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書書沉默片刻,一時愕然,顯然還真是從未想到此處,其實也很難怪曾書書,青雲門兩千年來這種慣例,早就讓所有人都習慣了,根本就沒人會去想這件事到底對不對,又或是有什麽原因,總而言之就這麽繼續下去就好了。


    曾叔常淡淡道:“掌教之位位高權重,本門七脈又向來多有奇才俊傑,但一直以來這位置都被長門把持,是因為自古以來,長門之中所出的奇才最多,道行最高的人物也往往都在通天峰長門一脈。”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目光似有幾分凝重,盯著某個不知名處看了片刻,似乎心中又回憶起了某些往事,過了一會兒才輕聲道,“這些事,也早就有人暗中注意到了,隻是所有人都沒憑沒據,拿什麽說事?結果就這樣一代一代傳了下來。”


    “昔日你師祖爺過世前不久,也曾與我說起此事,我們二人商議良久,最後都覺得這其中應該是有某個長門獨知而其餘六脈都蒙在鼓裏的秘密。”


    “秘密?”曾書書又是一驚,一時間竟有些驚悚的感覺,如背生芒刺,澀聲道:“什麽秘密?”


    “不知道的,除了長門中的那幾個人,肯定沒有人知道的。”曾叔常笑了笑,道,“不過,我與你師祖爺私下推論,覺得若真有這種秘密的話,隻怕關鍵之處,多半便在通天峰後山的本門禁地‘幻月洞府’中。”


    “幻月洞府?”


    曾叔常點了點頭,道:“不錯,多年以來,幻月洞府都是本門重地,從來隻容許掌教真人一人進入,洞府之中究竟有什麽,曆代掌教真人都是諱莫如深,從來不肯透露半分。並且那幻月洞府正是昔年本門中興師祖青葉祖師的閉關所在,一應神功仙法,也可以說都是從這神秘洞府中流傳出來的。


    曾書書默然良久,麵上神情變幻,似乎仍是為突然聽聞此事而感到有些吃驚。曾叔常看了他一眼,道:“青雲門立派至今,已超過兩千年,這段日子實在太長,放眼天下修真界諸派,幾乎就是一個異數,唯一能和我們在立派時日上一較長短的,”他笑了笑,言語中忽然帶了些奇怪的意味,輕聲道,“也隻有魔教一門而已。”


    書書登時臉色大變,愕然道:“爹,你說什麽?”


    曾叔常擺了擺手,沒有在這事上再多說什麽,同時他蒼老的臉上也流露出幾分疲憊之色,沉默了片刻後,道:“書書,爹雖然老了,但自信老眼未花。蕭逸才這個人,現下雖然如你所說,名望道行,都遠不及昔日道玄師兄,但他乃是道玄師兄嫡傳愛徒,心機手段又無一不是厲害的。加上昔日單論資質,他也得過七脈會武的第一,在那一輩年輕弟子中也屬絕頂人物,若是我猜測不錯,幻月洞府中果然還有什麽秘密存在的話,此人的道行修行,未來也不容小覷。”


    他慢慢地扶桌站起,身子看去突然有些顫巍巍的,曾書書連忙過去扶住,曾叔常凝視著兒子,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青雲興盛,但曆來門中便多有波折暗鬥,隻因本門中天資超群的人才太多,倒也不算什麽。但未來門中若有什麽爭端,以我這老眼看去,隻怕旁人也未必能輕易撼動蕭逸才,你還是站在長門這邊最好。”


    曾書書點了點頭,低聲道:“我明白了。爹,你莫說了,勞心苦思,最是耗神,還是安心休養吧。”


    曾叔常麵上疲倦之色漸濃,但看著兒子的眼神中,終究還是露出幾分溫和愛惜之色,沒有再多說什麽,隻微微點頭,然後便在曾書書的扶持下,緩緩走回了洞府內室,躺回了床上,沒過多久,便沉沉睡去了。


    曾書書又在臥榻之側靜候了好一會兒,確定老父果然已經熟睡,這才悄然退出了山洞。站在洞口平地上,淡淡陽光落下,他眯著眼睛看了看天色,麵上露出沉思之色,原地站了片刻之後,這才邁步走去。


    一路走回到風回峰上的明爐軒,在小樓外守衛的那兩個風回峰弟子看到他過來,都是向他行禮,曾書書點了點頭,沉吟片刻,卻是叫過了其中一人,低聲吩咐了兩句,那弟子聽完之後答應一聲,快步去了。曾書書也沒多說什麽,就這樣走進了明爐軒,仍是回到那藥室之中坐下,麵上露出凝重之色,隱隱還有幾分擔憂。


    藥室之中安靜無聲,過了約莫一盞茶工夫後,一陣腳步聲從外頭傳來,在門口與守衛的弟子低聲交談兩句後,一個身影大步走了進來,眉目英俊,氣度瀟灑,卻是曾書書門下的得意弟子歐陽劍秋。


    走入藥室,看到曾書書果然坐在桌旁,歐陽劍秋不敢怠慢,過來見禮,同時麵帶詢問之色,道:“師傅,聽說是你要見我?”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這些日子以來,你也時常去山下別院中當值守衛,對今年這次青雲試的新人弟子也算見過不少了,以你看來,其中可有出色人物?”


    歐陽劍秋一怔,卻是沒想到師傅會突然問起此事。要知道如今青雲門五大長老中,掌教真人蕭逸才掌握全局,齊昊與曾書書二人都是精明強幹之輩,可稱得上是蕭逸才的左右手,平日裏處理門中事務也是繁忙,並未有插手青雲試。剩下的兩位長老中,陸雪琪自來很少理事的,所以青雲試這一塊,一般是由宋大仁管著,別的不說,但看平日在青雲別院中巡視的是宋大仁門下弟子穆懷正,便能知曉一二了。


    不過如今青雲門七脈合一,長輩雖然不管,但諸多弟子也常被調遣過去當值,歐陽劍秋也在其列,聞言沉吟了片刻,道:“回稟師傅,這一次的青雲試規模遠勝往昔,以弟子在別院中這兩月多時間從旁粗略看去,今年諸多新人中,資質上佳的為數不少,其中佼佼者如風恒、管皋、蘇文清、唐陰虎等人,都是在兩月有餘的時間裏,便已將清風訣修煉至第三層境界,資質天賦不可謂不強。假以時日,若果然能拜入青雲門下,隻怕成就未可限量。”


    曾書書看了歐陽劍秋一眼,隻見他麵色坦然,並無絲毫異色,心裏還算滿意。隻是在心中把這些名字過了一遍後,曾書書卻是眉頭忽然一皺,他雖不怎麽管青雲試的事,但多少也會了解一些,並且這些來參加青雲試的弟子中,往往有許多人身後背景並不簡單,也是他這個青雲長老需要留心的。隻見他思索片刻後,卻是微微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帶了幾分頗堪玩味的語氣,淡淡道:“都是世家出身的人?”


    歐陽劍秋點了點頭,麵上也有幾分無奈,道:“是。”


    曾書書默然片刻,淡淡一笑,卻是將此事置之不理,口風一轉,對歐陽劍秋問道:“對了,在別院中當值時,住在庚道十七院火字房中的,有一個名叫蘇小憐的女弟子,你可有印象?”


    歐陽劍秋登時就是一呆,站在原地凝神思索了片刻,道:“弟子知道有這麽個人,好像便是前些日子那混入青雲試的魔教奸細巴熊意外身死時,發現他屍身的那個女弟子。”


    曾書書點了點頭,道:“便是她了。”


    歐陽劍秋又想了想,道:“蘇小憐這人平日似乎很是低調,若非那件事發生,弟子還真沒注意到她。師傅突然問起她,莫非有什麽事嗎?”


    曾書書沉吟片刻,卻是對他招了招手,示意歐陽劍秋靠上前去,歐陽劍秋有些不解,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曾書書身邊,曾書書壓低聲音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話,歐陽劍秋麵色漸漸凝重,神情變幻,片刻之後站直了身子,點頭道:“弟子明白了。”


    曾書書淡然道:“你也不必太過著緊,從旁留意就是,不要讓她發覺,若果然有什麽異於常人的行徑,便來報於我聽。”


    歐陽劍秋抱拳道:“是。”


    曾書書揮了揮手,道:“好了,其他沒事了,你去吧。”


    歐陽劍秋對他行了一禮,退了出去,明爐軒中藥室裏,又陷入了一片靜謐,曾書書獨自坐著,麵上慢慢浮起了一絲深思之色。


    青雲別院中,日子仍是在平靜地過著,從大竹峰回來的王宗景,並沒有顯露出任何與眾不同的跡象,看去反而比平日更加沉默低調了,甚至是連平日時常出去走動的次數也減少了許多。


    哪怕是他如今年歲不大,但仍是能夠隱約感覺到自己命運正在漸漸轉向,兩個絕對能算是青雲門中頂尖的人物,自然也就是這神州浩土天下間修真界裏絕頂的人物,等若是同時在栽培他。有時候他夢中醒來,雖然知道未來的路未必就好走了,但仍是有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蕭逸才傳給他的太極玄清道法訣,清正大氣,比之清風訣絕對高明了無數倍,甫一修煉,便讓王宗景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頗有種欲罷不能的感覺;而大竹峰上張小凡那邊,在每隔七日上山一次的教誨中,對他講訴著魔教曆史過往人物,魔教宗門派係種種糾葛分支,當然最重要的,還有種種奇功異法、殺人手段,雖說這短短時日不過是略窺門徑,但其中陰毒狠辣處,奇思妙想處,卻已經令王宗景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仿佛看到了一扇神秘陰晦的黑暗之門,在自己的麵前緩緩打開。


    魔教魔教,這一個“魔”字被叫了幾千年,絕不是信口虛言的。


    可是不知為何,明明教導的都是些異於正道的旁門邪術,但王宗景在與大竹峰上那個身份莫測的神秘廚子接觸中,卻從來沒有在心底生出過任何懷疑警惕,反而從最初的一點敬畏變得越來越欽佩敬服,那人的言談舉止,談吐氣度,還有不經意中流露出的看破滄桑一般的溫和笑容,猶如淡淡陽光,雖不起眼,卻是越來越深地影響到了他。


    王宗景很小便失去雙親,與姐姐王細雨相依為命長大,十幾年來,從未遇見過這樣一個成熟自信並且異常強大的男子對自己耐心教導。哪怕是林驚羽,雖然也是同樣驚才絕豔的絕頂人物,但畢竟接觸太少,雖也曾在少年心中被敬為天人,但此刻卻是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慢慢地被張小凡所取代了。


    而唯一能在王宗景心中與張小凡相提並論的,便是另一個無聲無息帶著一絲神秘,感覺裏仿佛一直都站在陰影中的蕭逸才了。說來也怪,明明二人教授給他的是兩種截然不同背道而馳的東西,一正一邪,蕭逸才明而張小凡暗,但這些日子以來,留給王宗景心裏印象,卻是極古怪的,好像蕭逸才身上一直籠罩著一絲模糊陰影,而傳給他魔教異術的張小凡,反倒像是一直站在溫煦陽光裏一般。


    除了傳授他太極玄清道法訣外,蕭逸才果然如他之前所說,再沒有教授除此之外的任何東西給王宗景,每隔三日的後山見麵,一旦遇上小鼎回山日子,便取消推遲,而他無論風雨,都是按時前來,以他一門掌教之尊,讓王宗景心中感動之餘甚至也不禁覺得有些惶恐。


    而蕭逸才也從未向王宗景打聽過任何有關張小凡的事,除了在太極玄清道上細心指導外,他對王宗景所說的,有時是天下大勢,有時是門派軼聞,或是對他說一些做人道理,容色淡淡,氣度不羈,縱然二人相會時往往是在巨樹森林的幽深夜裏,但淡淡月光之下,那男子負手而立,慨然望天的身影,卻是一次又一次落在王宗景的眼中。


    未來的路,究竟會是怎樣的呢?


    王宗景不知道,蕭逸才、張小凡也不知道,這世間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隻有白雲蒼狗,日升月落,日子一天天悄然過去,芸芸眾生都在身不由己地前行而已。


    轉眼之間,在青雲別院中安靜的日子又過了三個月,如今已是進了臘月裏,從秋入冬,雖還未到落雪時節,但天氣已是漸漸寒冷。不過隨著修煉的加深,王宗景本已極其強壯的身子,已經不再害怕這些許寒意,更何況就在不久前,他暗中修煉的太極玄清道已經正式邁上了一個新台階,修成了第一層境界,蕭逸才也隨之傳了他第二層境界法訣。


    這一日是臘月初六,又是小鼎回山的日子。


    與往常一樣,王宗景不願與小鼎同行,讓他先去山門那等著,自己隨後跟去,小鼎也習慣了,笑嘻嘻地帶著大黃小灰先行而去。王宗景在屋中等候片刻,一切也準備妥當,想到不久之後又能再見到張小凡,心中忍不住便是一陣激動,這些日子下來,他與大竹峰上的張小凡雖無師徒之名分,但心中對他的敬慕之意卻是與日俱增。


    在屋裏又等了一會兒後,他打開屋門走了出去。才走到庭院中,忽然看到平日很少出現的仇雕泗今日居然站在院子裏,與此同時,蘇文清手持書卷,倚坐窗前,似乎原先正笑意溫和地與路過的仇雕泗說著話兒,這時看到王宗景出來,也是轉頭看來,微笑著打了個招呼,道:“王公子,出去嗎?”


    仇雕泗轉眼看去,隻見王宗景大步走來,多日未見,王宗景看去神清氣爽,全身之下氣勢雄雄,雖然麵上笑意溫和,但不知不覺中竟有股逼人之態,不由得為之一怔。王宗景卻是並不自知,這些日子他日夜勤奮修煉,道行精進,心神完全沉醉於道法奇術的修煉,原本身上就隱約帶著幾分從荒野森林中走出的野性,這段日子來卻是被悄然磨礪得越發鋒銳起來。


    王宗景對著他們兩人微笑著打了個招呼,笑道:“是啊,我出去走走。”當下也沒多說什麽,便向外頭走去,此時此刻,他心中隻是一心想著要去大竹峰上,哪裏還會掛念其他。仇雕泗眉頭一皺,看著他走出院門,回過頭來時,卻隻見蘇文清倚著窗子,目光淡淡地也看著王宗景的背影,似有一絲失落之意掠過。


    他麵上忽然又陰沉了幾分。


    走到院門之外,王宗景便欲向青雲別院的大門方向走去,總不好耽擱太久時間讓小鼎久等,更何況多數時候,小鼎都央求了杜必書來接他們,那可是前輩師伯,王宗景膽子再大,也不敢讓人家長輩等他。


    隻是當他正想快步走去時,王宗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叫住了他,帶了幾分驚喜與期望,道:“宗景哥哥,你等一下……”


    第六十一章 錯遇


    王宗景回頭一看,卻是多日未見的蘇小憐,隻見一段時日未見,這小姑娘的身子似乎又長開了些,容色更靚,站在門外道上,微風吹過衣裳拂動,已然引得不少過路男弟子的回頭觀望。


    王宗景略帶詫異,笑道:“小憐,你怎麽會走到這裏,是有事來找我的嗎?”


    蘇小憐微笑點頭,正想說些什麽,忽然又看了看周圍,見頗有些人目光掃過這裏,便伸手拉住王宗景的手掌,拉著他走到一旁角落處,這才笑著道:“今日正好無事,便想著過來看看你,我們可是有好長時間沒見麵了,宗景哥哥。”


    王宗景心裏一想,倒還真是如此,自從自己開始秘密修行之後,很快便沉醉其中,身遭俗事多有放輕,以前過個十天半月他通常都會去看看蘇小憐,但這兩月以來,卻真是一次都沒去找過她了。想到此處,王宗景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哈哈一笑,道:“你不說我都不覺得,還真是很久沒見到你了。小憐,你最近好像變得漂亮些了啊。”


    “啊,是嗎?”蘇小憐眉眼一挑,神色中似乎忽然間高興了起來。


    王宗景笑道:“可不是,比以前漂亮了。對了,你今天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蘇小憐掩口輕笑,笑意嫣然裏帶著一分似從心底散發出的歡喜,隨後微笑道:“也沒什麽大事,就是今天想著過來看看你。對了,宗景哥哥,你這是要出去嗎?”


    王宗景被她這麽一問,卻是突然想起小鼎還在山門那裏等著自己,點頭道:“是啊,我有事得出去一下。這樣吧,小憐,今天沒空,回頭有空閑時,我再去找你,可好?”


    蘇小憐怔了一下,緩緩點頭,王宗景剛想轉身,卻忽然又被蘇小憐叫住,但見她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宗景哥哥,我……我最近很想去那後山森林裏玩,你帶著我爬到很高的樹上去,行不行?


    王宗景滿不在乎地揮揮手,笑道:“那還不容易,小事一樁,你且等著,等我們兩人得了空,就去後邊山上玩玩。”


    蘇小憐頓時露出笑容,點頭道:“好啊。”


    王宗景嗬嗬一笑,轉身大步走去,心想可不要讓小鼎等急了,隨即又想到大竹峰上的張小凡,還有他所傳授的種種奇異功法,更是心頭一熱,幾乎是有種迫不及待的心情了。


    就這樣一路走去,他都忘了再回頭,渾然不知蘇小憐站在他身後原地,一直輕輕揮動著手臂,微笑著看著他的身影漸漸走遠。


    少年心意,一如明月鬆間的青石流水,那些年裏看到了,卻不懂。


    這一日,果然又是杜必書下山來接,當王宗景走上山門後的石道,看到了杜必書正與小鼎說笑著,嘻嘻哈哈鬧個不停,大黃和小灰也是懶洋洋地趴在一旁,看著都沒什麽著急神色,王宗景這才鬆了一口氣,走過去向杜必書問好。


    算起來他上大竹峰至今也有三個月了,大竹峰一脈諸人,除了陸雪琪性子清冷,與他極少有交集外,其他人都跟他差不多熟稔了,哪怕是當初剛上山時並未見到的宋大仁夫人文敏,這些日子以來也見了數次,幾番交往,也似乎看王宗景還算順眼的樣子。


    人已到齊,杜必書也不耽擱,很快祭出了骰子法寶,帶著王宗景、小鼎以及大黃小灰,跳上骰子一起飛上青天,向著大竹峰飛馳而去了。


    約摸小半盞茶工夫後,杜必書的骰子法寶在大竹峰山頂空地上緩緩落下,這一路飛得是平穩異常,看盡了青山美色卻沒有半分不適,跳到土地上之後,王宗景忍不住從旁邊偷偷看了杜必書一眼,心中不無羨慕,暗自猜想這位杜必書師伯的道行,應該已到了太極玄清道三清境界中玉清境的極高層次吧,說不定突破玉清進軍上清境界也是有可能的。


    如今他自己也已經開始修行太極玄清道功法,自然對這門玄門大法開始有所了解,加上平日除了蕭逸才會給他教導外,還有一位親姐姐王細雨對他更是愛護有加,有些功法門道修行常識,往往也都說給他聽了。從他們口中,王宗景知道太極玄清道是越練到深處越發艱難的玄妙大法,別說是上清境界,單是先把最粗淺的玉清境界修到頂峰處,便已是人世間極厲害的修真士了;至於說能突破到上清境界的,那必然是驚才豔絕的天縱之才,有大機緣更有大毅力,方能得此大神通,一旦到了此等境界,便足以縱橫天下、叱吒風雲了。


    而在玉清、上清兩種境界之上,還有一層太清境界,卻是如同傳說一般的存在了,蕭逸才從來沒有對他提起過,而王細雨偶然對他提到過一次時,也是語焉不詳,但臉上那時的神情也是向往崇拜之色了。


    到了太清境界的人物,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模樣?


    “爹!”


    一聲歡叫,打斷了王宗景心中所想,他轉頭看去,隻見小鼎哈哈笑著蹦跳跑去,稍遠處那熟悉的廚房外頭,張小凡不知何時已是站在門外,微笑著看著他們。


    小鼎跑到張小凡跟前,縱身一躍,口中笑著叫道:“爹,爹。”


    張小凡一把將他抱起,隨手拋起,丟到空中,小鼎咯咯大笑,手舞足蹈落了下來,隨即被他接住坐在肩頭,王宗景大步走過來,看著張小凡溫和的笑容,不知怎麽,心中忽然便是一暖。


    張小凡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來了啊。”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是。”頓了一下後,他擼起袖子,卻是向廚房走去,道,“前輩,有什麽事還沒做麽,讓我來幫著做一下。”


    張小凡親了親小鼎,又摸了摸小家夥圓圓的腦袋,將他放了下來,微笑道:“去玩吧,先去見見你娘,好幾日不見,她應該想你了。”


    “哦。”小鼎答應一聲,轉身便熟門熟路地向守靜堂方向跑了過去,同時還沒忘了跟王宗景揮手打了個招呼,王宗景笑著對他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張小凡看著小鼎跑得遠了,這才轉過身來,看了一眼王宗景,點了點頭,道:“進屋吧。”說著便走進了廚房,王宗景也跟了進去。


    沒過多久,廚房屋頂的煙囪上便冒起了嫋嫋炊煙,想是屋中的兩人在灶台邊上又生起了火。


    與地處偏僻角落的廚房遙遙相對的,是位於大竹峰頂最中心位置的守靜堂,雖然無法與通天峰上玉清殿那等人間罕見的雄偉殿宇相提並論,比之青雲其他各脈的建築也稍有不如,但在此處看去,守靜堂仍是一座氣勢不凡的大宅,隻是看著有些地方帶了斑駁痕跡,不知是多少年來曆代大竹峰前輩弟子在這裏留下的痕跡。


    此刻的守靜堂大門處,站著兩個女子身影,一人容貌姣好,淡衣羅裙,麵上帶了幾分笑意,而在她旁邊的女子,一身白衣若雪,容貌清麗更勝一籌,身畔天琊淡淡藍光流轉,更襯得容顏清冷美麗,正是陸雪琪,而另一人則是與她共同出身於青雲門小竹峰的文敏,論起輩分來算是陸雪琪的師姐,如今嫁與大竹峰宋大仁為妻,可以說是大竹峰上的半個女主人了。


    這麽多年以來,文敏與陸雪琪相交極深,彼此感情與親生姐妹也相差無幾了,此刻文敏向陸雪琪看了一眼,隻見她麵色淡然,目光卻仍是遠遠眺望著遠處廚房的方向,默然無語。文敏在心中輕歎了一聲,道:“怎麽了,到現在你還不放心嗎?”


    陸雪琪沉默了片刻,緩緩收回目光,道:“蕭師兄心深如海,我看不透他的心意,心中總有些不安。”


    文敏目光也向遠處廚房那裏看了一眼,道:“蕭師兄怎麽想的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幾個月下來,我看宗景這少年倒不像是個壞人,品性也算是可以的。”


    陸雪琪淡淡一笑,眼神清亮,其中似乎更有一絲淡淡銳光一閃而過,道:“這少年是不壞的,但蕭師兄做的事,卻是要讓小凡教他那些天下間最壞的東西。”


    說到此處,她似乎深深呼吸了一下,停頓了片刻後,容色放緩,低聲道:“若是可能,我隻願他忘記過往一切,安安靜靜地就在這青雲山上,大竹峰頂,平平淡淡過日子就好了。”


    文敏輕輕拍了拍陸雪琪的手臂,微笑道:“好了,你胡思亂想做什麽。別的且不說,單說如今以小凡的道行,天底下又有何懼,更不用說還有你這位號稱青雲門五百年一遇的奇才在他身邊了。沒事自然最好,若果然有什麽事發生,隻要你們兩人並肩往前這麽一站……我就不知道你還擔心什麽了?”


    陸雪琪臉頰微紅,看了文敏一眼,微嗔道:“師姐,你瞎說什麽呢?”


    文敏微微一笑,伸過手去摟住陸雪琪的纖細腰肢,拉著她轉身向守靜堂中走去,一邊走一邊微笑道:“要我說啊,你就是心底太著緊他了,所以才有這些沒來由的操心。便是不論道行修行,小凡他昔年可也並非是當真純良無邪的聖人,身處魔教高位多年,滅門無數,心計手段那得多厲害才能得了個‘血公子’的名號,以我看來,真要鬥起心計城府來,你那男人隻怕未必就輸給咱們蕭掌門蕭師兄了。”


    陸雪琪哼了一聲,什麽話也沒說,卻是瞪了文敏一眼。文敏與她多年姐妹,早就對陸雪琪性子摸得熟稔了,哪裏會有害怕的意思,輕笑一聲,卻是伸手在她手心裏擰了一下,笑道:“好了,好了,就知道你聽不得人家說小凡的壞話,我不說了還不行麽。總之小凡什麽都好,天下無敵,那你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走吧,還是跟我一起喝茶去。我家裏那位前些日子孝敬了些滄海蓬萊特產的‘海雲尖’,算是平日裏很難喝到的。”


    陸雪琪被文敏拉了走著,對這位師姐也確實是沒法子,隻得微微苦笑搖頭,隨著她走進了守靜堂深處。


    隻是在拐入後堂那一刻,她仍是忍不住回頭眺望,雖然已是長相廝守,雖然同在這大竹峰上,那遠處的廚房炊煙淡淡,在一片青綠竹林下遠遠望去便如畫一般,那一刻,她似乎仍有些怔怔出神,望著那一處地方,目光裏慢慢閃過了一絲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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