避免空歡喜一場,他再三檢查,確定真的結束了的時候,他終於笑出聲了。


    崔錄事剛拿起文書,就被喬縣丞的笑聲嚇到了,他臉色麻木地轉頭看向喬縣丞,“你終於瘋了?”


    喬縣丞雙手抱胸,露出久違爽朗的笑容,“你手上那份是最後一份。”


    崔錄事拿著文書的手,抖了一下,他看向桌案上,幾遝寫滿數據驗算的宣紙,再看看地上已經裝了好幾箱的驗算數據,他感覺喬縣丞那滿臉的胡茬,都看起來十分順眼。


    崔錄事也忍不住跟著笑出聲,“太好了!等崔某算完最後一份!”


    喬縣丞,“崔錄事你慢慢來,我們還得等黃縣令來做最終複核驗收,我這就去告知黃縣令,這個好消息。”


    喬縣丞一路狂奔,麵上的笑容,沒有消散過,任誰來了,都能看出他的喜出望外。


    但是,他在進入文書處理室的時候,卻下意識放輕了腳步。


    他進入室內,就看到黃縣令,處理政事文書的筆速,都要快出殘影了。


    就這速度,他拍馬也趕不上!


    怪不得都是同一屆舉子,他連題目都沒答完,對方卻考上了狀元。


    他心中湧上了一股勝負欲,要是他也想榜上有名,這手速得先練起來!


    這個念頭,在他腦中一閃而過,不留痕跡。


    他進去後沒有打擾黃縣令批閱文書,而是等對方停筆了,才上前稟報。


    “啟稟黃縣令,涉及雲縣《專業詐偽文契案》的竊稅文書已經整理完畢,今日之內能結束最後的驗算。”


    黃縣令聞言,捏了捏眉心,他看了下已經被處理了大半的政務,“很好,辛苦你們了,既然如此,今日下值後,本官設宴,為大家慶賀一番,也算是犒賞大家這段時間的辛勤工作,本官這邊政務收尾後,就過去複核。”


    喬縣丞聞言,喜不自勝,“多謝黃縣令,那,下官可要點菜了,鱸魚不能少!下官要吃兩盤!!”


    黃縣令聽到喬縣丞的話,忍不住露出微笑,“本官知道了,少不了鱸魚,你去問問其他人要點什麽菜,正好一起點了。”


    喬縣丞愉悅地點頭,應了,然後邁著輕快地步伐離開。


    他在踏出文書處理室的時候,忍不住哼起了家鄉牧羊小調,這種快樂,會感染。


    他愉快地回到臨時證物存放室,收集到崔錄事和韓典史想吃的菜品,他拿筆寄完,總感覺少了點什麽。


    他開始思考,要不要去喊謝主簿和秦畫師,以及在林洞村搞拆房子的苟課稅?


    但是,黃縣令的意思,明顯是要犒賞他們幾個收集案件證據的,但是又但是,前期搬回這些文書,謝主簿、秦畫師、苟課稅他們也有功勞……


    好難!


    他搞不懂這個!


    他決定問問韓典史,畢竟他們三人之中,對這種事情比較了解的,也就隻有韓典史了。


    猝不及防被問到這種致命問題,韓典史麻木的表情,更加木然了。


    “此事,得由黃縣令做決定吧,不過,謝主簿必定需要喊上,雲縣縣衙中,除了黃縣令之外,就隻有他是我們的上峰。”


    他沒有說的是,要是不出意外的話,等謝主簿通過京城府尹選拔考試,那謝主簿成了謝府尹,一躍成了雲縣縣衙的直屬上峰,現在不巴結,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才去疏通關係?


    那豈不是蠢物才會幹的事嗎?


    喬縣丞聞言,覺得十分有理,立刻拿著毛筆和宣紙,前往審訊室,找謝主簿。


    謝主簿對菜品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但他見眾人都報了菜品,便從眾隨意點了烤羊腿,然後他看名單上,還差秦畫師。


    謝主簿,“秦畫師近日都在驗屍處,給那些無名屍體畫小像,你若是要找他,得去驗屍處才找得到人。”


    喬縣丞有些驚訝,“什麽?無名屍體?”


    他內心的喜悅都散了大半!


    這舊案還沒處理完,又有新案子了?


    他想去死一死!


    謝主簿,“嗯,要是黃縣令沒有提及,大概就是不立案。”


    喬縣丞怎麽聽都覺得不可能不立案,他麻木著一張臉,和謝主簿告別,然後踏上了前往仵作驗屍處的路程。


    雖然,他來找謝主簿之前,沒有想好要先請示黃縣令再去找秦畫師,還是直接去找秦畫師。


    現在好了,不用猶豫了。


    有不知名案件掛在那裏,他不去看看,像話嗎?


    喬縣丞懷著淡淡地憂傷,來到了仵作驗屍處。


    還沒進門,就看到抱著畫板,提著畫具工具箱,一臉死魚眼的秦畫師,快步走出來。


    秦畫師以為喬縣丞是去檢查屍體的,他朝對方點頭以示打招呼,著急離開。


    喬縣丞攔住他,“秦畫師,請稍等,今晚黃縣令犒賞我等,秦畫師可有想吃的菜色?”


    秦畫師示意喬縣丞離開驗屍處遠一點,再談論。


    喬縣丞,“……”


    秦畫師一直屏住呼吸,快步小跑著到了走廊上,才大口喘氣。


    “菜?隻要素菜,謝謝!!!”


    喬縣丞見他這副狗樣子,就知道,驗屍處裏麵的屍體,不甚美觀了。


    “辛苦了,秦畫師,晚點來文書處理室集合,我們一起出發去黃宅。”


    秦畫師聞言,狂點頭,說不出話來,揮手示意他快走。


    喬縣丞從善如流地和秦畫師告別,他瞬間歇了進去看的心思,他決定先吃完這頓,晚點回來再說!


    喬縣丞拿著新鮮出爐的菜單,回到文書處理室,沒想到這才一會兒,黃縣令已經在收尾了。


    他看了下剩下的政務,大概黃縣令隻需要再花費一日的時間,就能全部處理完。


    這等處理效率,好強。


    黃縣令接過喬縣丞手中的宣紙,他頓了下,“你去驗屍處了?”


    一股腐屍味道。


    喬縣丞下意識想抬手穩穩自己的衣服,是不是臭了,不過,他忍住了。


    “正是,下官聽聞秦畫師在驗屍處忙碌,特地去找他。”他說到這裏,就想到苟課稅,“黃縣令,苟課稅不在縣衙內,可是要尋人去林洞村通知他?”


    黃縣令微笑,“不必,林洞村的拆房,大概能處理到年底了,在年底之前,苟課稅都沒有時間參與縣衙的日常事務了。”


    當然,這隻是為了將苟課稅從縣衙的重要事務中分離出來,慢慢將對方邊緣化,他不能放任苟課稅這個不定時炸彈,置縣衙其他人的安危於不顧。


    喬縣丞沒有多想,他聽到這話,開始為苟課稅默哀了。


    然後,他轉念在思考,這算不算黃縣令對苟課稅另類的器重?完全信任苟課稅,讓其獨自負責林洞村的拆房大業。


    要知道,那裏除了負責拆房子的駐軍,代表雲縣的就隻有苟課稅和幾個衙役了。


    黃縣令不知喬縣丞的新奇思路,他收拾完桌案上的卷宗,前臨時政務處理室,對今日喬縣丞他們整理出來的文書和數據,做最終的複核。


    這涉及的巨量金額,已經足夠宣判《專業詐偽文契案》的嫌犯,死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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