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宴眉也未抬一下,淡然道了句:“嗯,是。”說罷,緊隨花君宴的招式在右上角落下一子,可卻在下一秒轉而驚呼道:“糟糕。”


    “嗯?舉手無悔才算得真君子,”花君宴看了一眼棋盤,眉開眼笑:“你陪我下了千年的棋,而今我總算能贏你一局了。”說著,抬手便收了棋盤上一半的白棋。


    “罷了,罷了。”十宴哀聲歎氣,可眼神中卻是無半分無奈。那含笑的眉眼總是讓人覺得歡喜。


    “你打算如何處置她?”


    十宴顧自清理著棋盤,也不看他,隻輕聲道了句:“她願意徘徊在奈何橋便由得她去罷,時日一長淪入修羅道成了修羅惡鬼,到那時,鬼族便能再添一名猛將。”十宴淡笑,她其實不大願意談論那名女鬼,三日前的一幕還曆曆在目,她就像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花君宴看著十宴消瘦的麵容,思緒慢慢飄飛回了從前。他記得,在幾千年前,有一天,地府內來了一名女鬼,容貌約是二八年華,一雙勾魂的紫眸媚眼生生奪去了地府內多數人的目光,也包括了他。


    當時的閻羅判了她輪回,而她卻拒絕了投胎,隻終日徘徊在三生石旁,喃喃自語。地府內的鬼氣沾染上身,變了許多,而再次相見,她偷入禁地,被自己關了禁閉。再後來搖身一變已然成為夜修羅,位分在所有人之上。若非那雙眉眼,花君宴是決計認不出她來的。而現在,她的脾氣越來越古怪,她的麵上已經許久不見笑容了。


    “十宴是越發消瘦了……”


    十宴神色木然:“謝鬼君讚賞。”


    “你覺得這是讚賞?”


    十宴笑笑,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個無臉謫仙你打算如何處置?”


    “且讓她待著吧,前世種種前世休,想不透誰也幫不了她。”


    “你認識她?”


    十宴搖頭:“不認識,隻是覺得她像極了從前的我。”


    “那她可沒有你命好了,”花君宴笑得高深莫測:“你長得美,被我瞧了去,而她連臉都沒有……”


    “哼,沒有臉卻還有一身氣魄不是?那分氣場放眼三界有幾人可及?”


    “難道一直隻看背影嗎?背影確是極美,那臉可就嚇人嘍。”花君宴笑笑。


    十宴撇嘴:“男人真膚淺,連主上也不例外。”她頓了頓,輕聲道:“氣場與旁人不同隻因她是名謫仙,氣力大得驚人,當初一眾鬼差都拿她沒辦法,最後還是被天兵打下來的,拘她的鬼差說她被翊聖上神褫奪了容顏才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哎。”十宴一聲歎息,搖頭扼腕。


    花君宴聽到這倒是多了幾分興趣:“天界三殿之一的翊聖神君?”


    “鬼差確是如此交代。”


    “一名小小謫仙能驚動上神,此女來曆不小。”


    “她來的時候身披琳琅,珠玉佩環,端的是上神模樣,如若加以調教,日後前途不可估量。”


    花君宴摸了摸下巴,笑道:“有意思。”


    “對她感興趣了?”


    “你且將她養著,本宮近日納了許多妃嬪,漓落在家裏鬧得不可開交,若非焦頭爛額我也不會來尋你下棋。”


    “真不知你養著那瘋丫頭作甚!”十宴皺眉:“刁蠻驕橫,端端惹人嫌,休了拉倒。”


    花君宴扶額搖頭,笑道:“不可不可。”


    “那就別抱怨,人是你自己選的,”十宴歎氣:“不知瑤音過得如何了……”


    花君宴的笑容凝固在嘴邊,森然道:“若昊月待她不好,我定讓他拿命來償。”


    十宴見花君宴一臉冰寒,便立刻閉了嘴。她曾偷偷溜上天去,親眼所見瑤音已經成了天後,昊月每日侍於左右,待她如珠如寶,她已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怎會不好?


    十宴一臉玩味:“別擔心瑤音了,你先想想怎麽搞定你後宮那隻母老虎罷。”


    “我就喜歡看漓落吃醋。”


    “你是純屬自虐。”十宴眼一橫,收好棋盤拂袖離去。


    ☆、chapter 03 修羅


    時間匆匆一晃,百年時間過去。


    百年間,昊月與花神伉儷情深,成為天族人人讚頌欣羨的情侶,出入必成雙成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麽許多年過去,夜九的肚子不見絲毫變化,眾神期待的小天君遲遲沒有到來。白帝解釋流言,隻道是沉睡太久,需要時間調理。


    而鬼族這百年間閉門造車,斷了同外界的一切往來。傳聞是因鬼族四君少了一人,落玉百年前棄冠而去不知所終,十宴鬼君自退於輪回司不問世事,聞人通天耽於享樂對政事不聞不問,而鬼君花君宴沉迷於美色不可自拔,後宮鬧得雞飛狗跳好不歡樂。總之是一幅頹敗之象。


    這百年是鬼族與仙族從未有過的和諧期,世人皆誇讚自從花神為後,三界和睦,是福星。


    十宴又陸續上過幾次天宮,發現了瑤音同過去大不相同,這才知曉當初立天後時所發生的故事,瑤音原來早已被褫奪了麵貌,打入鬼界。


    十宴並未將此事隱瞞。花君宴知曉後,神色淡然,隻道:“待血祭重選四君。”


    十宴心中豁然:“偃旗息鼓原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她摩拳擦掌,靜待此次大明宮血祭,四君之位,怎可缺了她?


    三途河邊,無臉的謫仙靜靜打坐。她的身體變得青紫,指甲發黑且修長,爪牙在白衣的印襯下更顯可怖,出塵脫俗的她不過百年光景已然化作了修羅。鬼差們見了她一個二個充滿了欣羨,區區百年便化作修羅,要知道在鬼族,除非天生的修羅道惡鬼,若想單憑自身戾氣化形,這萬年來做到的隻有前任鬼君十宴一人。


    瑤音的這分悟性和修為羨煞了旁人,可她自己似乎並不這麽想,每每看到自己的身體愈發青黑,她便覺得十分厭惡。


    “不喜歡麽?”十宴繞到她身後,在她耳邊吹了口氣,調笑道。


    瑤音頭也不抬,道:“你教我修煉,害我變成今日這副模樣,但願你說的修成修羅便可上天入地無人攔阻是真的,否則,我要你陪葬。”


    “嘖嘖嘖,說的這麽嚴重,瞧這皮膚多漂亮?比那些神仙漂亮多了~”十宴摸了摸瑤音的臉,瑤音麵色一沉,一道寒光直射向十宴麵門,十宴堪堪避過,卻還是在臉頰上留了一道不小的血痕。


    “你的脾氣何時變這麽大了!”


    “我真正生氣的模樣,還沒有人見過。”雖然瑤音沒有五官,可十宴分明看到她冷笑,森然的麵色顯得更加冷豔。


    “嘖嘖~到底是靈力深了說話也變得這麽有底氣,以前你在我麵前就像一隻小綿羊。”


    瑤音低頭,不再理會十宴。


    曾經她確是一隻小綿羊,在他們上位之人眼中就像一隻隨時可以捏死的螞蟻。可人活兩世,她到底有了些改變。現在她不似瓊華那般驕傲,那般目中無人,也不似瑤音那般任人踐踏。她想要的,是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無論是這天下,還是男人……


    十宴見她這副模樣,連連搖頭:“為了個男人弄得自己死氣沉沉毫無生氣,無趣,真無趣。”


    瑤音臉色一沉,又是想要教訓於她,十宴連忙告饒:“姑奶奶,我現在打不過你,欺負我沒意思。今日我來是通知你,下月是花君宴重掌鬼族之後的第一次血祭大會,屆時會將鬼族四君重新洗牌,你若當上四君,屆時冤有頭債有主,你大可帶兵打上離恨天,找昊月理論理論。”


    瑤音這才抬頭,輕聲道:“知道了。”聲音裏聽不出喜怒,冰得如三九寒天。


    “真可憐,好好的一姑娘,不知要花多長時間才能變回去~”十宴轉身離去。


    瑤音看著三途河,怔怔發呆。


    曾經她雙目不辯,無口不能言,如今初具神識多年,卻對周遭的一切感到陌生,多少年都無法習慣。她心心念念的,是天宮界內浩茫連綿的繁星似錦,是接連成片的白玉上的精雕玉琢,而不是這鬼氣森森的無間鬼獄……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昊月送給她的!瑤音緊握雙拳,鬼氣從她周身發散,腐蝕了周圍的土地。


    瑤音歎了口氣,鬆開雙拳,笑道:“嗬,隻怨自己癡心錯付……”並且不止一次,是兩次。都說同一個坑裏摔倒兩次,第一次可以怪坑,第二次就隻能怪自己蠢鈍了……


    大明宮血祭如期而至,鬼君不日前頒下法典,鬼族四君將重新選舉。這是他重掌大權後第一次出現在眾人的視線中。高台之上,花君宴將將坐定,主會場上便出現了一名穿戴鬥篷的女子,她揚起手中的金質小牌,指了指端坐在上位的花君宴,整個會場頓時安靜下來。


    花君宴站起身,淡然的順了順頭發,欣然應戰。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花君宴本就為世人所不多見,今日一見,發覺端端是個大美人,好奇他之餘更有神秘女人出現,大家紛紛猜測這名女子是誰,可終是得不出結論。


    金質小牌本就難得,多是曆屆比武逐漸積累而來,也隻有持金牌的人有資格直接挑戰上位者,如若贏了,自己便成龍成鳳,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若輸了,演武台上不計生死,下場定是相當難看。可以說這是不成功便成蝦仁,一場賭局,無名小輩若想一戰成名,這是最快的途徑。


    身處下位的十宴嘴上浮現一抹深深的笑意,“她居然直接挑戰花君宴,這可真真有趣。”說罷,頓時失了耐性同蝦兵蟹將們搏鬥,一把青藤柳葉鞭使得出神入化,頃刻間便解決了同組的一幹人等,遂起身飛往主會場,穩穩落在斜靠在椅子上的聞人憐生身旁。


    “有好戲看了。”


    聞人笑:“不是每個穿鬥篷的人都似大姐那般彪悍,也許這個隻是扮老虎反被豬吃。”


    十宴哼了一聲:“結果尚未可知,你言之過早了。”


    正在大家竊竊私語,討論這位神秘人之際,花漓落端坐一側,一錘定音,淡笑道:“又一個不自量力的想博得主上的注意力罷了。哼,嘩眾取寵的把戲。”那聲音優雅孤傲,儼然將自己擺在了宮主夫人之位。


    十宴掃了她一眼,推了聞人憐生一把:“這裏哪輪得到一朵花說話,快去煞煞她的威風。”


    “你們女人真難養。”


    “特別是一群漂亮女人。”十宴狡黠一笑,接道。


    聞人憐生瞧著她,輕笑出聲,遂搖頭無奈地站起身,收起折扇,緩緩走向花漓落。他的身形漸漸變得虛無,待他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之時,錦衣華服,儼然已經變成了聞人通天。沒有了那把折扇,俊逸不減,更平添了幾分邪魅,饒是同樣一張臉,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將他二人聯係起來。


    隻見他信手拈來一隻玉質茶杯,遞給花漓落,微笑:“口渴了罷?喝杯茶吧。”說罷,將茶杯遞與漓落,然後在她身旁坐下。


    花漓落接過茶杯,臉上一會青一會紅,憋了半晌愣是沒敢說句反駁之語。於是喝了口茶,呆坐在藤椅上,不再多話。


    花君宴緩緩落在演武場正中,穿鬥篷的女子隨之落下。


    “姑娘莫不是生相醜陋,不敢見人?”花君宴撫弄青絲,盈盈淺笑。整個主會場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在場之人當即暈倒的也不在少數。


    “廢話少說,接招便是。”說著,隻見她鬥篷翻飛,兩枚手刃同時離手,直奔他麵門而去。飛刀破空之聲直指花君宴,勁氣所到之處空氣中儼然被割裂了幾道光束,他不疾不徐,拂袖便將兩枚劍氣重又投向對方,鬥篷女身形一滯,立在場內沒了動作。


    人群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好!”聞人通天耐不住性子脫口而出,被十宴瞪了一眼後便咳嗽了兩聲,連道:“好、好冷……”說著裹緊了衣服,擦了把冷汗。


    花君宴輕笑,揚起下巴,挑眉看著鬥篷女。


    “莫小瞧了我。”鬥篷女忽然祭出一把長劍,轉瞬間便出現在花君宴麵前。


    花君宴愣住,滿目不可置信。隻見那鬥篷下是一張沒有五官的臉,周身的鬼氣與仙氣交相呼應,上天入地,擁有夜修羅本尊的謫仙隻有瑤音一人。


    瑤音趁此機會,長劍一揮,花君宴突然反應過來,身形一閃,險險避過了一劍封喉的噩運,可肩膀卻仍是被帶出一道血口,鮮血涓涓流出,浸透了他的衣裳滴落在地,更是染紅了四周圍觀人群的眼,群情激奮恨不得將鬥篷女碎屍萬段,可卻沒有一個人敢突破比武台的界限,隻因尚武大會流傳了幾千年的法則——比武二人不計生死,任何人不得幹預。


    花君宴麵露驚懼,神色略顯慌亂:“你是何人?”


    “故人,”瑤音嘴唇上翹,“隻要贏了你,我便是鬼君。”


    “你是瑤音?”花君宴聽完,忽然變得不再緊張,釋然地笑道:“我們何必自相殘殺?嫁於我為後,鬼族自當聽命於你。”


    “與其寄希望於他人,不若靠自己,永不會失望!”瑤音說罷,忽然飛身而起,黑色的裙擺隨著旋轉向四周擴散開來,在場之人這才看清,鬥篷下的女人根本沒有實體,不過是隻死靈。


    隨著瑤音周身發散的鬼氣,空氣中彌漫起一陣濃鬱的花香,在場之人聞到後,眼神多變得迷離,儼然一副沉浸在幻想中,飄飄欲仙不可自拔之象。


    花君宴嘴角浮現一抹輕笑,看著瑤音一係列的法術施展,這百年的她成長得令他驚。


    她當真用了十分的努力啊……


    可當了鬼君又如何?自己當了千萬年的鬼君,統領的終隻是十方寂寞,而不是天下蒼生。


    “這女人在搞什麽鬼?弄得會場裏烏煙瘴氣……”十宴捏著鼻子,走到聞人通天身後,從他懷裏摸出一把折扇扇著,好半晌才緩過氣。


    聞人笑看她道:“原來你也有夢魘?”


    十宴回了他一記白眼,懶得說話。


    瑤音從腰間抽出一把軟劍,便是想結束這場比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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