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便聽不見了,隻見人群圍攏過去,很快在前頭聚起了一個大圈,王宗景皺了皺眉,看著那圍得水泄不通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群,微微搖頭,轉身繼續向前走去,沒打算理會那裏的事情。


    人群之中的議論紛鬧聲很快平息了下來,大概圍觀的人們都在看熱鬧吧,所以當王宗景走過人群邊上時,他可以很清楚地聽到人群之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帶著幾分怒意,冷冷叱喝道:“賤人,你是故意在這裏當街出醜,存心給我們蘇家難看的吧?”


    王宗景愣了一下,轉過頭向那人群看了一眼,隻是以他耳目之靈敏,卻並未聽到那男子斥罵的對象有任何回話,也不曉得人群之中究竟是一副怎樣的景象。王宗景猶豫了片刻,還是抬腳繼續前行,畢竟與己無關。與此同時,不知道是否是異樣的沉默反而是更激怒了罵人的男子,叱喝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聽著像是那男人極為生氣,同時對他自己麵前的人十分的痛恨,有許多難聽語句,也飄了出來。


    “你一臉臭像盯著我幹嘛,小賤人,有種你咬我啊?”


    “呸,老子就是告訴你,你娘這個賤婦死得好!”


    “她死了是老天開眼!”


    “活該死無葬身之地,怎麽著,我就這樣說了,你能拿我怎樣?”


    “他娘的,本少爺倒要看看這賤婦死了是怎樣的醜樣,你給我滾開……啊!”


    “小賤人,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


    忽地,人群之中一陣騷亂,有人開始驚叫起來,中間更有一聲帶著幾分淒厲的呼喊,一陣雜亂的異響過後,忽地那男子聲音陡然高起,大喝了一聲,似乎像是爆發了一樣,人群中頓時大亂,人推人人擠人,紛紛向兩側手忙腳亂地退開,一道黑影從人群中飛了出來,翻滾著正好落下王宗景的方向。


    王宗景身手敏捷,這突如其來的物事速度也不算快,下意識地向後跳了一步,便避讓開去,隻聽“嘭”的一聲悶響,那黑影重重掉落在地上,他低頭一看,頓時為之一愣,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那黑乎乎飛出來的東西,此刻看得分明了,竟是一具用一席破爛肮髒的草席裹起的女子屍身,望去臉色慘白無血色,似乎已經死去不短時日了。幾乎是在同時,人群裏有人發出了一聲帶著幾分淒厲絕望的慘叫聲,一個瘦小的身影衝了出來,一把撲在地上的女屍身上,身子劇烈地顫抖著,緊緊抱住了那個死去女子的身子。


    周圍的人群頓時讓開,王宗景倒是沒有動,這一死一活的兩個女子就在他的麵前,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不過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臉上有些肮髒,看不出原來的容貌顏色,身上衣服也有好些地方破舊裂口,隻是若仔細看去,卻能看出那衣服料子反而是好的絲綢。此刻,但見這小女孩緊緊抱住地上的女子屍身,牙關緊咬,眼角隱見淚光,嘴唇與身子都在不停地顫抖著,想來是心情激蕩受了極大的刺激,但不知為何,縱然是到了這般境地,指節緊握發白,嘴唇隱見血痕,她卻依然是一聲不吭,隱隱中帶著幾分殘酷的堅狠之意,讓昔日在原始森林裏見慣了凶狠妖獸的王宗景,猛然間也是心中一震,仿佛是見到了一隻忿恨低吼走投無路的妖獸。


    小女孩頭發也是雜亂的,黑發縫隙間穿了幾根青草,王宗景心中一動,轉頭向原先人群中看去,果然便看到人群中那地上掉落一旁的一張破紙上,寫著“賣身葬母”四個字。


    一個年輕男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在他身後還跟著四五個人,周圍圍觀的人群紛紛避讓。他徑直便走到了那小女孩身旁,目光掃過地上,臉上帶著說不出的厭惡之色,這中間他眼光從站在一旁的王宗景身上一掃而過,也沒在意這周圍看熱鬧的人,隻狠狠盯了那小女孩兩眼,隨後忽然大聲對周圍人群道:“你們聽好了,這小賤人乃是被我們蘇家趕出來的孽種,那死女人更是做了傷風敗俗的肮髒事,誰要是幫她,便是跟我們蘇家作對,自個兒掂量著辦吧!”


    說罷,冷笑了兩聲之後,這蘇家的五少爺便揚長而去,周圍人群遠遠圍觀著這裏,竊竊私語著,卻沒有人再靠過來。


    有些寒意的風,吹過了這街頭,卷起了那肮髒破爛的草席一角,微微顫動著。


    “嚶嚶嚶嚶……”一陣極度壓抑低得難以聽見的啜泣聲,從那微微顫動的肩膀下傳了出來,若不是王宗景耳目異於常人,幾乎也是難以聽見,當此時,他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上來有勸慰幫忙的意思,看來這蘇家在廬陽城中,果然是勢力煊赫。


    隻是,這些年來他在那片可怕的森林中掙紮求生,為了活下去不知親手殺死了多少妖獸。人若是時常看見了死亡,哪怕見慣了的是妖獸痛苦死去的那種種時刻,心腸便也會不知不覺地變硬。人間的情感或許對他有所觸動,卻並未能讓王宗景像故事裏的俠義之士般仗義出手,他甚至連麵上表情也沒什麽變化,隻是沉默地看著這一幕,然後像大多數人一樣,緩緩退開。


    地上的小女孩這個時候慢慢地抬起頭來,臉色蒼白,汙塵之下的臉看著更顯淒慘,她的手顫抖著,慢慢拾起地上的破草席,想要再次將母親的屍身包裹起來。這裏正是街道的中間,來往行人極多,但見到了這番場景,人人都繞道而行,空出了好大一片地方,隻留下這陰陽相隔的母女二人。


    用破草席勉強裹住了身子,小女孩看看周圍,顯然若是將屍身就此放在大街中間是不行的,轉眼處看到街道一側有個小巷子,裏麵一棵歪脖子老樹,也沒多深,約莫一丈多地便有一堵破牆擋住去路,巷子裏也沒什麽雜物,多是些隨風飄落的枯葉。


    小女孩咬了咬牙,便抱著娘親身子向那邊移去。隻是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女孩能有多大力氣,更不用說看她這幅窮酸困苦模樣,也不曉得這些日子裏是不是有飯吃,總之她在這裏用盡氣力,也隻不過才挪動了她娘親身子三尺之地,離那巷子還有老遠的一段距離。


    周圍圍觀的人群中有人歎息有人搖頭,還有些人說著些風涼話,也有人苦笑離去,眾目睽睽,人們淡漠地看著街頭這彷徨無助的一個少女,沒有人出去幫忙。


    小女孩看去疲累得有些木然,她轉過頭,望著街頭遠處的人群,咬緊了牙,蒼白了臉龐,忽地跪了下去,對著人群重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低垂著頭,不肯起身。


    從頭到尾,不知為何,她一句話都沒有說,隻是空氣裏彌漫著那種奇怪的氣氛,卻好像誰都懂她的意思。


    誰都懂,可是誰都沒有站出來。


    人群漸漸散去了,雖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但在這等情境下自己不願伸手幫忙就算了,如果還是冷眼旁觀如看笑話一般,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做到的。


    腳步聲漸次響起,卻是紛紛遠去了,頭依然低伏在地上的小女孩木然地聽著這一片雜亂的聲音,終於像是徹底絕望一樣,慢慢轉過了身子,呆呆地看著地上躺著的娘親身子,然後又試圖再一次地去移動她。


    “我來吧。”


    忽然,一個平淡的男子聲音在她耳邊響了起來,讓她的身子一震,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看去容貌年紀不算太大,身材倒是頗為健壯高大的少年不知何時走到她的身後,看了她一眼之後,也沒多說什麽,便低下身子將那破舊草席一卷,雙手一抄,登時便把那死去女子的屍身抱了起來。


    小女孩似乎有些呆滯,但很快反應了過來,連忙站起身,看著王宗景想說什麽卻一時又說不出口,王宗景自然也不會等她開口,反正剛才那一幕前後他都看在眼裏了,眼下便幹脆利落地走向街道邊的那個小巷,小女孩緊跟在後麵,望著那個比自己要高出整整一個頭的大男孩,眼中掠過一絲感激之色。


    很快便走到了小巷口,王宗景挑了個沒風牆角處將草席包裹著的屍身輕輕放下,然後轉過身來,正好麵對了小女孩。


    小女孩看去有些緊張,但臉上滿是感激之色,雙手緊抓著衣襟,低聲道:“多謝,多謝你。”


    王宗景默默地點了點頭,歎了口氣,轉身便想走了,隻是這身形轉動間,他忽然看到那不起眼的小巷子裏,歪脖子老樹之後,突然有一個人影晃動了一下,卻是繞出一個人來。


    這個人身材高大,氣度不凡,看去頗有氣勢,隻是一張臉上卻籠罩著一層詭異的暗紅之色,氣色灰敗,儼然已沒有幾分生氣,望之如地獄中的惡鬼一般,猙獰可怕,偏生這副麵孔王宗景卻是十分熟悉,赫然竟是曾經改變過他命運的蒼鬆道人。


    王宗景大吃一驚,刹那間隻覺得一股涼氣猛地從腦後升騰而起,若是別的修士也還罷了,蒼鬆道人於他來說卻猶如是一個夢魘般的存在,加之曾經親眼見過這位道人驚天動地的神通,較之林驚羽都不遑多讓,所以王宗景的第一反應便是轉身就跑,根本就顧不上其他,就連旁邊的小女孩似乎還要訴說什麽感激話語,也是一點都顧不上了。


    那小女孩也是嚇了一跳,卻是被王宗景突然古怪而激烈的逃走而驚到的。看著那個少年恩人的身影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就像一隻受驚的豹子般猛然衝出了這個小巷,瞬間大步奔馳消失在街道遠處時,她一時間也有些回不過神來,好半晌後才突然聽到一聲低沉悶響,她愕然轉頭看去,卻是隻見那個小巷子裏不知何時,地上卻是倒下了一個魁梧的男子,麵色呈現出一種古怪的暗紅之色,身子不自然地扭曲並開始微微抽搐,似乎處於極度的痛苦之中,又過了片刻後,那人麵上紅芒忽地大盛,肌肉扭曲血管浮現,看去猶如一股熱血就要爆裂開似的,片刻之後,那男人發出了一聲低吼,隱約聽著像是叫著“修羅”二字,片刻之後,他整個身子便僵硬了下來,“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就此便一動不動了。


    第十三章 算命 (上)


    人影閃爍,驚叫不斷,王宗景在突如其來的驚嚇之下,放開了全力奔跑,頓時在這條熱鬧的大街上掀起一片嘩然騷動。他體質強健遠勝常人,有些人來不及閃避的,便隻有被碰得東倒西歪的下場,總算他還沒失去理智,逃命中盡量躲避人群,這才沒有一路人仰馬翻,不過饒是如此,也如同蛟龍入海般折騰的不輕。


    眼看堪堪衝過長街,將要拐入另一條岔道,前方路上忽然現出兩個身影,正背對著王宗景奔來的方向緩步慢走著,好像還在說話,聞聽身後動靜,那兩人一起轉身。王宗景卻是轉眼衝到跟前,腳下一下收不住,身子便衝了上去。他心中一緊,正想勉力向旁邊讓開一點時,前頭一個個頭稍高的男子口中“咦”了一聲,卻不像適才眾多行人一般避讓不迭,而是伸出一隻右手,擋在身前。


    王宗景不知為何,心頭一跳,隻是這倉促之間他也來不及再多想什麽,甚至都沒看清那兩個人的模樣,身子便已碰了上去。


    沒有巨響也沒有驚天動地火星四濺的景象,在普通人看來那仿佛隻是時間稍微凝固了片刻,然而對王宗景來說,他隻覺得自己突然像是撞上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狠狠地砸上去之後一股強大的反挫之力立刻彈了回來,甚至比他自己感覺的力量還要更強大一些。


    在這個緊要關頭,普通人或許便會落得一個斷骨吐血的下場,但王宗景卻是在間不容發之際,硬生生將身子轉了半圈,抱頭團身,以一側身子迎上了這股力道,隨後便被彈了出去,像一個小球般翻滾了幾下,塵土飛揚中,卻是終於卸掉了這股力道。


    前頭那人又“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奇,站住了腳步沒動。王宗景眉頭微皺著站了起來,向身子上略微查看一下,感覺並沒有什麽大礙,這才鬆了一口氣,接著想起前麵那兩人,心下便是一凜,抬眼看去,不由得怔了一下。


    隻見前頭阻擋自己的那個男人,身材瘦削高大,看著比自己還高了半個頭,卻是生了一副凶惡醜陋的麵容,黝黑臉色下小眼閃閃,大嘴尖牙,鼻大而粗,竟有幾分狗相,令人望而生畏,看來並非是個好人。


    隻是眼下好人惡人且不論,這個男人卻絕對是實力勝過自己多多的厲害人物,再看他一身有些半舊的道袍,身後背著一個頗大的包裹,鼓鼓的也不知裝了些什麽東西,一雙眼睛雖小,透著卻是帶些淩厲的精光。


    “臭小子,你想找死嗎!”


    果然不是善類啊,一出口話語就是衝的很,加上一臉沒好氣凶惡模樣,十足十的惡人形象就是這位了。王宗景幹笑一聲,卻是不敢多呆,雖然相比之下那位蒼鬆道人的外表形象比這狗臉男子絕對要強上百倍,但王宗景畏懼蒼鬆的程度也絕對是要勝過麵前這男子多多。當下王宗景低頭也不多話,隻含糊說了句對不住便想繼續溜走,那狗臉男人看在眼裏,嘴巴一歪,卻也沒有真如惡霸一般衝上去就是拳打腳踢,而是罵罵咧咧幾句,哼哼道:“算你識相,也不知道幹什麽,又沒人追你,跑這麽快趕著投胎麽?”


    王宗景低頭走路,沒有答話的意思,隻是下一刻他忽地一愣,頓時停住腳步回頭望去,果然隻見熱鬧的長街之上行人們大都已經平靜下來,又恢複了剛才人來人往的喧鬧景象,至於他所害怕的那位蒼鬆道人,卻是蹤影全無。


    居然沒追上來?


    王宗景倒是呆了一下,站在那邊有些疑惑不解,不過這顯然是好事不是壞事,他鬆了一口氣,但想來這地方並非久留之地,還是轉身就走。


    就在這時,忽然從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這位小哥,請留步。”


    王宗景轉頭看去,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剛才那個狗臉男子一臉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看來有些煩躁,與此同時,一隻手從他身後探出,一把將這狗臉男子推開,露出了站在狗臉男子身後的另一個人影。


    青天下,大街上,人群中,一陣微風歡快吹過,卷起幾片落葉碎屑,悠然而去,人影疊疊,俗世紅塵那繁華處,笑嗬嗬一位老者緩步而來,鶴發童顏,清雅飄逸,慈眉善目,須發如雪,真個是神仙一流,迥異眾生,令人心生敬意,定是位修道有成的老神仙。但見得這老者氣度不凡,灑脫不羈,右手輕卷袖袍,左手持五尺翠綠竹竿,上掛著三尺白布,書了四個大字,更是氣勢儼然:仙人指路!


    “嗯?”王宗景怔了一下,心中先生了三分敬意,不敢失禮,道:“老丈,是你叫我嗎?”


    “正是。”那神仙氣度一般的老者對王宗景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點頭,似在這一眼之間已然成竹在胸,對王宗景微微一笑,道:“這位小哥,我看你氣宇軒昂,非是池中之物啊。隻是老夫看你印堂略黑,似主凶星臨頭,且麵上三紋亂了兩紋,眉勢微挫,又主運道不佳,當早日化解為上。道家有言:持中守靜,方可窺探天機,你與我素不相識,卻能在街頭偶遇,便與我有幾分緣分,故此相呼,可能稍待說幾句麽?”


    王宗景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老者口中絮絮叨叨一大堆話,聽著像是要跟自己長談的模樣吧,可是眼下這後頭還不知曉到底有沒有擺脫蒼鬆道人呢,哪裏有時間浪費在這兒。想到這裏,他便要敷衍兩句腳底抹油,卻不料旁邊那狗臉男子看了王宗景一臉疑惑,又看了看自己那位老神仙也似的同伴,不知怎麽好像心氣不順了,冷笑一聲,卻是對王宗景喊了一句:“喂,你聽不懂嗎?”


    王宗景還真沒明白,搖了搖頭。


    狗臉道人哼了一聲,幹脆利落地道:“他是說,讓他來給你看相罷,一次四兩銀子。”


    “咄!”


    老者登時把臉一沉,瞪了那狗臉道人一眼,喝道:“野狗,休要胡言亂語!”


    那被叫做野狗的男子又翻了個白眼,老頭轉過頭來,臉色和藹,道:“小哥,看個相吧,老夫有家傳秘術,天機神相,行走江湖幾百年,從未看錯,這‘仙人指路’四個字,”他伸手一指那布幡,微微一笑,道,“便是江湖朋友贈予我的哦。”


    “看相一次,隻要十兩銀子哦。”老者笑嗬嗬地說道。


    王宗景搖了搖頭,道:“我沒錢。”


    老者麵色一僵,還待勸說兩句,王宗景倒也幹脆,把自己衣兜翻了一下,道:“沒了,一文錢都沒。”


    那老者掉頭就走,狗臉男子跟在他後麵,卻是皺著眉頭道:“喂,老頭,你看相不是隻要四兩銀子麽,怎麽現在漲到十兩了?”


    那老頭沒好氣地道:“你懂什麽,這年頭什麽都在漲價,房價地價米價菜價,價價都漲,隻有咱們這流浪江湖辛苦看相的相金不漲,再這麽下去,我們就得餓肚子了你知道不?”


    狗臉男子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兩人是慢慢走遠了,隻依稀聽到那老頭還在念叨著什麽:“唉,現在的少年真是一個比一個賊了,難騙的很。想當年老夫去騙那青雲的傻小子,隻說一句狗屎運,輕輕鬆鬆就……”


    話語聲漸漸低落,後麵的便聽不見了,隻是那青雲二字,卻讓王宗景有些意外,愕然了片刻,隻是隨即還是被蒼鬆道人的威脅所取代,遲疑片刻後終於還是緊趕幾步,快速地離開了這條長街,對於那個人,他是真的從心底十分畏懼的。


    ※※※


    跑過了幾條街,路上不斷仔細查看來路和周圍,到最後王宗景終於確定下來,那個突然出現的蒼鬆道人並沒有追上來。


    漸漸鎮定下來後,王宗景隨便找了個偏僻不起眼的街頭角落,扒拉過一塊石頭也不嫌髒什麽的,坐在上頭,凝神思索。當初在龍湖城中,他是知道林驚羽仍然還在不停地追索著這位與他關係匪淺的師傅蹤跡,隻是沒想到蒼鬆道人竟然沒有逃到神秘的十萬大山中,而是悄然北行,到了廬陽城中,難怪林驚羽一直找不到他。


    隻是剛才這一場偶遇,到底是禍是福,王宗景卻是忐忑不安。以他的心願自然是能離這個人有多遠就離多遠,但是幾番思量之後,雖然此刻在他的位置已然能夠望見廬陽城高大的北城門,但是他最後還是強壓下了心中那份衝動,安靜地縮在角落之中,看著街頭人來人往,等待著。


    城外的人肯定遠比城內的人要少得多,如果就這樣徑直出城,蒼鬆道人萬一追來的話,很容易便被他發現,相比之下,廬陽城中行人如蟻,反而是更好的藏身之所。按照王宗景的想法,至少也要等到天黑,那時出城的話,便要安全得多了。


    在那片原始森林裏的三年,王宗景學到的除了與妖獸搏殺時血淋淋的訣竅,也有為了活命而堅狠的忍耐。


    他等得起,有的時候是為了獵殺食物,有的時候,也是為了躲避強敵,逃得一命。


    路上的行人來去匆匆,換了一波又一波,躲在偏僻角落的王宗景安靜地看著街頭,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心情也漸漸平複下來,這還是他從那片森林裏回來之後,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人群聚居的街頭,看著那一張張陌生的麵容,看著俗世萬千的風情。


    日頭,緩緩向西落去,到了下午,從遠方天際還飄了一片厚厚的黑雲,擋住了早上還算明媚的日頭,讓天色漸漸陰沉下來,街頭也開始起了涼風。隨著天色變化,這有些煎熬的一天,終於臨近了黃昏。


    第十三章 算命 (下)


    一輛破舊的牛車,一個五十多歲瘦小的老頭,推著車在街頭走過,一路上行人紛紛退避,神色中帶了幾分厭惡。王宗景目光掠過,並沒有在那輛破牛車上多停留,隨即落到了那看著肮髒的老頭身後,跟著一個小女孩,麵色木然呆滯,兩眼有些紅腫。


    王宗景登時一怔,認出了這小女孩就是那位死掉娘親,同時被趕出蘇家的可憐人,隻是不知道她怎麽看起來會跟著這個老頭走了,王宗景心中念頭轉動,很快想起了一事,仔細看了看周圍和小女孩的身後,一切都很正常,似乎並沒有什麽異樣。


    饒是如此,他還是等待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老頭帶著小女孩走出了老遠,他才終於確定蒼鬆道人並非跟在小女孩身後,這才走了出來,向著小女孩走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輛牛車走得不算慢,但一個老頭一個小女孩再快也快不到哪去,加上王宗景步伐矯健,還是很快追上了他們。看了一眼周圍人群,王宗景不動聲色地走到那小女孩的身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女孩一個激靈,轉頭看來,起初愣了一下,但隨即認出了王宗景,臉上泛起一絲驚喜之色,道:“啊,是你……”


    王宗景點了點頭,道:“你這是要去哪兒,怎麽跟著這個老頭走著?”


    小女孩麵上掠過一絲傷痛,指了一下前頭那輛牛車,低聲帶著幾分哽咽,道:“我娘親在那車上。”


    王宗景一怔,轉頭向牛車上看了一眼,果然見那破舊牛車上放著一卷草席,可不正是包裹著小姑娘娘親屍身的那一卷。驚愕之下,他追問了幾句,這才明白原來這瘦小肮髒的老頭乃是這廬陽城中的收屍人,專一便是收攏無人認領的屍骸,運到城外安葬的人。


    做這種事的人,自來都是被人嫌棄晦氣低賤,所以剛才街上行人看到這輛牛車,便是紛紛退避。


    小女孩眼角含淚,但牙關咬的緊緊的,強忍著沒哭出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我沒錢安葬我娘,連買口棺材都沒法子,這人說再不能等我了,不然這屍身放在城中再不掩埋的話,就要發臭腐敗,怕是會有瘟疫的。”


    王宗景默然無語,有心想安慰她幾句,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轉眼看去,對著王宗景的目光,那小女孩的嘴唇微微顫抖著,終於是兩道清淚從眼眶緩緩滑落,在有些肮髒的小臉上滑出了兩道白皙的淚痕。


    正在這時,前頭那個瘦小的老土回頭對著這裏喊了一句:“快點,快點,時候可是不早了,待會天黑城門一關,這可就是進不來了。”


    王宗景心中一凜,心想倒是忘記了這城門關閉的時間,心念微動間,便幹脆就跟著這兩人一起向北邊的城門走了去,同時他帶了幾分小心,低聲對那小姑娘問道:“嗯,小姑娘,我有個事情……”


    小女孩伸出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深吸了一口氣,擦去了淚痕,也讓汙塵再次掩蓋了小臉,低聲道:“我叫蘇小憐。”


    王宗景頓了一下,道:“小憐姑娘,有件事我問你一下,剛才,嗯,就是在前頭那小巷子裏,不是突然出現一個身材高大的老道士麽,他到哪兒去了?”


    蘇小憐向前頭那老頭看了一眼,道:“那人啊,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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