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大頭停止了按摩心髒的努力,伸手拉住李文常,“別吹了。死了。”


    李文常置若罔聞,依然做著徒勞的掙紮。魏大頭攔腰抱住李文常的腰,將他從周謙的屍體上扳了回來。李文常的嘴上沾滿了鮮紅色的唇膏,乍看之下像是剛剛吮吸過鮮血的惡魔。他用力在魏大頭的懷中掙紮,力氣驚人,魏大頭被他摔了個趔趄,跌倒在沙地上。


    “還有救!周謙,我不許你死,你聽到沒?!狗日的!”


    李大嘴的叫聲猶如狼嚎,洞穿夜色。我看到向誌遠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戰。


    魏大頭從沙地上爬起來,再次從背後抱住李大嘴的雙臂,阻止他再次撲向周謙的屍體。


    “他死了!已經徹底涼了!你再怎麽吹氣,他都活不了!”


    魏大頭吼了出來,吼到最後一句的時候,他哽咽了。


    日期:2010-3-6 9:59:00


    121、


    於燕燕看著我,似乎她認為我是在場知情者中唯一能夠冷靜回答問題的人。她低聲問道:“梁珂,這人是誰?怎麽回事?”


    事實上周謙的名字和他空洞的雙眼一直反覆回放在我的腦海。我喃喃念著他的名字,耳畔因為壓力而產生巨大的轟鳴聲。這使得眼前的一切都那麽不真實,像是一個長連貫的蒙太奇。我看到李大嘴因為痛苦而扭曲了臉,跌跪在沙地上。他的拳頭一次又一次的砸向地麵,他似乎在叫喊著什麽,也許是在問為什麽,也許是被命運捉弄的憤怒或疲倦了。沙子在他的拳下被帶起飛揚,又落下,每一顆沙粒都像是一顆隕落的流星,在沙海裏跌宕起伏。


    我看到周謙僵直的身體。在他身畔三米處,是那具我們挖出來的黑衣女屍。他燒掉了她,連同覆蓋在屍身上的契誓。我看到譚教授走向李大嘴,攬住他的肩膀,他像個孩子一樣在她懷中痛哭。譚教授抱著他,輕輕搖晃著,像是母親撫慰悲傷的孩童。我看到魏大頭走向我,緊緊握住我的手,蒼白的嘴唇,濕潤的眼眸,因為極力克製而抖動的雙肩。我看到高宏向陳偉伸出手去,將他拉起來,用力拍著他的後背以示安慰。


    我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大漠深處走來,他疲憊不堪,搖搖欲墜。他不知道終點在哪裏,所以他自己製造了一個終點。


    至少,他自由了。


    日期:2010-3-6 10:02:00


    122、


    “我愛那使未來的人生活有意義,而拯救過去者的人:他願意為現下的人死滅。……你為什麽驚怕呢?人與樹是一樣的。他越想向光明的高處生長,他的根便越深深地伸入土裏,黑暗的深處去,伸入惡裏去。”


    ——《查拉斯圖斯特拉如是說》


    “梁珂!你要去哪兒?!沒我批準,你不許……梁珂!”


    於燕燕一邊和譚教授攙扶虛脫的李文常,一邊在我身後大聲喊叫著。


    我渾然不覺,當時我背後一定生了雙翅膀出來。我看到被月光打濕的沙地在腳下飛一樣劃過,踏在沙粒上的聲音像是sophie zelmani歌聲裏的軟沙錘,我輕而軟的漂浮著,甚至感受不到呼吸的急促。大地上那些奇模怪樣的沙丘和岩石紛紛倒退至我身後,我目標明確,向著營盤遺城外的古寺院遺址飛奔而去。


    古佛塔依然默默佇立著,像是知道我要回來。它在夜晚的風沙裏輕輕鳴叫著,聲音恍如千年前絲綢之路上的骨哨。那幾件陰暗的僧房在已經遠遠可以望見,我迫不及待的跑了過去。我已經回憶不起來當時確切的心境,隻是跟隨著唯一的念頭追索著。巨大的古寺遺址像是一個垂死的路人,哀婉的將我融入懷中。


    在已經不能被稱為房子的僧房裏,我發現了一個幾乎空了的旅行背包,一件扔在地上的羽絨衣,和散落滿地的化妝品。


    那枚擰開的口紅,在晶瑩沙地上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回應著輕柔的月光,讓人心碎。


    我閉上眼睛,仰起頭。


    為什麽?


    從金壇到409,從藥師佛塔下含淚收屍到濺滿鮮血的牆壁,從壁壘森嚴的精神病院到這荒無人煙的沙漠——周謙,你究竟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受了多少苦難?你在追尋的,毀滅的,拯救的是什麽?


    周謙,為什麽,這一切要落在你身上?你的精神世界裏承擔著什麽折磨?


    周謙,為什麽,你選擇了這裏作為你人生的終點?


    絕望或狂喜,扶羅在周謙臨終前的臉上。這讓我迷惑不解而又痛徹心扉。


    魏其芳終於追了上來。他的手輕輕按在我的肩膀上,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看了看周圍散落的物件,輕輕說道:“那個黑影,果然不是女鬼,是周謙。”


    我轉過身去,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有些眩暈,在我閉上眼睛又睜開的剎那,高若萬丈的黑色海水鋪天襲來。我在海水中甚至沒來得及做像樣的掙紮,就看到自己的屍體在海水漂浮起來,腐爛的血肉剝離成碎片隨波逐流。


    我看見自己的眼睛從眼眶中脫離出來,向海水深處落去。那時我一定是呻吟了出來,瞬間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123、


    這是我有生以來最漫長的一個黑夜。魏大頭用他並不強壯的身體將我背回了營地。記憶裏我從沒有暈倒過。即便是在軍訓時,羨慕的看著那些暈倒後坐在樹蔭下愜意喝飲料的同學,我也從未成功與她們為伍過。而這次,我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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