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縣衙役的鞋印,與原本押運這些貨物的人的鞋印,截然不同。


    衙役穿的是皂靴,鞋底的紋路都是一致的。


    原本押運這些貨物的人偽裝成鏢師,穿的是鏢師常穿的平頭方履和草鞋。


    若是達官貴人的話,更傾向於會穿高韁靴等,


    所以,隻需要一眼,就能將地麵這些鞋印、腳印全部都分辨清楚。


    並且可以鞋印、腳印的長度與深淺,來猜測,其主人的體重和身量。


    黃定洲找到了幾枚和柳竹華差不多的鞋印,不過,這幾人的離開方向都不一樣。


    其中有兩人的鞋印,明顯看起來十分慌亂,有如無頭蒼蠅亂轉,那鞋印的疊加和方向,已經證明了他們當時的惶恐。


    所以,黃定洲很幹脆地去除了這兩人的鞋印,繼續追蹤另外三人的。


    其中一人往南而去,南是返回鳳翔府荒山的路徑,所以,也不可能是柳竹華。


    剩下兩人是往西北,繼續西北方向,正好對著山林出口的方向,不過,這二人的鞋印很奇怪,從一開始的一前一後。


    再到後麵,其中一個人的鞋印不見了,剩下的那個鞋印卻深度,比其他的要深。


    黃定洲蹲下去,觀察了一番,除非,有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提起或抱起或扛起。


    思及此,黃定洲瞬間明白了,柳竹華給他留的線索,是一具屍體。


    這個認知,令他瞬間臉色難看起來了。


    他很難苟同柳竹華的作風,太過偏激和瘋狂。


    他在腳印消失的地方,四處打量,尋找起來。


    “黑麥,注意觀察四周,看有沒有一具新鮮的屍體,或者奇怪的痕跡之類的。”


    隨著雨勢漸漸變大,他們的搜索難度,也急劇增加了。


    黃定洲抬頭往上看,這些樹幹都枝繁葉茂,要是屍體被存放在樹上,一時間要發現很難。


    ……


    另一邊,謝主簿帶著衙役,拉走最後的糧草和武器,到空地的位置,與黃將軍匯合。


    以黃將軍帶來的這點人馬,想要將這些東西押運回京城,根本不可能。


    謝主簿隻能帶著衙役,一起幫忙押運了,他臨走前,擔憂地看了山林的方向一眼。


    這種大雨天,很有可能會將那些埋得淺的屍骨衝開,到時候,山林裏雨霧繚繞,再加上鬼火的加持,那恐怖程度,不必說,他都不敢想象。


    他倒是想叫黃縣令離開,但是,他離開前見黃縣令的態度,就知道,沒有查到對方想要的情報之前,對方是不會離開的。


    黃將軍瞪了謝主簿一眼,“十三郎還在山林中?”


    他現在明白過來了,十三郎根本就不是專程來看他,幫他找這批貨的,對方根本就是另有目的。


    謝主簿聞言,頓了下,“這些貨物被送到這裏,而押送的人卻不知所蹤,以黃縣令的警惕程度,必定會將危險滅於苗頭,他應該還在查那些送貨過來的人的行蹤。”


    黃將軍聞言,思索道,“所以,押送這些貨過來的人中,沒有十三郎安插的人手?”


    謝主簿白了他一眼,“大哥,你都一大把年紀了,怎麽想的比飛的還厲害,十三郎哪來的人手,據我所知,他的確有安插過一個人,但是,那人去得晚了,還是個底層的小人物,這等大事,輪不到他。”


    黃將軍瞥了謝主簿一眼,他隻信了一半,他更傾向於謝主簿所知道的這個情報,是十三郎故意在不經意間透露給對方,並消磨了對方的疑心的一種做法。


    想當初,十三郎就是這麽糊弄他,讓他誤以為,十三郎真的無心科考,隻是玩玩。


    想到這裏,黃將軍就覺得心氣不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管不住,真是糟心!


    兒子管不動,不要緊,但是,他可以減少外來不好成分,對兒子的影響。


    黃將軍這樣想著,他決定,等回到京城,就找機會,和謝主簿促膝長談。


    大雨滂沱,即使在官道上,也難以快速前行。


    押運著糧草和兵器的隊伍,漸漸放慢了速度。


    但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黃將軍和謝主簿都歸心似箭,黃將軍想回京城複命,謝主簿想回雲縣掃尾,兩個領頭羊都不約而同地做了相同的決定,頂著大雨,繼續前進。


    停下歇息是不可能停下的。


    他們冒雨前進,進了京城官道,已經花費了比平時多出兩倍的時間,而雨勢卻越來越大,沒有消停的征兆。


    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了,明明是午後,卻看起來像是日暮時分。


    謝主簿見此,上前和黃將軍搭話,“大將軍,我們得加快速度了,再這麽下去,即使有遮擋物,糧草也會受潮。”


    這麽一大批糧草受潮了,那得多浪費。


    黃將軍看了他一眼,然後抬手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糧草恐怕有問題,不一定能用,雨勢如此之大,以衙役的安全為主,不要冒進。”


    謝主簿一張嘴說話,雨水就往他嘴裏灌,他抹了好幾把臉,才重新找到開口的機會。


    “不冒進,不冒進,不冒進!大哥!!!你打仗的時候那麽莽,你怎麽不強調不冒進了?十三郎還在山林裏,就我們這速度,老子什麽時候才能趕回去接應他,你有沒有搞錯!”


    黃將軍聽到這話,心更硬了,“他身邊跟著一個高手,你去了才是添亂,安心押運貨物上京,謝小郎!!!”


    猝不及防聽到對方喊自己諢名,謝主簿哽住了,他憤怒地瞪了黃將軍一眼,他現在要不是代表雲縣縣衙,需要前去交接,他早就掉頭走人了,還能在這裏磨蹭?


    “黃大將,那是你養大的兒子!上點心!”


    黃將軍隻給他留了一個背影,“本將軍的兒子,本將軍很了解,噤聲!謝小郎!”


    他很清楚,十三郎去了那裏是為了查別的東西,並且不想讓謝玉硯知道,否則,就不會找機會將謝玉硯甩開了,也就隻有謝玉硯這蠢材,關心則亂,才會想不通。


    謝主簿,“……”


    他怒了!


    但,隻能無能狂怒!


    他隻暗自咬牙腹誹,為何當年皇帝不將十三郎給他養!給黃將軍這個鐵石心腸的老匹夫養!真是白瞎了眼了!


    他想著等他回了雲縣,就好好給黃縣令灌輸一下‘謝家的孝道’!


    黃將軍不知道自己即將被‘知己’背刺,仔細觀察周圍動靜,一直處於戒備狀態,以免那些反賊殘餘出來搶走這批貨物。


    ……


    雲縣,圍獵場,山林。


    雨越來越大,繼續待在山林之中,是不明智的決定。


    黃定洲決定,再找不到,就先行撤離,等雨停了再重新搜查。


    為了避免重複用功,他每檢查一處,就撕下一個布條,綁在附近的樹梢上。


    天色越來越暗,打雷聲震耳欲聾。


    正當他準備放棄搜查之際,眼角的餘光,掃視到一個灌木叢有異常壓痕。


    他立刻調轉方向,朝灌木叢跑過去,這地麵的泥沾了水,一腳下去,一個窟窿,用跑的實在不明智,他整個鞋靴已經包裹滿泥土了。


    但是,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


    等他撥開灌木叢,就對上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即使死者的雙眼已經變得渾濁,但,臨死前的那股恨意和憤怒,似乎刻在其中,無法散去。


    黃定洲叫來黑麥,讓他過來,一起將屍體搬出來。


    他看到屍體的衣服是被匆忙隨意套上去的,就連衣帶都沒有綁好,就知道,線索肯定在屍體身上。


    當黑麥用刀切開屍體身上衣服,師傅胸腹上密密麻麻、長短不一的刀痕,惡心到黑麥了。


    他見過很多凶殘的刑訊死亡屍體以及其他被殺的屍體,但是,沒有哪一具,像眼前這具屍體這樣,令他條件反射地感覺反胃。


    他將視線從屍體上移開,卻見,黃縣令認真看著屍體上的刀痕,竟然麵上沒有任何不適的樣子。


    他瞬間佩服了,他家郎君,強得簡直不是人!


    在黑麥眼中的是刀痕和虐殺,而黃縣令看到的卻是,柳竹華根據他們之間的暗號,留下的密語。


    他當初決定送走柳竹華,讓他前去當臥底,就簡單教了對方摩斯密碼,由於時間緊迫,隻來得及教基礎的,以及敲擊的節奏。


    沒想到,對方能融會貫通,自行領會出來,其中的奧妙。


    現在對方用摩斯密碼,給他留了口信。


    【你身邊有別人的眼線,他的身份地位很高,小心,他冒用你的名義,讓卑職前往商州】


    黃定洲看完之後,用破布般的衣服布料,蓋在對方身上。


    然後,他將屍體翻身,繼續看背麵。


    果不其然,背麵還有刀痕。


    【他會易容,身手很好,對方接觸卑職時,他用的不是真容,請務必小心行事。】


    看到這裏,黃定洲已經有了定論,這個冒用他名義,去和柳竹華接觸,給柳竹華下指令的人,很可能是波本或者是波本的師傅。


    會易容的人,的確會令人防不勝防。


    上次去追蹤反賊的蹤跡,帶著範書商妻子回來的波本,雖然外表看起來沒有問題,但是,黑麥曾經告訴過他,回來的這個波本,不是啞巴。


    他原本以為,回來的這個波本,不是真正的波本。


    但是,柳竹華給他留的消息,讓他有的新的猜測,也許,波本從始至終都是裝作啞巴,而不是真正的啞巴。


    否則,‘會說話的波本’怎麽可能,同時出現在一南一北,距離千裏之外的地方呢。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就是當日波本對他說謊了,還有其他人也會易容,不止他們師徒二人掌握了這項技術。


    不論哪一個,現在,情況已經明朗了。


    皇帝安排人,調走了柳竹華。


    那麽,這樣一來,皇帝很有可能早就知道,這批糧草和兵器,藏在這山林之中。


    如果,皇帝直接讓人來帶走,他絕對無法得知任何線索。


    為何,皇帝還要多此一舉,讓黃將軍來找他,是要試探他?還是別有目的呢?


    在他看來,皇帝不會做任何沒有目的和利益的事情,對方這個舉動,一定牽涉到某一方的利益。


    黃定洲的腦中閃過無數的想法,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當務之急,是重新和柳竹華聯係上。


    他以為皇帝當初保下柳竹華,是看在柳太後麵上,畢竟柳太後雖然一直病重,但是,一直撐著一口氣。


    這麽多年過去,柳太後的勢力已經被剪除得差不多。


    但,柳竹華作為柳家人,又是曾經支持皇帝的保皇黨,在皇帝沒有鏟除柳家勢力之前,柳竹華還有一定的價值。


    這次皇帝處理了反賊和先帝當年曆史遺留問題。


    那麽,皇帝應該下一步,就是徹底鏟除柳太後的勢力。


    隻要柳太後的勢力徹底收束,消失在曆史的車輪滾滾中。


    屆時,柳竹華的價值,也被耗盡了。


    如何處置對方,就要看皇帝的心情了。


    上位者的心思,最好不要過度高估。


    黃定洲擔心的是,皇帝現在是要耗盡柳竹華最後一絲價值,然後趕盡殺絕。


    畢竟,柳竹華,現在,在世人眼中,早就是一個死人了。


    除了他,沒有人知道對方的存在。


    黃定洲思及此,內心頓時沉重起來了。


    他站起來,往外走去,馬被留在山道上,他需要回去牽馬。


    他必須趕去商州一趟。


    黑麥很是詫異,他家郎君竟然沒有要將屍體帶回去驗屍的意思。


    不過,他沒有多說,安靜地跟在對方身後。


    黃定洲找到馬,解下束縛在樹幹上的韁繩,直接翻身上馬。


    “黑麥,我們現在去商州。”


    黑麥頷首,“郎君,那,那具屍體,可是要帶回去縣衙?”


    黃定洲,“自然要,不過,不是現在,這山林之中還有其同夥的屍體,等從商州回來,再處理此事。”


    他說完,就開始趕路,冒著雨,馬速快不了,這令他更加心急如焚。


    如果他在審訊過莫問後,第一時間前來探查山林,而不是,等待柳竹華自己來找他,那麽,他就不會錯失第一時間的追蹤機會。


    他不該這麽對其這麽放心,從而放鬆對他們的管理,否則,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在處理這方麵的關係,他掌握鬆弛度,太差勁了,他本以為放鬆了會減輕對方的警惕和防備,卻忘了,一旦雙方失聯,就會導致對方,陷入危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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