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臉色這麽難看?”


    “她怎麽了?”


    “哦,你問她啊。她被送到醫院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不知道嗎?她從陽台摔下來了。可能她雖然瞎了眼,還想抓小鳥吧。”


    他一派鎮定地說明。


    “她到底怎麽了?”


    “我怎麽知道。”


    “你什麽意思?你好歹也是她的……”


    “我是她的丈夫。你有異議嗎?”他伸出雙手誇大地一擺。


    我將可能知情的人全都盤問過一輪。館主身邊的傭人告訴我,她雖然撿回一條命,傷勢仍然嚴重,現在也還沒恢復意識。雖然意識很可能會恢復,但即便恢復了,身體也會留下嚴重的障礙。她的頭部與頸髓受損,醫生判斷她的身體損失了大部分的運動功能。


    我的心受到了重大的打擊,回到了房間。我完全無能為力。我沒有船,無法離開海墟。我隻能祈禱。可是我又該向誰祈禱?向神衹嗎?要是世上真有這麽貼心的神衹,當初就不會讓她遭受這種對待。還是這是上天給予的試煉?在這個汙穢的世界中通過上天的試煉,祂又會承諾我們什麽樣的未來?


    她回到卡利雍館,是事發後一周的事。她回來得比我預期得還快,我很期待這是因為她恢復神速。然而很遺憾的是,我的期待最終轉為絕望。在臥病於自己房間的她身旁,設置了一套自動供應氧氣的裝置。她看起來就像是在睡覺。我詢問陪同而來的護理師,對方告訴我她的狀況已趨穩定,然而意識尚未恢復。


    我自告奮勇要看護她。我本以為這項請求一定會被打回票,令我驚訝的是他們很幹脆地同意了。說穿了就是沒有人想插手這麻煩事吧。可悲啊,她終於被大家拋棄了。


    我在這個時候,才第一次握到了一無所知陷入沉眠的她的手。我的雙眼不禁落下淚來。既然會發生這種事情,我應該及早牽起她的手,將她拉到我的身邊。她的手實在好冰冷。我不在乎她的手奪走我所有的體溫,我隻求她能睜開雙眼。求求你,求求你。這個末世需要她這美麗的靈魂。即使要拿我的性命交換,我也在所不惜。


    護理師們將急救用具與各種藥品留在卡利雍館,當天就全體離開了。醫院的診療在此實質告終。隻不過在這年頭光是能接受這些治療,就算是幸運了。


    接著她持續昏迷大概三天,到了第四天,她終於恢復意識。


    “這裏是……”


    “是你的房間。”我緊握著她的手告訴她。“你從陽台上摔下來,一直昏迷到現在。”


    “這聲音是……”


    “你還記得我嗎?”


    “那當然……我也記得你送我的音樂盒的旋律。我感覺……自己仿佛一直聽著音樂盒的旋律。讓我多聽聽你的聲音……我差點就忘了你的聲音。”


    “我再也不會對你沉默了。”


    “謝謝你。”她直挺挺地盯著天花板說道。“能跟你再像這樣交談,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問一件事嗎?”


    “請說。”


    “我的身體怎麽了?”


    “你好像傷到了頭與頸部,不過……外觀沒有任何異狀。手腳的擦傷也差不多都好了。”


    “擦傷?”她僵起了臉。


    “你會痛嗎?”


    “不會……完全不痛……”


    “你感覺得到我的手嗎?我的手正握著你的左手。”


    “不行。”


    “那你右手的感覺呢?”


    “我的右手……是不是沒了?”她的右手好端端地存在著。


    由於頸髓受損,她現在四肢處於麻痹狀態。頸部以下的部位都無法活動,也感覺不到痛楚。雖然她勉強還能自發性地呼吸,大多還是得仰賴人工呼吸器。


    “告訴我……我的身體……到底在哪裏!”她悲痛地吶喊。


    “在這裏。”我觸摸她的臉頰。“你感覺得到我的手吧?這就是你存在的證據,也是我存在的證據。你不是一直很想確認我是不是確實存在你身邊嗎?來,這就是證據。”


    “我感覺得到你的手。”


    她終於哭了出來,整個晚上不曾停止落淚。我一次次地為她擦拭臉頰,撫摸她的頭髮。在這段期間,她有兩次間隔數分鍾、劇烈到宛如末期的病狀發作。無法動彈的全身陣陣痙_,呼吸變得急促。我按照護理師的說明,將內含藥劑的針筒刺進她的手臂。這對沒有打針經驗的我來說,是項負擔很大的差事。她的狀況如此不樂觀,怎麽沒有半個醫生陪著她?說不定她能回來不是單純出院,而是醫生認為她已無藥可醫,讓她回到適合她結束生命的地方。這下醫院能空出病床,也不需要勞駕醫生診治了。


    第二次發病穩定,她再度昏迷。她身體到底怎麽了?為什麽她非得碰上這種遭遇?早上,她甦醒過來。頭有些微的動作,並露出聆聽周遭動靜的模樣,因此我得以察覺。


    “早安。”我說。


    “我不是在作夢吧?”她嘶啞地呢喃。“但我仿佛還身處於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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